啪!啪!
鞭子都快在徐出岫手里甩出了残影,她死命咬着牙,无比庆幸早年徐辞言带着她一起学了骑马。
哥哥――
想到徐辞言,小姑娘眼眶止不住发酸,深夜纵马都动静实在太大,附近巡逻的兵士听见动静都远远地朝她大喊。
徐出岫置之不理,骏马飞驰而过街角巷落,远远地朝着巷尾的人家冲了过去,朱红大门近在眼前,徐出岫不勒马绳反倒更加挥鞭,在马蹄踏过殷府门外时纵身跃马,狼狈地摔在地上。
“开门!开门啊!”
她顾不上肿痛的脚踝,扑上去狂敲殷家大门,里屋里,殷微尘听见声音面色巨变,快步推开屋门。
“出什么事了?!”他看见小姑娘浑身狼狈的模样,心底大惊。
“哥,快去救我哥!”徐出岫死死拽住他衣角,眼泪止不住流,“我哥被罚了廷仗!”
轰隆!
天边一声雷鸣,殷微尘浑身一颤,快步飞身上马,语若疾箭,“你先前备药,别怕,我现在就去宫里。”
殷家的管事也循着动静出来了,祝娘子披着外袍急匆匆跑过来,就见徐出岫浑身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而殷微尘冒雨绝尘而去。
“出岫?!”她大惊失色,“快,快把小姐扶进去,大夫呢!快喊来!”
徐出岫强撑着站起来,终于瘪不住心底的绝望委屈,哇地大哭起来。
………………
午门外头,校尉已经落下了十棍。
徐辞言趴在长凳上,浑身又冷又热,鸿喜急得直瞪他,徐辞言看在眼里,却也只能苦笑一声。
“行了,换人罢。”冯柒勾唇一笑,颇有几分笑面阎罗的意思,朝着身后的小旗一抬眼,“你去。”
那小旗见他语调虽平淡,眼神里的锐气却是分毫尽显。当下明白,走上前就把那磨磨蹭蹭离开的校尉一挤,心底冷笑。
徐大人啊徐大人,实在怪不得我们心狠,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第十一仗!”他高呼一声,毫不迟疑地就重重打了下去。
这一仗用了十分力气,木棍在空中抡了个半圆,带起的呼啸疾风把雨珠都刮落了半边,重重地抽下。
腰身忽然剧烈一震,剧痛直窜四肢,徐辞言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天灵盖都被人给生生掀开搅动脑髓,逼出一身钻心裂骨的凄厉嚎叫来。
“徐大人?!”
被压在他后头的紫玉只觉得脸颊不然溅上温热的液体,被雨冲得冰冷麻木的皮肉被这液体一烫,几乎要慢半拍才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血,这一仗下去,生生打出来血。
“冯柒!”鸿喜重重一拍桌子,横眉怒目,“你下这般毒手,就不怕出事么!”
“出事?”冯柒浑然一愣,做出个十足的惊诧表情来,面带笑意,“微臣只是按照陛下的旨意行事,难道还能惹出什么祸事不成?”
“鸿喜公公不妨自个去打听打听,那个被罚了廷仗的不经这一遭,现在后悔,早些忤逆陛下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倒是鸿喜公公,”他意味深长地开口,“想来您的人在深宫里护卫久了不见血,手上都没力了呢。”
这是在点他先前那十棍子的事了,鸿喜面色一僵,他大抵能猜到乾顺帝并没有要徐辞言似的意思,但圣旨既下,这三十仗便是一仗不能少啊!
看着冯柒鬼魅一般含笑的眼睛,他止不住嘴唇一抖,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啊!
三十仗,你徐无咎体弱自个熬不住三十仗死了,还能怪谁呢!
他看了看趴在后头泪混着雨一起下的紫玉,浑然就卸了一口气,重重地坐下不再说话。
徐大人……鸿喜闭眼默念,洒家有自个儿子要保,只能对不住你了……
徐辞言死鱼一样的趴在凳上,脑内嗡嗡作响,疼痛是无法凭空想象的,纵然他先前做好万分心理准备,在这般酷刑之前都是徒劳。
再忍忍,大雨淋在伤口上,更是一阵油泼般的剧痛,他第一次直到下雨如下刀是种什么感觉,徐辞言死咬着牙拼命安慰自己,全靠心底一股气强撑着。
小旗在旁边看着,心底不由得一愣,这徐洗马还真是硬骨头,他下的手他自个清楚,只怕那层白皮下面肉都要烂了,都这样了,还能撑得住!
他心底不免升起一丝钦佩来,转而又叹气,哎,忍得住又有什么用的,眼下是条死鱼,等到下一仗打下去,那就活脱脱像是进了油锅,死鱼也得煎活喽!
血水慢慢渗出布料,将白色中单染得通红,又飞快被雨水冲出浅淡的粉色。小旗高举木棍,心一狠就要落下。
巨变突生。
啪!
恍然间撞击的声音在雨中响起,徐辞言愣怔地瞪大眼睛,含糊的视线里,一颗小石子落在他面前。
而那拿棍的小旗肩关大穴处浑然一痛,宛如钢针入髓,浑身劲力一松腰间一软,那重重的棍子浑然落地,砸起一地水花。
“吧嗒!”
在场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所惊,鸿喜胳膊一抖,茶水洒在桌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长仗,心底茫然。
这就是徐洗马留的后手?!天老爷,他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回事?”冯柒神色一厉就要起身,“好端端的棍子怎么会掉了!”
雨色太大,他方才觉得这徐无咎必然是死定了,实在没兴趣看人垂死挣扎,自个低头喝茶去了。
谁曾想出了这般变故!
剧痛来得快去的快,那小旗一脸茫然地抬手,不知所措。冯柒丢下茶盏就要起身,肩上却忽然被人压了一压。
他动作忽地一停,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去,就发到自己身后站着的千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人。
殷微尘毫无存在感地站在那,眉间一点朱砂似血,眼里却露出几分祈求来。
爹……
殷微尘悄悄地比划口型,哀求地看着沈柒,飞快移开手掌抱拳,“冯大人,这小旗既力有不逮,不如让卑职去行刑罢。”
冯柒:“…………”这祖宗怎么跑过来了!
殷微尘一看就来得匆忙,面上只匆匆擦了层姜粉盖住,眼下已经被雨水冲走大半,根本遮不住什么。
而这般合情合理的请求,他若是迟疑太久,这便宜儿子偷闯禁宫的事就瞒不住了。
冯柒牙关死咬,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个“去”字。
殷微尘飞快低头掩面,故作正常地走在徐辞言身边,蝇声开口,“撑住!”
徐辞言眨眨眼睛,看见水中倒影里那高高举起的棍子和行刑人眉心隐隐约约的一点朱红,心底一松。
果不其然,接下来那九下,每一仗声势都极其凌厉吓人,活像是冲着要将人打死一般。
实际上,连徐辞言的衣裳都没碰得到。
这喉官衙的衙役下手如此之重,怎么看徐辞言也不该活着了。是以,徐辞言不用再佯装痛呼,半阖着眼睛,得以攒下几分力气。
啪!
最后一仗发出巨大的声响,殷微尘故做力竭地把手里长仗往底下积水里一丢,掩去上面压根没沾到半点血的事实。
免去九仗,殷微尘依旧心底直发紧,他是刑讯的好手,自控制力道对他来说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但接下来那十仗怎么办,徐辞言腰上的伤,多碰一下,危险就多上几分。
“公公,这……”
校尉也很是焦急,他凑得近了自然能看出来徐辞言人还活着,并且方才那九仗必然是做样子的,否则按那个架势,铁人都给打成饼了!
所以不知道喉官衙怎么又改主意了,但这般本事,他没有啊!
鸿喜面色发白,看着身旁的笑面虎阴沉一片的神色,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怕啊,万一一个没搞好,死缓又成死刑了可怎么整!
这般干等着不是办法,鸿喜心一横就要示意校尉努力的时候,天边忽然浩浩荡荡跑过来一群人,琉璃宫灯在雨夜里晃荡,晕出一片令人心暗的暖色来。
“且慢!”
女子尖锐而高昂的呼声响起,往日里雍容端庄的声音扭曲如绞丝,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一同袭来。
“太子殿下到――淑妃娘娘到!”
“!”
传唤的声音高高响起,冯柒猛地站起,近乎不可思议地看向浑身狼狈,嘴角却噙着一抹浅笑的徐辞言。
这?!他心底剧震,被殷微尘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随着人群一起跪了下来。
雷雨交加,轰隆隆的巨响从天边传来,偌大的广场上齐刷刷地跪倒一地人,行礼问好的声音如鼓巨鸣,将那雨声生生压了下去。
淑妃方令颐纵然夜色也不掩气势凌厉,数十宫人簇拥着一顶华盖云纹金罗步辇过来,明亮宫灯下华服金鬓,宛若神人。
“奴才见过淑妃娘娘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参见淑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冯柒和鸿喜跪在最前头,方令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双凤目凌厉。
“诸位大人请起,”她冷声开口,“本宫深夜里过来喝听沈大人监刑,还望沈大人见谅。”
“娘娘言重,”冯柒面色莫名,“只臣乃奉陛下命行事,不知娘娘此举可有知会陛下?”
“呵,”方令颐唇边轻笑,语气里却无半点笑意,“本宫自然是为知会陛下而来。”
“环儿!”
她朝身后一唤,绣衣侍女伶俐地将身后被死死堵住嘴的宫女往前头一推,脆声开口,“沈大人,我家娘娘今夜里回宫的时候,竟撞见个宫女鬼祟行事。”
她弯唇一笑,“还没得奴婢做什么呢,这宫女就先慌乱地说不是她往端本宫里藏书的,娘娘觉得不对,压了人来一问,这宫女又矢口否认了。”
方令颐似笑非笑,“涉及太子殿下,本宫也不敢妄自行事,只好带着人去找陛下了。”
“正好,”她看向冯柒,平淡的话语,却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听闻冯大人擅长刑讯,不妨和本宫一同前去,好看看这宫女所言,是真是假?”
身为喉官衙指挥使,冯柒心底很是明白哪些人的面子可以搁脚底下踩,哪些人的面子是必须要给的。
显然,身为孝慧皇后之胞妹、手握宫闱大权的淑妃必然是后头那类人。
侍从手上的宫灯晃晃悠悠,暖黄的灯光照在冯柒脸上,他神色变换片刻,止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哎,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第58章 破局 辞官
“嘶, 轻点――”
大殿后头的小偏殿里,灯烛只点了一半,昏黄暗淡。
徐辞言满头冷汗地趴在榻上, 殷微尘眼疾手快,趁他不注意划地割开黏在身上的血衣,把药粉倒了上去。
西南多山多沟, 植物又多刺,跌打损伤简直是再常见不过了, 司三娘子曾经跟着本地的苗医学了几年,制的药粉效果奇佳。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过去后,清凉微麻的感觉蔓延开来, 徐辞言脑中渐渐清明,他试探地动了动腰, 觉得自个好多了。
萧Z眼眶通红地趴在他身边,一身衣服都是湿透的, 徐辞言仔细看了看, 里头那身白色的里衣染了脏污, 外面的长袍也没系好。
生来就金尊玉贵的太子爷,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太医呢, 快过来看看!”
萧Z避开徐辞言的视线,急匆匆地朝外头喊, 胡子花白的老太医拎着个医箱跑过来,先朝伤处看一眼,又把了把脉,面上一松。
“这是山南那边的苗药吧,效果不错,”太医瞅瞅殷微尘手上的药瓶, “上了药血止住了就好,徐大人底子不错,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只是到底伤着气血了,还是得好好养几天。”
殿内三人齐齐松了口气,徐辞言也心底一松,能养好就行,就当给自己放假了。
淑妃和乾顺帝等人还在大殿里等着审问那宫女,萧Z自然也要在场,他悄悄地瞅了眼徐辞言身上的伤口抿抿唇,转身出了大殿。
“微尘,”徐辞言撑着床榻站起身,动作间有些许踉跄,“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别让人发现了。”
徐出岫他们还在宫外等着,殷微尘到底是偷溜进来的,哪怕有冯柒帮着遮掩,也不好久留。
他把药瓶往徐辞言手里一塞,“别勉强,你受了伤,便是明日再去面圣也行的。”
“不,”徐辞言摇摇头,拿着药瓶抖了抖,倒出一颗提气救急的小丸塞嘴里,眼底意味深长,“除虫如除草,一定要趁早,到了明日,效果就不这么好了。”
“…………”
殷微尘叹息一声,“也好,待会到殿里去,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向冯大人求救,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至于不帮你。”
想到那惊天动地的一棍,徐辞言嘴角一抽,“你这干爹下手真的是……冷酷无情。”
几年前喉官衙处走向明处的时候,很是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
殷微尘独自从山南来到京城,每日里见的处的无不是各色阴狠狡诈之人,最开始那半年,实在是吃了不少苦头。
但他这人,心细如发、下手果断,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在一次行刺时,拼着命救下冯柒,在病榻上躺了大半个月后,得其青睐,私底下认做义子。
是以,他年纪轻轻尚未及冠,就已经是千户了。
徐辞言也了解过不少,再加上他今日见着的,冯柒对殷微尘未必没有几分真心,他和殷微尘有旧的事情并未遮掩,冯柒不可能不知道。
既如此,他今日这般行事的缘由就很引人深思了。
徐辞言叹息一声,“也是没想到这般关头,喉官衙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冯大人竟然想退。”
殷微尘眼底划过一丝怅然,“等这事结束了,我再和他聊聊吧。”
身为天子捧起来的一把剑,哪怕冯柒不愿,又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内阁里,首辅钱鼎直每月不落地乞骸骨,背都弓得像蜗牛了,还不是得每日里在内阁坐着。
诸事未毕,两人很快分开,徐辞言喊了个太监进来给他找了根拐,撑着往大殿里走。守在外头的是鸿祥公公,见他过来,颇感惊奇。
“哎,徐大人怎么过来了!”鸿祥赶忙示意几个小太监过去搀扶徐辞言,“您身上有伤,怎么也不多让太医给看看。”
徐辞言笑笑,檐角挂着的羊角宫灯照在他面上,神色自若笑意柔和,若不是面色实在青白了些,谁也想不到这人方受了廷仗。
“之前的事多谢公公了,”徐辞言柔声细语,含唇笑笑,“大恩无以为报,等在下出了宫,必然亲去公公府上拜访道谢。”
他抬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殿,“今日之事我实在是挂心不下,还请公公代为通报。”
鸿祥一挥手让小太监赶忙去殿内请示,亲自来搀着徐辞言胳膊一同往里走,“哎,徐大人这般勤勉,倒真让洒家自愧不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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