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官兵,徐辞言连带着府城里杨姝菱处,都有喉官衙密切保护着。
这些日子,甚至徐辞言晚上睡觉的时候,床底下都躺着持刀戒备的暗卫。
四月十四,哈里怯汗的仪仗进关,停在了怀庆镇外。
鞑靼人多身形魁梧,草原王的亲兵都身披着厚厚的皮袄,长发扎成一股股的辫子,饰有金银碧玺等物,露出的面容有着风割雨切出来的锐利。
而为首的哈里怯汗却是一身启人打扮,玄色长衫,微卷的头发被一顶紫金冠束好,正合礼制的潘王打扮。
看见这一身衣裳,徐辞言心底就有了底。无论此前此后多少利益交锋,至少此刻,两方都是一心冲着办好互市去的。
“大汗安好?”身为天子代表,徐辞言正色上前,接众人进内,哈里怯汗老鹰一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露出个亲切的笑来。
“多谢徐大人挂念,久仰大名啊。”哈里怯汗还是第一次见这位钦差,那些往来的书信上字迹银钩铁画,哪怕他不怎么懂书法,也能看出不凡。
眼下一看人,果然字如其名。
与传统的粗蛮印象不同,哈里怯汗身上有着商贾一样的狡猾,正巧徐辞言极擅长应对这种人精,两方代表见面便是笑谈,一路上更是言语不尽,颇有种亲亲热热一见如故的感觉。
礼馆里早备好宴席,一通你来我往的交际过后,哈里怯汗住进了馆。
开市前的前两日,整个营地都被封闭起来,夜色深沉,只有他们处和临时衙门还亮着灯火。
“大汗,”下属左右环顾后进了屋,“没有埋伏。”
哈里怯汗正在拆发冠,闻言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看白日的样子,那位徐大人不是个简单的,自然不会在这些地方出漏子。”
“这也是好事,”下属眉心紧皱,“和这样的人合作总比蠢人好,启朝的皇帝派了他来,说明之前并非虚言,是诚心想合作的。”
北边五大部对他们南边的这些部落一直虎视眈眈,特别是近来的一些动静,更是让人心惊。
“与虎谋皮罢了,”哈里怯汗叹了口气,这位可汗在南部广有盛名,忽孩部落是前朝五大部之一,可谓是家底丰厚。但没自保之力的时候,也就成了一块人人都垂涎的肥羊。
若不是哈里怯汗力挽狂澜,忽孩部落早被人吞吃入腹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
“大启眼下想合作,是因为五大部同样对他们有所图谋,”哈里怯汗道,“如果消息没错,大启眼下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应战,这才推出了我们。”
“但往后的事可说不准,”下属心怀忧虑,“咱们和大启挨着,等到日后强盛了,怕是第一个对我们举起屠刀。”
偏偏他们和五大部也挨着。
“我以前学启朝话时,有一个成语叫进退维谷,那时还在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到这番境地。”
哈里怯汗心生感慨,白日所见这互市营地的场景给了他极大的震撼,路过那些摆满货物的商铺时,天知他心底的五味杂陈。
一两茶叶,在他们那边,需以千金来换。
“罢了,总归是已经踏出这一步了,”哈里怯汗行至塌前,神色复杂地摸索着手里的册封诏书,“互市对我们亦有利,但开市大典后的谈判才是重头戏。”
“盯好了,”哈里怯汗眼里闪过一丝锐利,这时候的他看上去再无白日里的亲和,彰显出一部首领的气势来,“我们手底下的人绝不能出错,并且,想法子让大启那边的人出错。”
谈判时,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第87章 互市 刺杀
四月十五整日, 无论是忽孩部落还是大启,两方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一种平静的沉默。
直到十六日辰时,天光大亮, 阴沉了多日的天难得地放晴,灿烂的阳光照在四面平整的土地上,五颜六色的旗帜被风吹起, 混合着各色的商品货物,熠熠生辉。
营地上搭起了高台, 百姓们簇拥在下面昂着头,和鞑靼部落的人站在一处,等着台上人宣告互市的开始。
自前朝宣布闭市以后这么多年来, 还是第一次有大启的百姓和鞑靼人相安无事地处在一处。
徐辞言和哈里怯汗并排坐在高处,将百姓们或是期待, 或是激动的表情尽收眼底。
辰时一刻,祥安关上礼炮齐鸣, 营地里顿然炸开热烈的欢呼声, 各处商铺面前, 鞑靼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话,用马匹、羊毛等等换取茶叶, 吃食。
早在开市之前,徐辞言就料想过语言不通的问题。他找了民间商队里会鞑靼语的能人, 收编至官府,开班加以培训。
眼下那些远道而来,没有会鞑靼语的伙计的商队都可以凭凭证到官府处借人。
同
时,为了保证交易的公平,所有在营地进行的大宗买卖,必须到官府进行登记, 交由大启和忽孩部落审核。
“大汗,”谈笑一番后,徐辞言忽然笑吟吟开口,“这般盛事,枯坐着有什么意思,不如下去逛逛?”
来了,哈里怯汗心底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副和善模样,“哈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本王早就对大启的茶叶丝绸向往已久,难得有此机会,只能错过。”
“请――”徐辞言笑道。
说是与民同乐,但以他们二人的身份,自然不能直接就下去。两方人马各怀心思进了屋,换上平民装扮。
等站在营地面前时,只剩下哈里怯汗和徐辞言两个人,带着几个侍从,装成商贾的模样。
当然,暗地里的人手必不可少。
营地占地极广,最前头的是卖大启各地特产物件的,哈里怯汗讲得一口好官话,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四处打量,遇见新奇的物件,还会凑上去问价。
徐辞言一直陪在旁边,他无疑是个一流的陪客,充分体现了大启人致力于让客人宾至如归的风俗,哈里怯汗视线落在什么上面,他便翩翩地介绍起这是什么,言语风趣又有内涵,听得一旁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
若是哈里怯汗再多看几眼,徐辞言便会从善如流地买下送上。
“让无咎兄破费了,”走出熙攘的人群,看着侍从手里各色的盒子,哈里怯汗大笑出声,亲热地在徐辞言肩膀处拍拍,“听闻大启官吏的俸禄不丰,倒没想到无咎兄如此一掷千金。”
他这话一出,徐辞言身后跟着的几个侍从心里一突。
这话说的实在不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大人贪墨众多,才能这般挥金如土。
“成兄言重,”徐辞言笑笑,眼底满是真诚,亲切地唤这哈里怯汗的汉名。
“都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成兄是贵客,在下自然也想奉上千金之宝,博君一笑。奈何身份有差,礼制难违,只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了。”
“待诸事毕,成兄觐见家主大人时,自有连城之宝相赠,以名情谊。”
这话说得好!几个侍从的心又落了下去,不愧是徐大人,果然舌灿莲花!不仅将哈里怯汗暗戳戳的机锋全部打了回去,还埋下了新的钉子。
哈里怯汗说他一掷千金,徐辞言便暗讽其没见过世面,将鹅毛视为泰山。
再以礼制为引,暗示哈里怯汗,徐辞言代表的是皇帝,是大启,而哈里怯汗只是忽孩部落,称其量算上整个鞑靼南部。
毕竟下对上送礼,才讲礼,而上对下的封赏,都谈情。
真是句句不谈地位,句句都是地位啊。
特别是前面与哈里怯汗相谈时,徐辞言用的是平等的“友”,而后一句提到家主,则变成了觐见。
徐大人的家主还能有谁,自然是陛下了。
这是在点哈里怯汗呢,你只配和陛下的臣子为友,与陛下相比,都是下位。
聪明人讲话果然不一样,侍从心底暗叹,而哈里怯汗也是个聪明人,自然听懂了。
他神色一顿,还没等人看清那眼底的眸光,便又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笑呵呵地转移话题,“前面便是我们草原的牛羊了,和大启的不同,无咎兄看上什么尽管开口,也该让我礼赠往来了。”
徐辞言笑笑,“自然。”
到了这边,气氛明显比前头粗犷很多。羊群被圈在圈里,咩咩直叫,雪白的羊毛厚实,挤在一块,像是一朵朵软绵绵的云。
而马匹则格外健美,颈部修长,脊梁挺拔,鞑靼的商人举起水瓢淋上去,水液在阳光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将烈马一身结实有力的肌肉衬托得越发夸张。
那马眼神明亮而机敏,轻轻一颤,将水滴珍珠一样甩出。
“好马!”有围观的商贾夸赞,西北养马者多,行家自然也多,都凑在一块惊叹地看着鞑靼运来的骏马,言语纷纷。
“你说这马,到底是怎么养的啊?咱这么好啊!”
“我之前去京里,那些官老爷骑的马,都没这些好!”
徐辞言心底唏嘘,见了鞑靼的马,才明白什么叫做马背上的民族,清水马场里的那些上等马和他们的一比起来,真是平平无奇。
更别说那些占大多数的瘦马病马了,拿出来一看简直是贻笑大方!
“怎么样,”哈里怯汗眉毛一挑,用手一拍马身,“这可是我们鞑靼人养出来的马!”
马群有灵,应声而呼,长长的鸣叫声响彻整个营地。
“当真是千里马!”
徐辞言由衷地赞叹,眼神发亮,大启没有鞑靼那边得天独厚的水草条件,但若是能得了好马做种马,培育得当,少说也比现在好。
“何止是千里?”哈里怯汗眉毛一挑,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来,他抬手唤来身后侍从,“你,去,给无咎兄展示展示我们的绝活。”
“是!”
徐辞言神色一顿,就见那侍从上前去,也没精心挑选,随手一牵,那马便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一人一马走上前了,哈里怯汗左右看看,视线落在营地角落的一处空地上,“就那了,无咎兄,请。”
徐辞言心思一动,哈里怯汗选的并不是平地,而是一处人为造出来的丘陵,有鞑靼商贩在上面表演骑术,引得一群人叫好。
那商贩见他们过来,收了马退到一边,却没走,站在人群里看了起来。
“驾!”侍从翻身上马,一声令下,那棕红色的宝马肌肉迥动,四蹄猛然跃起,这一跃足有数尺高,仿佛挣脱大地一样,遮住大片阳光,只一瞬就出现在丘陵顶部。
“天啊!!!”
百姓们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昂头看着上方,那侍从傲然地立在马上,马前脚腾空,长长得高呼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哈里怯汗大笑出声,得意地看向徐辞言,“无咎兄,如何?”
徐辞言视线愣愣地看着马,半响扯出一个微笑,“果真好马……”
“不过尔尔,这还不是马王呢。”哈里怯汗见他这副模样,心下得意,上前亲热地一揽徐辞言肩膀,“等以后给你见更――”
话音未落,他骇然地瞪大眼睛。徐辞言被他揽的力道往这边一扯,身后却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地插入他的腰腹。
青色的衣衫瞬间被血染红。
“快!”徐辞言声音扭曲,死死地盯着哈里怯汗,一瞬间哈里怯汗下意识将他顺势揽了过来,宽大的衣袍将那沾血的衣衫和匕首遮住。
事情发生得这般突然,围观的百姓甚至都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依旧在大声地叫好。徐辞言就已经躲上了马车,捂着腰侧狼狈地喘息着。
“怎么回事!”哈里怯汗一瞬间勃然大怒,他们身后跟着的侍从也不是吃素的,那刺客行刺的瞬间便被控制起来。
正是那未走的鞑靼商贩。
“你们这是何等居心!”上司被刺,贾圩简直天都塌了,好在仅存的理智让他明白互市首日绝不能出现骚乱,压着声音怒骂。
“你们忽孩是想干什么!”
“大人慎言!”哈里怯汗面色黑沉,急急打断贾圩的话,“这人是不是我们忽孩的还不好说!”
“呵,”贾圩顾不上和他争辩,总归喉官衙的人已经把那商贩控制住了,最多不过一日就能审出来,“若不是你们偏要炫耀那马,还选了这么个地方,我家大人能出事!”
说罢,他急匆匆地追上马车,留下剩下的官吏在此主持秩序。
衙门内,徐辞言腰腹间缠着白布,眉心紧凑,病殃殃地躺在榻上。
鲜血将新换的白布浸透,血腥气息在室内漫开。
“大人!”贾圩惊呼一声,焦急地看向一旁的大夫,“怎么说,可有伤到要害了!”
“血止不住!”那大夫急得胡子高翘,“捅得太深了,刺客捅了以后还回抽了匕首,大出血啊!”
一听这话,贾圩摇摇欲坠,抖着声音开口,“药呢,都给我上好药!一定要把
徐大人救回来啊!”
哈里怯汗跟在后面,见徐辞言惨白的面色,也是心底发紧,他急匆匆朝后头一挥手,“革烈!你来给徐大人看看!”
“革列是我们部落的老大夫了,最擅长治外伤。”怕这边的官吏不许,哈里怯汗匆匆解释,贾圩可不在乎这些,一听说这人擅长治外伤,把人拽着就往床榻处跑。
“快!快!大夫你快看看!”
见他这副模样,哈里怯汗心底更紧了。
下属急匆匆地跑进来,神色凝重地瞥了眼他,两人走到隐蔽处,哈里怯汗就听见他着急地开口,“大汗!审出来了!是甲纳的人!”
甲纳是鞑靼南边的一个部落,在忽孩还是五大部的时候,是忽孩的下属部落之一,忽孩衰落后,两个部落也没断了联系。
“……”哈里怯汗张嘴骂了句脏话,神色阴沉,“这下遭了。”
他能确定这人不是自己这边安排的,但偏偏忽孩和甲纳的关系扯都扯不开!
而大启这边亦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们定然咬死这件事,毕竟明面上,忽孩的下属部落在开市首日刺杀启朝官员,这是要撕破协议的意思啊!
特别是那刺杀的地点,时机可都是哈里怯汗自己安排的,他们可没指手画脚!
“里面那位怎么说?”下属瞥向热火朝天的厢房,神色凝重,有衙役跑进跑出,盆里的白布沾满了血水。
“不太妙,”借着出来取药的功夫,老大夫革列匆匆朝哈里怯汗使了个眼神,“是真伤着了,一不小心人就醒不过来了。”
“…………”
“大汗,”哈里怯汗心底思绪万千,有官员忽然进了院子,冲着他们一笑,语气里满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徐大人遇刺,眼下衙门正在追查凶手。”
“您是贵客,为了防止误会,还请您回到礼馆暂歇。”
“…………当然,”哈里怯汗张张嘴,半晌,转身朝礼馆走去。
第88章 谈判 他们还得谢我呢
两地互市, 除了允许小商小贩自由贸易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官方之间的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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