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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冰溏心【完结】

时间:2025-03-01 14:48:18  作者:冰溏心【完结】
  李千音只觉鼻尖泛酸,热意上涌,紧紧咬住牙关,腮边都被咬出了鲜明的轮廓。再不赶忙上车,眼泪便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掉下来了,她决计不干,于是脚下健步如飞,走至拐角处亦毫不减速,结果迎面与人撞了满怀,稀里糊涂摘开,发觉眼前的姑娘纤眉大蹙,左手捉住右手手腕抬起来,而因皮肉细腻,那一片地方肉眼可见地漫开一片红肿。
  原是温在皮囊里的药汤被冲撞得泼洒,不偏不倚正撒在腕子上,幸好没有刚出锅那般滚烫,李千音一阵后怕。
  “你没事吧!”李千音惊呼,慌手忙脚地招呼身后的仆从为她疗愈,却见许问涯亦快步赶赴此处,脸色很不好看。
  李千音顿住动作,慢慢反应过来,歪着头打量了一眼跟前的姑娘。此人戴着纤薄的面纱,眉目清灵温柔,哪怕大皱其眉,也仍旧好看得过分,端的是一副喜怒嗔痴尽皆不失颜色的眉眼。被她冲撞,也不叫苦分毫,只是略带哀色地捧着手腕一言不发,某种泪花微闪,十分叫人疼惜。
  许问涯三步并两步走近,隔着袖子捏起云湄的手。云湄腕子纤细,被他几根修长的手指托在其间,似是捧起某种稀贵玉石的姿态,莫名显得尤为珍重。
  还有什么不懂的,阿爹阿娘说的都是真的,许宋二人自小青梅竹马,情意深笃,再是不信,也尽在眼前了,只要不是有意闭目塞听,便是睁眼可见。
  李千音退了两步,只觉此情此景再待不下去,吩咐仆从留下善后,牙关那口气松开,眼泪便紧跟着不争气地洒落下来,匆忙掩面,扭身逃了。
  ***
  云湄眼里的泪花倒不是装的,她是当真疼哭了。原说一星半点出锅许久的汤药,不至于浇淋得这般疼痛,坏就坏在这处受过那“浪荡秋千针”的猛扎,明面看着没留什么疤,实则平日里她连坐卧行走都有意避开,便连冬日的衣料压得重了,都不大舒服,许是伤及了根本。
  明湘忙道:“我去请医工来。”
  “不要!”云湄有气无力。
  请医工,专程对着这处使劲儿诊治,藏得再深,不也能看出来不对劲吗?宋浸情可没有这样的暗伤!
  李千音留下的两个仆人,一个提着药箱,像是随侍的医士,听了这话,上手便要施为。
  许问涯放轻动作,慢慢转动她的手腕,那一片红触目惊心,亦凝眉说:“得看看的。”
  千钧一发,云湄只好拿出闹别扭的劲头来,手上拿捏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排斥地一挣,微闪的眼波睃了许问涯一道,口中隐晦地呢喃:“你与她……”欲言又止,关子卖得十足。顿了顿,她倒也不多说,只是叹息一口,随即,不由分说地径自走开了。
  两个仆人面面相觑,脑瓜子转得快的明湘却知晓不对劲了,及时冲怔在原地的许问涯打补丁道:“咱们姑娘见大人偶感风寒,又有头疼醉酒之态,临到睡了也放心不下,特意亲自煮了醒酒汤、求了药,提来关怀,却意外见大人与郡主在廊下走着,姑娘没说什么,兴许是有事在身,于是在画楼底下默默等候。可眼下被波及,姑娘再好性儿,也是……”
  明湘就此打住,同样拿捏着劲头点到为止,尔后做出极是担忧的样子,脚步匆匆,追随着云湄的背影离开了。
  许问涯立在原地,酒意彻底醒了。指尖残留的余热尚存,经风一吹,却再也捉摸不住。
第22章 巧饰伪(二十二) 许问涯的耳廓漫上浅……
  案头漏刻微动, 现下已是夜半。碍于承榴和姜姑姑都睡下了,明湘尽量轻手轻脚掩上门,这才扭头问:“你是这一块儿见不得人?”
  云湄点点头, 自己凑在葳蕤的烛火下探看, 不时嘶上一声, “你我都是奴婢,宋府那些个人, 你也知道不简单。我当年应当是被扎了根筋吧,不太懂, 反正当时囊中羞涩,搁置了, 现下再来疗愈, 亡羊补牢, 修理不好了,便放着没管,哪知道今晚这么倒霉,正巧洒在这一块儿。”
  明湘挨在她身侧坐下,听了这话, 唇角微动, 脸上露出一丝忧心。
  云湄却是笑了, “原来姐姐还会心疼人,我以为姐姐铁面无私呢。”
  明湘自是不承认的, 下巴往外头努了努,“我只是怕那个不好交差。”
  云湄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好交差的?小姑娘佯作吃醋,不肯就医,藏起来生闷气, 很正常。”
  明湘还是愁眉道:“但以那许七公子的为人,定是过意不去,不会就此不管,他等会儿非要带着医工来给你看诊怎么办?”
  云湄思索少顷,想好对策,唇角绽出笑意来,明湘及时提醒她:“打住,再笑要把梨涡给笑出来了!”
  云湄只好止歇,维持一个矜重的浅浅笑弧,给她吃定心丸道:“别担心,我自有对策。”
  不多时,果然门板被叩响,外头传来许问涯放轻的询问声:“宋姑娘,你睡下了么?”
  云湄示意明湘去应门。明湘眼含疑虑,但这阵子到底是亲眼目睹过云湄手拿把掐的演技,那点子担忧倒也消散了,起身之前还不忘说了句提点未婚男女把持距离的“注意分寸,体面些”,这才走过去打开了门。
  屋内垂幔微动,隔断的十二折花鸟屏风上,姑娘家的窈窕侧影恍惚映现,体态纤纤,袅娜柔曼,正随着灯烛的晃动而轻轻浮颤,仿佛一个轻盈的梦。
  许问涯见此情景,声线愈发放轻,“手上还好么?我带了驿馆的大夫过来。”
  按说随侍李千音的是王府特意为郡主配备的女府医,带来为云湄疗伤要方便些,可适才许问涯思来想去,还是没把李千音身边的人再支过来,毕竟云湄赌气跑开在先,万一见之迁怒,又是不好收场。
  哪想“宋浸情”听了,仍旧不松口,哀怨的声音自屏风后幽幽传递:“这么晚了,公子回去安歇罢,我手上无事,不必挂碍。”
  云湄理理面纱,藏身在屏风之后,端坐在绣墩上,偏脸看向窗外,只给来人留下一个浅浅的侧影,一副暗自怄气的嘴硬模样。
  无事?许问涯眉心微蹙,方才他看过了,皙白的腕子上红光一片,两相对比触目惊心,又怎会是她说的无事?倘若不及时敷药诊治,留疤都是轻的,就怕溃疡化脓,衍生出旁的棘手病症。
  漏夜爬起来的大夫看看屏风上的剪影,复又转过头来同许问涯面面相觑,大致明白了左右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压声朝许问涯出谋划
  策道:“这是青黛和水霜散,无溃烂用前者,烧烫严重用后者,注意用罢莫要接触凉水,以免热毒内伏,积而不发。不才先退出门外,倘或有什么支使,大人再行传唤,何如?”
  许问涯仔细听罢,点点头。大夫便将物件递给他,自己退下了。
  屏风后的人仍旧不为所动,许问涯无措凝视着藏在层层垂幔后的纤细身影,想了又想,试探道:“莫如……由我亲手为姑娘上药?”
  里头的云湄听了,知晓火候差不多了,以宋浸情的脾性,不得再闹将下去了。于是装出和缓的口气说:“那好吧,麻烦公子了。”
  她起身走过来,明湘帮着将绣墩移至最后一层垂幔之前,又挪了把长条小桌过来,横放在了二人之间。
  许问涯将几个瓷瓶堆放在木桌之上,垂幔挽起,对面露出一张由面纱遮蔽泰半的脸,那双秋眸蜻蜓点水般看他一眼,见他望来,赶紧不无羞怯地敛走了目光,里头倒是没什么怪罪的火气,尽是小计谋得逞的雀跃喜色,带着女儿家腼腼腆腆的羞臊之意。
  明湘全程旁观,愈发对云湄感到折服。许问涯再表现得谦谦温和,归根结底毕竟也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金玉公子,自是独有一段儿骄矜,脾气闹得太过火,兴许会令他生厌,但倘若是这类小女儿出于想同未婚夫亲近,而耍些无伤大雅的小招数,两下里又本便婚约在身,名正言顺而又火候拿捏得宜,想来他应当不会多么排斥。
  明湘朝许问涯看去,只见许问涯果真并无厌恶之色,看起来仿佛还有点儿吃这一套,见云湄不再置气,立时在长桌后头坐下来,示意她递上手腕。
  云湄往他身后偷觑了一眼,见那大夫退至门外,没了身影,这下放心了。
  横竖许问涯不是内行人,应当看不出什么。她刚要伸出手,却忽而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许问涯会武,云湄同元狸相处几年,发现他们习武之人到底有些神叨,恍似什么都通晓一点的样子,她不知道对方究竟能不能摸出不对劲来,赶忙自己把手平放在了桌子上。
  接着,摆出一副礼不亲授的矜持模样,主动拿起挖药的银匙,尽量避免许问涯以指腹接触自己的伤处:“公子用这个吧。”
  许问涯因这个疏离的称呼而眉尖微扬,今晚她似乎一直这么叫他。分明还是从前那般和软的语气,但说不上来为什么,听在耳朵里,令人不大舒服。
  他不想因今晚之荒唐而跟未婚妻生了不必要的隔阂,重复了一句:“‘公子’?”
  “公子与那位姑娘――”
  “她是贵人之女,与我只是照面的交情而已。”许问涯如实道,“并不相熟。”
  到底上药重要,他说罢不再言语,长指挟住细银匙,灵巧伸入瓷瓶,从其中挖出一勺碧玉色泽的药膏来,示意云湄将放在枕帕上。见她照做,他垂下眼帘,轻轻将挑着冰凉的药膏的银匙递过去,试探地在她腕侧碰触了一下,见她只是微颤而不叫苦生泪,这才徐徐地正式开始于患处平涂药膏。
  许是从未做过这般需得屏息凝神伺候的细活儿,他渐次鬓角生汗,但眸中愈发专注,手上愈发小心,偶有咳嗽,及时抽手,偏过脸去,尽量不影响上药。
  这一隅细语声声,气氛温和,便连夜风也极有眼力见儿地轻软下来,微微拂动挂落下的莲座明角灯,吹动他极黑的发,也吹得投于侧脸的密实睫影轻轻颤动,越发衬得人面如玉,清隽无俦。
  云湄抬眸看他一眼,哪怕在镜中见惯了自己的玲珑面儿,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拥有一副极好的皮囊,人又纯正良善,有莺莺燕燕倾心也算得极为寻常。
  先人一步享用这般色相与品性的郎子,难怪严氏非得逼她磕头深谢呢。
  “贵人之女……其实公子不必顾虑我,我只求公子开心便好。”云湄软声软气地说着,期间长睫垂下,微微颤动,水眸中闪烁着什么,像是轻摇的烛影,又像是波动的泪花儿。
  “我并不开心。”许问涯道。
  这下,云湄微愣。她还想同他推来推去几个来回,哪成想他这么直截,一个蹴鞠迎面踢将过来,彻底打乱了她欲拒还迎的计划,竟然反过来令她一时无措了。
  她正思忖对策,便又听许问涯直白道:“姑娘与我也算同行多日,到头来,竟无端生分了许多。”
  云湄知晓他在指代称呼一事,兵来将挡地反将一军,嘟囔道:“从遇见以来,大人一直唤我‘宋姑娘’,我便以为是你不愿……”
  许问涯解释道:“毕竟多年未见,不及儿时亲昵,幼冲之年无忧无虑,长大了却需得知礼守节,我是怕唐突了宋姑娘。”
  云湄听了,半扭过身子,声气儿愈发低了,自责道:“原是我冒犯了。”
  “某只是在自行约束,并没有暗讽他人之意,姑娘万莫误会了。”许问涯手上动作微顿,道,“不若……姑娘许我一个称呼?得到应允,喊起来才不束手束脚。”
  云湄做出羞怯的样子,缓慢垂了头,声若蚊蚋地说:“小时候,问涯哥哥不是便以三妹妹称呼我的吗?现下婚期在即……可以改口唤我龄玉妹妹了。”
  话音将歇,云湄只觉腕子上冰凉的触感显见地顿了顿。女子的闺名与乳名,惯来捂得跟小衣似的严,因两家交换通婚书与答婚书,许问涯才得知宋府三姑娘名叫宋浸情,但乳名是万万不知晓的。
  眼下冷不丁听见此言,不免动作一滞,抬起眼,就见一桌相隔的姑娘眸中潋滟着温软的水波,他半晌才生涩地道:“……龄玉妹妹。”
  “早前听见他们以兆玉唤你,分明乳名未曾互相交换过,看来……你我并非纯粹受百年之约所强行绑缚,兴许,也有几丝缘分天成的意思在呢?”就像初尝甜味儿的小姑娘,跟前的“宋三”趁热打铁,纵使羞赧忸怩,脸红似血,也想借机同心上人拉近距离,更进一步。
  许问涯自小生就一副惹眼皮囊,一路来不知招过多少狂蜂浪蝶,大有视名节为无物者,不光正大光明拦路表心意,甚至还敢给他寄淫诗叨扰,他什么污糟词汇都听过,却远不及现下这一句话语撩动心弦。
  云湄见他久不反应,不由抬起眼帘探看。明湘适才剪了灯花,烛火愈加烧得明亮葳蕤,不知是晃动的投影太过热烈,还是屋内地龙烧得太过,云湄见许问涯的耳廓被照出浅浅的水红,恍似初熟的桃色。
  她暗自腹诽,此情此景,倘若真正的宋浸情在此,那才是一段儿风月佳话:宋三温婉,许七真挚,他们在温暖烛光下互换心意,融融情真,一同期冀着不久之后的婚期,天生一对的金玉良缘。
  云湄收回视线,长睫遮住眸中埋藏的底色――冷漠。
  她想,可惜呀,这缘分并不在此时此刻的你我身上,我只是个说着诳语的赝品。
  温软和蔼,心如明镜,小意体谅……不,这统统不是她自己,真正的云湄冰冷落穆、唯利是图,眼下,她只是在充分地扮演着宋府的三姑娘,为财,为钱,为脱籍翻身,为光鲜的、衣锦还乡的以后。
  相处下来,许问涯实在过于优秀真挚,比之那类花言巧语的浪荡郎子,这一款儿反而更让人稍不留神便会栽了心。云湄只求未来不遭天谴,满载而退,亦不必留下不该有的情愫,那都是无用的掣肘。
第23章 巧饰伪(二十三) 若能得妻如此…………
  夜雨沙沙, 除此之外,四方阒寂。
  里间内,云湄收起手腕, 见许问涯额畔青筋隐现, 猜测他仍受酒力所扰, 于是吩咐明湘燃起炉子,“喝些解酒汤再走吧?”
  许问涯看向她不便的手, 问:“你要亲手煮吗?”
  云湄站起身,接过襻膊, 将袖子绑缚起来,那架势显然。
  许问涯见状摇头, 推拒道:“不必麻烦, 我的酒已经醒了。”
  “才不信呢。”云湄兀自挑帘走向外间, 取下多宝架上盛放的药材,“喝些再走吧,不然晚上会睡不安分的。”
  许问涯见她坚持,不再扫
  兴阻止,只是缀在身后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由来想解释两句, 道:“那杨先师是位酒痴, 而又海量,我连日来饮酒俱是为公事, 平日里并不贪杯。”
  云湄的双眼被渐散的水汽蒸腾着,眉目被洗得愈发灵动,左眼收褶处挑起一颗小痣,眨动间翩然雀跃,平添几分俏皮。许问涯正看向那粒小痣, 同记忆中的小宋三重合,就听她轻声说我省得的,“小时候我大哥拿绵竹酒骗你说是香饮子,哄你吃下,结果……问涯哥哥那日脸色很不好看,还没发作,就栽在榻上歪倒了,期间睡得很不安稳。”
  许问涯闻言,脸上露出些许迷茫之色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云湄温软地笑笑,拿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搅动汤汁,说:“糗事,不记得也罢。那日我留下侍奉,知道你睡梦中亦很不舒服,酒量大多都是天定,我想你近来日夜酬酢,身侧又没个知心的丫鬟侍奉,难免疏忽,所以现下才硬留你把这汤喝了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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