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涯盯了她半晌,见她咬唇不语,也并不着恼,反而只是轻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云湄见状暗道不妙,蓦地想起贵妃寿筵前一日,许问涯在明画堂干了些什么。他在比照着避火秘戏图,学……
正晕晕沉沉地回想着,下一霎那只觉耳畔O@,更多的琳腴四处浇淋,密匝匝的紫毫已经攀上她的侧靥,沿着系在颈子上的厚实披肩慢慢靠近襟衽,轻扫先前由酽烈佳酿VV涉足过的疆土。看起来像是好心为她擦拭,但云湄深知不是这样的。
“不劳烦郎君,我…我自己拿巾子搽就好了……”云湄泛起惊栗,下意识想跑,双手拢紧披衣,身子及时撤了撤,却被他单手揽住后腰,轻而易举桎梏在桌案与他胸膛的方寸之间。
云湄有些气恼,她并不喜欢这种被人节制着的状态。许问涯却不管不顾,今夜的他实在不同以往。这份未知令云湄后知后觉感到抵触和害怕,双唇翕动着道:“J巾就在那儿,还烦请郎君松开我,我自己来。还有那干姜粥,再不喝,就彻底凉了,不能再热了。”
以酒为墨,毛锋饱沾,沿着轨迹画角描头。他摒弃旁骛,潜心专注,情绪很是不对,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云湄敏锐感知到一种隐而不发的危机,幸而及时咬唇止住了声息,不再抗拒,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否则后果或恐不堪设想。
许问涯也没让她再有空当发声,又带着酒气覆上来,若即若离地轻轻吮着她的唇瓣,仍是重复那一个问题:“你该叫我什么?”
今晚的他实在颇怪,云湄不由回想近期的异象,脑子里指顾之间转过了千般念头,时而是长廊首尾的遥遥对望,时而又闪回那弈王幕僚的有意试探,心中隐约敲起鼓点,惴惴不安,可惜因渐次发挥效用的酒力而随着跟前的人沉沦,神思涣散,沾满酒液的毛尖飘游四至,他的为非作梗、固执不懈教云湄骨颤,当下的境况,实在不允许云湄多加深想。
便是这个模糊昏沉的瞬间,蓦地,云湄福至心灵,记起先前一直被忽略的念头――她遗落在室的贝笛!
那只贝笛,最好的后果,是被浣衣婆子装在旧衣篓子里,拿去浣洗了。
而最坏的结果……
云湄迎上许问涯明显带着探究的视线,他点漆的眸子一眨不眨,紧紧将她的身影框住,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曾放过。
这一霎那,云湄连呼吸都近乎停滞。她害怕极了,怕伪面被撕碎,露出欺诈的底色。
但自乱阵脚是不可取的。一只精致的贝笛,成为了女儿家爱不释手的玩意,不惜出入相携,这有什么解释不通的?
她只是、只是怕元狸听到音波,会……
不,不能再无谓地设想了。
为保体面,也为了粉饰方才的出神,云湄只能不情不愿、遮遮掩掩地说出一句含混的:“夫君。”有时因画法的离格儿,她的脾性再也按捺不住,突兀r声唤了一句:“许兆玉!”后两个字被磨得断断续续地扭曲了音节,煞是动听。
许问涯听得眉锋微扬,仿佛比起夫君,这样发自本心的喊法更加令他感到满意。于是他不再执着于前者,一声声地迫使她唤自己的表字。
坛子里原本满盛的酒很快便见了底,少许吃进肚子里,泰半淌得到处都是,画堂之内的文房与卷轴尽皆晕开一层馥郁的酒气,便连云湄晃漾的发尾都被打湿了。她的芳泽为人迷恋,四面八方撷取不断,熏熏然的醇烈之气混合着不住蔓延的糜艳,他在云湄最为支离破碎时,在她耳畔落下命令似的声音:“说你永远喜欢许兆玉。”
他不停渡着烈酒,浮踪浪迹的运笔一时南北,一时东西。习习秋风钻进堂中,披肩早没了踪迹,云湄难以招架此冷热交加的情状,被催得眼尾泛红,不管他说了什么,都尽皆照做。可是任她如何乖巧应声,许问涯都始终并不感到纤毫满意,话语有些笃定的执拗:“你在骗人。”
夜风自窗缝涌入,吹动满室垂委的文帖画卷,他的脸庞因此半明半昧,在昏蒙的月色之中变幻莫测,目光却始终凝视着她,比之平时更加幽邃的黑眸里情绪翻腾,这一刻,云湄甚至万般笃定,他那厢板上钉钉地获知了一些对她而言十分可怕的讯息。她只得竭力扯出一抹事不关己的干笑,酸麻的指尖徒劳地掩了掩领子,残破的尾音仿似碎玉,“我没有骗人,还、还请郎君别再逗我了……”
明画堂的窗棂并未全数闭阖,四面俱都有凉风渗进。云湄被醇烈的酒意侵蚀思维,致命的破绽为人把控的担惊受怕之下,身体的掌控权仿佛不由自主了,又似乎本来便全权由他所牵引,这会子经秋末冬初的凉风一吹,四肢百骸立时软绵绵地撑不住案头,有些脱力地往下滑。
“你有。不然,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说?”他又强行将人搀回来,逼着她看向自己,哑声追问,“莫非,你是不敢么?”
“求你……”他这话着实令云湄惊怖――难不成他当真知道什
么了?她的秘辛藏不住了?有一种口不应心的胆虚之感在无限发酵,云湄灵台战抖,带了哭腔,虽是心口不一、大感惧怕,但因着他的施压,仍只能一字一顿地违心道,“我永远喜欢许兆玉。”
――他起疑了。是那日宫中私见元狸,令他发现了端倪?云湄不断回想横亘长廊首尾的两相对视,自己那一瞬间是否流露出了不该有的心虚神色,教他捕捉到了一些马脚?
可是……可是事后鸣阳郡主的周全,他分明信了。
若是不信,当日为何不发作?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今晚许问涯的变化太大了,到了使她感到心悸的地步。
而许问涯只是一瞬不瞬地谛视着她。
她的身上疑点遍布,桩桩件件都指向他并不乐见的结局。几番颠沛,却始终吝啬于给予实处,云湄一面思虑疑点,一面左支右绌,终是愠怒起来,一迭声叫他“许兆玉!”,间或失神地重复“我永远喜欢许兆玉”,换来他奖励式地抚摩她的发顶,“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是――”
在这之后,云湄充分明白了他在可是些什么。这是一张由他罗织的密网,亲昵的称呼与恳切的哀求一经出口,只会愈加催化他的恶望。偏偏他还附耳问:“是难受吗?”此始作俑者,有时亦不乏无辜地辗然笑道,“娘子怎么失声了…为什么不回答我?”
她的眼泪流得厉害,其实根本分不清是好是坏了。这样的许问涯实在令她感到陌生,遥想从前,他彬彬文质,处处以妻子为先,从不会逼迫她至如此地步。
心里交织着诸般情绪,期盼他只是忙坏了,繁冗的政务淤堵在胸腔,才会如此剑走偏锋地宣泄起来;同时又害怕这是她在自欺欺人,其实就如她所极度害怕的――他已然获知了她的秘辛,而此番,乃是他刻意为之的惩罚。心惊肉跳,云湄头一次意识到这是一场从胴体到精神的苦工,倘若早先知晓这般艰难,她宁死也不要来今阳。
***
万花献瑞的十二扇座屏之内,一根细长的青竹管子从空窗之外导进来,管口水声潺潺,云湄把托盘上的砚台、燮凤纹的紫毫毛笔、覆满酒水与龌物的墨锭一一取下来,放在竹篾搭建的水台之上,仔细清洗。
许问涯披衣从座屏外绕进来,见云湄正垂目将双手浸入清水之内,思及冬夜水寒,扭头欲唤仆从进来代劳。
云湄余光发觉许问涯的动向,顿时不乏羞恼地咬紧齿关,偏身转眸,狠嗔了他一眼。
许问涯这便领悟,只好自行上前,从她手中取过亟待清洗的文房,亲自濯沐一新。
一时唯余水声。
云湄退开几步,抱臂靠在屏风上,松泛着身子骨。她被折腾得够呛,现而今念头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个字,累。许问涯过后情绪好了很多,会依偎着她迭声说抱歉,甚至把冷透的干姜粥认真喝下,又是那副翩翩如玉的温润模样。明画堂内的一切,仿佛只是云湄臆想之下的虚幻噩梦而已。
思及此,云湄转面,看向脏衣篓――几片破碎的裘皮挂在边沿。那是她前半夜沐浴之后,拢在身上用以保暖的披肩,现下已经散架了,原本细密精巧的经线纬丝的走向,被暴力更改,怕是补也没得补了,真是可惜了这副难得的上好皮子。
许问涯正就着竹管末端淌出来的凉水清洗笔端,密匝匝的紫毫在他指尖绽放、收拢,云湄睃了一眼,不自然地调开了视线,看向窗外婵娟的皎皎月轮。
许问涯注意到她的视线,扭头望了一眼那披肩,说:“对不起,我会多赔娘子几件。”
云湄一时失语。她婚后里里外外所着的每一件衣料,都是由他安排、购置的,又哪能谈得上什么赔不赔的,横竖没花她兜里一个子儿。
她的沉默倒令许问涯想起一回事,当即在竹管旁置放的架子上取下毛巾擦净了手,朝她走过来,五指并拢做出承接的姿势,道:“能吐么?酒可以喝,这还是――”
他一靠近,云湄不等他将来意说讫,便下意识抬步退后,隔他远远地,半个人影俱都躲去了座屏背面,除了心虚所致,她四肢百骸仿佛仍残留着密匝匝的毛锋触感。她的脸上泪痕依旧,香腮挂着要坠不坠的晶莹泪珠儿,襟前不断起伏,一时间是气极也羞极,半晌才憋出一句含着浓厚泣音的指控:“……现下又来扮好人,好坏尽是由你一个人占了!”
许问涯显然不大记得个中枝节,云湄谅他如此,懒得多言,做出愠怒的样子,径自转身出了室。
――方才她入内寻找贝笛,无所获。这才佯作羞恼难言,亲自清洗文房,实则借机逗留,只惜都快将里头翻个底儿掉了,也仍旧一无所获。
她又托故派承榴去许宅的浣衣处探了探,同样没有任何异常的消息。
……那贝笛,凭空不翼而飞了。
临出门槛时,云湄回眸睇了一眼许问涯的方向,他侧影寻常,重又走到竹管旁,将砚台浸入水中,认真伸手清洗。
似毫无异样。
***
浴池之内热水满盛,许问涯吩咐仆人将文房送回明画堂,便即除衣走入池中,阖目泡澡。
奇怪的是,适才的安然情绪,在她离开之后,又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他似乎已经到达了不能接受她脱离他的视线的情状。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之中依稀响起突兀的足音,深浅轻重不一,可见来人之羞怯与忐忑。
随即,途径的支摘窗似乎被取下了撑棍,伴随细声吱呀,月影顷刻间急剧偏移,令许问涯的颜容掩在明昧之间。他分辨那道足音,听出异常,却并不争目,只是侧耳淡笑,轻声道:“来啊。”
那打扮浮艳的丫鬟骤然一喜,哐当一声将撑棍随意扔开,迫不及待紧走几步,抬手作势去解衣襟上的花扣――
一弧热血飞溅于桃花窗纸之上,淋漓滑动,未几,在窗棂下的凹槽里淅沥蜿蜒,随即,静谧而吊诡地滴落在地。
啪嗒、啪嗒……
第71章 巧饰伪(七十一) 疯狂前兆:“爱我多……
翌日云湄醒转, 身侧空荡荡,锦被维持着整洁叠放的姿态,看样子昨夜许问涯并未在清源居下榻。正疑惑着, 承榴来替她将遮光的帏子挂去床侧的银钩上, 一面说道:“七爷昨夜受了宫里的急诏, 往京城去了,他叫我们莫要吵醒太太, 是以早边儿才同太太说。”
云湄点点头。庙堂正值动荡之期,许问涯难得宁息, 没什么稀奇。
她如常起身,却见明湘叠手站在床榻旁, 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云湄走去铜盆旁取下柳条, 一面洒着牙盐, 一面转过脸来盯她,示意她有话直说。
明湘便绞着手道:“昨日室里头有异样,七爷不让咱们女婢进去瞧,只让他手底下几个健仆进去收拾,我远远地看着, 见像是抬了……抬了什么人出来。”
云湄挑眉, 吐出一口水, 含混道:“横着出来的?”
“许是怕吓着婢子们,不准靠近了看, 所以我不大清楚。”明湘道,“不过那人怕是在七爷沐浴时进去的,咱们都知晓大人不好为人侍奉汤沐,你说什么人会在这时候进去招嫌呢?”
云湄立即便想到了一个人,柳芸。彼时她敬茶, 就敏锐发现柳芸的情绪很是不对劲,怕是柳氏稍微一激,她便能做出什么教人掉眼珠子的事儿来。
这清源居,因着横竖又不长住,是以云湄从未上心拿捏过,只管着自己带来的几个陪房没甚异样,其他人她才懒得训练。许问涯成亲之前又归家甚少,从前不着家的空当,院子里兴许被趁虚而入塞了耳报神也是有的,想要谋什么事儿,里应外合起来还不简单。
昨夜确实是个比较好成事的关头。她知晓许问涯并未满足,要不是她的眼泪掉得厉害,令他有所怜惜,恐怕彻夜难眠。
云湄颔首道:“我知道了。”
明湘还是不走,围着她左看右看,见她如常沐洗,禁不住问:“你不去问问情况么?”话语里带了忐忑。
云湄知晓明湘的顾
虑,毕竟明湘是宋浸情正经的陪房女使,要依着自家姑娘生存的,外人横插一脚,损的便是她家小姐的利益,连带着她也跟着难办。
但接触下来,云湄认为没什么好担心的,许问涯此人既允诺过一生一世只“她”一人,照他的性子,不说十成,八成能说到做到。说了是健仆抬着出来的,又不是让嬷嬷姑姑们仔细抱出来的,兴许没被收用,而是死了。
云湄猜出实情,并无什么多余情绪,毕竟她也是个心狠手毒的人,不然那骨灰盒哪能盛得满满当当的。只是转念一想,又升起些惴惴来,许问涯这人瞧着温润柔和,实际一有什么不被认可的事情在跟前发生,他一出手便是取人性命。
那她的欺骗呢?比爬床可恶劣得多啊。
云湄愈想愈后怕,那不翼而飞的贝笛在她心里烙下了块儿印子,指不定哪一刻便膨胀爆发了。
她心不在焉地在铜盆里净着手,垂下的长睫一颤一颤,半晌,倏而问道:“江陵那厢还有多久?眼下入冬了,来年开春能成吗?”
恰逢姜姑姑自门槛外打帘进来,从臂膀里掏出一封打江陵来的信,云湄当即拆了细瞧,信上罗列了宋浸情的一些病况,说是前些日子一鼓作气爬了江陵郊外的一座小山,上一趟下一趟,都不用人搀的。这意思便是好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的强固。
云湄浅浅吁了一口气,可算是有个准确的盼头了。
末了,她吩咐明湘将近期的手札归整,预备借机送去江陵。
***
哐当一声杯盏脱手坠落,黄花梨的茶几上紧接着滚出连串儿的叮琅响动,柳芸耳闻此声,却仍手抖不止,这碗茶是点不下去了,心思压根宁静不下来。
她派过去的狐媚子非但没得手,反而被当场处置,还见了血。以许问涯滴水不漏的手段,这事儿不可能会让她知晓,无疾而终才是他一贯的做派。如果她获悉了见血的个中细节,那肯定是有意传达给她,来敲打的。
柳芸心惊胆颤,要不是姑母前头被那宋三借力打力,狠狠吃了一场瘪,总是催她使些绊子给宋浸情吃,又话里话外地讥讽她那日藏头露尾、一句话都不敢替自己的亲姑母周全,害得许问渊被关进藏书阁整整一个秋天,威胁要将她送回老家,别说嫁给富贵主子,那意思是连个士子都不乐意给她找了,不然柳芸才不敢明目张胆地在这个y节儿上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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