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戚闻渊又将《金锁记》放回书架。
摇风见戚闻渊走回卧房,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姑爷可当真是奇怪得很,大半夜的居然还要去温书。
罢了罢了,不是和小姐吵嘴了便好。
她就说嘛,小姐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有人舍得与小姐闹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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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这日,珈宁心中烦躁得很。
一是因着端阳之后的燕京城越发闷热,连风也少有。
二则是因着……戚闻泓实在是太过烦人。
也不知侯府怎么就出了这样一号闲人,短短两日,珈宁竟是撞见了他三回。
起初她还想着,死矮子毕竟也是侯府的三少爷,他爱逛哪逛哪,和她也没什么相干的。
哪知他总往她身前凑,还说些莫名其妙的怪话。
“二哥惯来不解风情,嫂嫂受委屈了。”
“且二哥一向忙于公事,不太顾及家里,嫂嫂初来燕京城,若是有什么不清楚,问我也是一样的。”
一面说,还一面轻轻摇着一把聚头扇。
扇面绘有翠绿的青竹,与他这人不大相衬。
珈宁听得直皱眉头:
“世子这样忙,不也是为了永宁侯府?三弟与其在这多言,倒不如用功读书,早些入朝为官,也能替世子分担些。”
“他忙于公事,那是为国为民,先前世子在真定县中救人的时候,不知三弟是在做些什么?”
是在逃婚罢。
珈宁冷笑一声。
她可以说木头不解风情,但戚闻泓凭什么这么胡乱贬低自己的亲哥哥?
她恶狠狠地瞪了戚闻泓一眼。
装模作样、不敬兄长,着实可恨!
正巧这日戚闻渊回来得早,夫妻二人一道用了夕食。
珈宁拿着银筷纠结了许久,终究还是郑重其事地开口:“世子,你能不能给三弟找点事情做?”
戚闻渊眸中一寒。
今日回熏风院前,他先是去了一趟安和堂。
侯夫人旧事重提,又说起让戚闻渊给戚闻泓安排个差事:
“你先前家书里写的那些我也都看了,我心中有数。”
“我想着,也不拘什么高官,能让他历练历练便成,算不得什么的。”
“你们是兄弟,合该互相帮衬。”
戚闻渊不欲与母亲争吵,便随意敷衍了几句,说往后有合适的机会一定给戚闻泓安排;哪知回了熏风院,夫人竟是也提起相同的事情。
是母亲同夫人提的,又或者……
是三弟自己求的?
戚闻渊碾碎了碗中的半块米糕,冷声道:“夫人觉得要给他安排什么差事好?”
“差事?”珈宁一愣,“不能送他去学堂吗?”
先让他学学什么叫同胞共气、 戚戚具尔。
戚闻渊道:“是他自己的意思?”
珈宁不解:“谁?”
戚闻渊:“……三弟。”
珈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当然不是。”
复又仔细打量一番戚闻渊的脸色,见他面沉如水,心道,难道这人觉得自己是在挑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
思忖片刻,珈宁还是将午后的事情和盘托出。
午后花园中还有不少侍婢,戚闻渊想要打听事情的缘由并不麻烦。
戚闻渊一愣:“所以夫人是觉得三弟在府上烦人?”
珈宁道:“我不是要挑拨你们两,就是他老往我跟前凑,长此以往,只怕会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倒不如送他去好生读书。”
毕竟虽不能拿到明面上讲,但永宁侯府上的人都清楚,珈宁和戚闻泓是有过婚约的。
又低声提醒了戚闻渊一句:“而且他还在我跟前说你的坏话!”
戚闻渊自嘲道:“三弟也没说错,我确实是不解风情。”
珈宁撅了撅嘴:“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他有什么干系?”
戚闻渊握着勺子的右手轻轻颤了一下,勺柄在碗壁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他手臂一震。
珈宁见着戚闻渊愣神,便用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之前说过的,让我不要与他多打交道、也不要想着去管教他,反正我照做了。”
“你的弟弟,你自己管去。”
戚闻渊打量着碗中已碾成一堆碎渣的米糕,不着痕迹地轻笑一声:“好,我会好生为他寻个夫子的。”
珈宁抿了抿嘴:“大庭广众之下,他就这样说你不好,你不生气吗?”
还有那样多下人看着呢。
若是换成她遇上这样的事情,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戚闻渊道:“何必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珈宁轻哼一声:“这算什么小事。”
果真是个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的呆子。
戚闻渊为她盛了一碗蛋羹:“真没什么的。”
他也不是头一回被人这样说了,且当真也是实话。
不过戚闻泓当众乱嚼舌根,确实也该管教一番。
珈宁将蛋羹一把推开:“你会赠我纨扇、也会帮我留意胡乱押注的龙舟,再怎么也比大婚前夜出逃的人更解风情罢!”
言罢,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捂着微微发烫的耳垂侧过身去,低声道:“你就是想听我夸你。”
哪是不解风情,分明是阴险狡诈!
戚闻渊只觉自己耳边一阵轰鸣。
原来她是在为他不平。
替如此无趣的他不平。
他方才居然还误会了她,实在不该。
戚闻渊轻声道:“多谢夫人。”
珈宁仍侧着头:“没什么好谢的,我不为世子说话,难道为他那个外人说话吗?”
戚闻渊坐直身子:“所以夫人并不反感与我一道出游是吗?”
听着她说起端阳那日的事情,他似乎有些得寸进尺。
“当然啊。”
珈宁又将尾音拖得很长。
戚闻渊正色道:“夫人,十六那日,我向都察院告了假。”
“你愿意与我一道去一个地方吗?”
一时间,戚闻渊心跳如擂。
第39章
庭院无风, 占风铎安安静静悬在红粉交杂的彩霞之下。
勺中的汤水坠入瓷碗,“滴答――”一声落在戚闻渊耳中,好似宣判。
也许, 他就不该问的。
时间若是停在他意识到夫人为他不平那一刻便好了。
却听得珈宁笑道:“世子居然还会向都察院告假?”
她站起身来,探头探脑地打量了一番窗边的晚霞:“今日太阳是从东边落下的?”
戚闻渊不解其意:“是西边。”
珈宁摇了摇头, 轻笑一声道:“世子记得我的生辰呀。”
她对今岁的生辰唯一的期待就是阿娘与阿姐会寄来京城的礼物与家书。
至于戚闻渊……
她还以为他这种大忙人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珈宁有些意外。
但她很欢喜。
戚闻渊居然会主动邀她出游。
真是反常得很。
尚在江宁城时, 她翻弄话本之际, 曾幻想过婚后的生辰。
她之前还想着,等到来年他们二人再熟稔些, 她便主动开口邀他一起过生辰, 就像邀他赏龙舟那般。
毕竟他这种木头,可不是话本里会讨佳人欢心的才子。
但她又担忧他会觉得她是在没事找事……
珈宁一惊,她居然开始考虑戚闻渊的感受了。
要是被她那群手帕交知晓了, 定会笑话她一番的。
这可是她的生辰!
她才是最大的!
未等戚闻渊回答,便又听得珈宁道:“世子要带我去哪里?不会是要带我去书肆或者学堂罢?”
戚闻渊正襟危坐, 目光落向珈宁腕间的玉镯, 烛火在翠玉上勾勒出一层温润的光:“自然不是。”
珈宁偷偷打量了一眼将官袍穿得一丝不苟的戚闻渊。
他究竟是要带她去哪里。
是京中的某一间酒楼、某一家戏场?
不太符合他的作风。
又或者燕京城郊某一处风景秀丽的庄园?
他应该对这些地方也不太了解。
还是去她提过的后海观山?
只怕他已不记得她说过这些了。
难道是去有他少时回忆的秘密之地?
……他少时的回忆应该都留在了水华居的书房。
戚闻渊的声音打断了珈宁乱飞的思绪:“我可以将想好的两套章程写出来交由夫人过目。”
珈宁微微侧过脸去,以袖掩面, 笑了好一阵, 方才直起身子:“世子!”
“嗯?”
珈宁恨铁不成钢:“十六不是我的生辰吗?”
戚闻渊点了点头。
正是因为是她的生辰,他才想要投桃报李。
她赠他五彩绳、邀他观龙舟、为他鸣不平, 他也想做些什么。
当然,在这所有的冠冕堂皇之下, 其实不过是他想和她出游。
端阳那一日的白昼太短,端阳至乞巧之间的年月又太长。
他又在打着她的幌子, 满足自己的私心。
珈宁双手撑在食案上,几度张嘴、又几度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终究还是长叹一声。
木头木头木头!
戚闻渊道:“不若我用罢夕食就去将章程写出来?”
他端阳夜里突如其来的想法, 她会满意吗?
若是她不喜,这尚还有七八日的时间……
他可以再做几份章程。
珈宁深吸一口气:“世子是为了我的生辰才想带我出去的,是也不是?”
戚闻渊颔首。
珈宁佯装抱怨:“既然如此,不该给我个惊喜吗?”
提前写出来让她过眼算什么?
若是他所写的章程不符合她心意,难道还要让他重写不成?
这不就真成一桩公事了。
他愿意在她生辰之时向都察院告假、与她出游,本是如话本般的趣事。
但如今被他这么一说,整件事霎时便无趣了起来。
分明是好心。
到头来却办了坏事。
这人真是……
一块怪可怜的木头。
珈宁道:“不用写章程了。”
戚闻渊颔首应是:“若是夫人不愿,那便还是在家中小聚,夫人可有什么想用的吃食?”
珈宁一愣:“我哪里说不愿了?”
她是真的很好奇戚闻渊到底会带她去哪里。
她想不出答案。
戚闻渊一怔:“夫人不是说不用写章程了?”
珈宁轻轻一跺脚:“章程是章程,出游是出游。”
这人怎么还是个死脑筋。
她似嗔似喜地剜了戚闻渊一眼。
戚闻渊恍然:“……所以夫人是同意了?”
是吗?
又似乎不是。
珈宁道:“是!还要我怎么说……我谢珈宁同意于宣德十二年五月十六日与永宁侯世子戚闻渊一道出游?”
言罢她低笑了两声:“还是说世子也想让我签字画押?”
心道,戚闻渊不是探花郎吗,怎得这都听不明白。
庭院之中一片寂静。
戚闻渊却听到了海棠花开时的簌簌之声。
他郑重其事:“我并无此意。”
珈宁忽然想到什么:“那日是只有你我二人?”
戚闻渊道:“若是夫人还想要约上两位妹妹或者程家娘子……”
珈宁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打断了他,又学着他往日的语调:“一切都由世子安排便是。”
她好奇的是他最初的打算。
若是加上了她的意见,反而没什么意思了。
珈宁看着戚闻渊黑漆漆的眼睛,语气少有的严肃:“我想要世子安排的。”
戚闻渊迟疑许久,方才问道:“夫人以前的生辰都是怎样过的?”
端阳那日他想了两套关于珈宁生辰的章程,本以为都派不上用场了……
谁知珈宁真的好心答应了他。
她心善,没有拒绝他。
他总不能恩将仇报让她过个不痛快的生辰。
这非君子所为。
珈宁正色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阿娘为我准备的生辰与世子为我准备的生辰是两码事。”
“世子总说自己不会说谎话,其实我也是一样的。”
“我既然说了是想要世子安排的,那便是当真好奇世子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期待世子学着母亲的模样,办一场画虎类犬的生辰宴。”
她忽然就很想知道,在这个木头的眼中,她会因为什么欢喜。
珈宁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辛苦世子了。”
听罢珈宁所言,戚闻渊沉思良久。
他自己的想法吗?
庭院中忽然起了风,吹得枝叶间的占风铎叮铃作响。
戚闻渊向来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端阳那日他侥幸赌赢了,本该拿着赢来的筹码爽快离场,而不是在这里得寸进尺,最终落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但他既已跟在珈宁身侧看过既定之路以外的水色与夕阳,便不愿再退回清幽寂静的水华居了。
戚闻渊对上珈宁水盈盈的眸子,少女轻笑一声,装出恶狠狠的模样,娇嗔道:“世子,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何必做出一副若是那日你的安排有一点错漏我便要吃了你的样子!”
“难道世子觉得我是胡搅蛮缠的性子?”
戚闻渊道:“我并无此意,抱歉。”
珈宁“哎呀”一声,转身往廊下去了:“有什么好道歉的。”
少女清甜的尾音散在熏风院的蔷薇香里。
戚闻渊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转眼便是五月十五,戚闻渊提早回了侯府。
夫妻二人在熏风院中用罢夕食,照旧是一人坐在案几边忙着公事,一人倚在贵妃榻翻着游记。
却见戚闻渊忽然站起身来,行至珈宁身前:“夫人,换身衣裳,准备出发吧。”
珈宁一愣:“现在?”
戚闻渊颔首:“若是夫人还有什么要忙的事情……”
珈宁心跳得极快:“没有。”
居然还要提前一日出府,他究竟是要带她去哪里?
且天色已晚……
珈宁轻笑一声:“好像话本上说的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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