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新婚的夫妇见着谢戚二人的动静。
妻子道:“准是惹他夫人生气了,竟然还顿了这样久才追上去,你可不许这样。”
丈夫道:“那是自然。”
夫妇二人并未刻意压低声线,戚闻渊本就敏锐,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赶忙加快了脚步。
待戚闻渊赶至珈宁身侧,却见珈宁望着一处野花:“世子寄回侯府的野草是从何处寻来的?”
戚闻渊道:“驿站的庭院。”
珈宁:“世子还真是实诚。”
若是换了旁人来,只怕再怎么也要给那野草编一出特别的来历。
复又敲了敲戚闻渊的肩膀,佯怒道:“世子果真是不在乎我,只在乎公事。”
戚闻渊:“抱歉。”
珈宁哧笑一声:“说你实诚,你还真是实诚!”
“我从熏风院庭院中摘的花,换你从驿站庭院拔的草,也算是正正好啦。”
那野草虽是寻常,但如今回想起来……
却颇有意趣。
就好似他们凭借两封家书交换了相隔数百里的两地间不同的风。
那颗让人忍俊不禁的野草正如他在她生辰这日带她来真定县。
有些出乎意料,但莫名其妙地能让她心生欢喜。
也不知是为何。
也许是因为特别?
珈宁摇摇头,懒得分出心神去细想。
左右她是开心的。
这就够了!
正正* 好那三个字是用吴语讲的,戚闻渊的吴语才刚学了几句,尚还听不明白,只能从珈宁眸间嘴角透出的笑意中猜到她是欢喜的。
她总能自得其乐。
第42章
夏日的翠绿葱茏之下, 是不停叫嚷的蝉。
日头愈来愈晒,珈宁在路过的铺子里买了一顶帷帽。
夫妻二人行至善堂。
珈宁大大方方听着众人的道谢之语,又从怀中掏出些方才买来的小东西作为回礼。
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一是戚闻渊并未提前告诉过她要来真定之事, 她毫无准备;
二便是她想着若是太贵重的东西,最后指不定会落到谁手里。
有个小姑娘一面道谢, 还一面塞给珈宁一方葛布缝的手帕。
珈宁将葛帕叠整齐, 好生收入荷包, 而后笑盈盈地对着那小姑娘道了声谢。
小姑娘红着脸跑开了。
珈宁还在笑。
好特别的生辰礼!
这还是她头一回收到来自陌生人的生辰礼。
她很喜欢。
还有好多陌生人和她说生辰快乐。
不是说给江宁织造的幺女,只是说给谢珈宁暧!
因着一会儿还要去县北观湖, 是以夫妻二人并未在善堂久留。
珈宁揉着鼓囊囊的荷包:“世子, 我想往后每个月都往真定的善堂捐些银子。”
也不等戚闻渊回答,她便自顾自往下说:“我总不能白得世子一句‘谢女侠’,白听他们这么多声谢谢。我想着, 我与真定县也还有些缘分,加上我尚有余力, 不做些什么, 心中过意不去。”
复又想起那个赠她葛帕的小姑娘:“我能不能花些银钱为这善堂的姑娘们请个绣娘,教他们些手艺?”
尚在江南时, 阿娘也会这样去帮助那些寻不到出路的小姑娘。
应是可行的吧。
她抬首望向戚闻渊。
戚闻渊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甚好。”
珈宁笑道:“我回去后理个章程,世子帮我参谋参谋?”
戚闻渊颔首:“辛苦夫人了。”
二人行了好一阵, 却又听得戚闻渊道:“善堂之事,不若我与夫人一起做吧。”
珈宁:“嗯?”
戚闻渊道:“我每月的俸禄也不少。”
珈宁轻笑一声, 日光落入她盈盈的杏眸:“妇唱夫随?”
戚闻渊:“……嗯。”
珈宁:“也好,众人拾柴火焰高。”
戚闻渊:“三人方为众。”
珈宁一噎, 懒得理他:“去县北吧。”
-
马车“笃笃”驶向如焚如烧的落日。
珈宁挑起纱幔,望向官道旁扑棱翅膀的雀鸟。
路边的枣树摇着被夕照晒得金黄的叶子, 远处的青山化作了一团橘红色的雾气。
珈宁见着这红殷殷的暮霭心生欢喜,一把拽住戚闻渊的袖口:“世子快看!”
戚闻渊往珈宁那侧挪了半寸,顺着她的指尖望出去,原是一只南来的雁正掠过那轮烧得通红的落日。
珈宁眸光熠熠:“好漂亮。”
戚闻渊的目光落回妻子的侧脸,他轻声附和:“嗯。”
珈宁攥着纱幔,听得马车顶上飞过几声鸟鸣:“可惜世子的公事实在太多了。”
戚闻渊不解:“嗯?”
珈宁道:“若是能每月都出城来转转就好了。”
她念起方才在真定县北见到的那一汪湖水,当时四下无风,静悄悄的湖如一面簇新的铜镜,周遭繁茂的绿叶映在湖水上,成了接天无穷碧的荷。
燕京城也是美的,但她总是贪新鲜。
戚闻渊张了张口,却又意识到,他并不能答应她什么。
就连这次出行都险些被都察院的公事误了时辰。
他只得道:“夫人不用顾及我。”
“往后夫人若是想要出城,记得多带上些侍卫,城外不比燕京城内安全。”
珈宁笑吟吟道:“也成,到时候我把见到的风光画给世子看。”
复又想起戚闻渊之前画的那把纨扇:“世子可不许嫌弃我的画工。”
戚闻渊道:“随心而作之画,悦己悦人,谈何嫌弃?”
珈宁将额头埋入柔软的纱幔之中,低笑了两声:“世子可真会夸人。”
而后又抢在戚闻渊开口前:“我知道,世子不善说谎,这些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因有纱幔挡在前面,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闷。
戚闻渊:“……嗯。”
他总是只会说这么几句话,她早已全都记了下来。
会无聊吧。
也难怪她想要去城外转转。
戚闻渊道:“听竹轩中有不少北地的地方志。”
珈宁:“嗯?”
戚闻渊:“夫人若是得闲可以翻翻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待到中秋,都察院会有五日的休沐。”
他又在得寸进尺了。
珈宁甩开纱幔,坐正身子:“中秋团圆,世子不留在府上?”
戚闻渊道:“十五那日府上自是会有家宴。”
别的日子却没那么多安排,像三房就常常在家宴结束后出府去。
戚三爷总爱带着陈氏去四处溜达。
以前三房那几个孩子年岁小,不方便跟着,戚三爷便会把他们送去安和堂,拜托侯夫人照顾几日。
戚闻渊去请安时碰到过,侯夫人对那几个小辈慈眉善目的、很是温和。
珈宁“噢”了一声,掰着手指:“还有三个月呢,不急,到时候再说罢。”
指不定到时候戚闻渊就变正常了。
珈宁侧过头去、偷偷瞥了戚闻渊一眼,也不知这人最近怎么这样多的闲情逸致。
他不是得忙着温书做事吗?
他可是新婚第二夜都在温书的人!
罢了罢了,大好的日子不想这些扫兴的事情。
她又偷偷瞄了他一眼。
谁知戚闻渊也侧过头来,正看着她。
纱幔放下之后,马车中的光线暗了不少,橙红色的夕照透过薄薄的纱幔,给戚闻渊那双漆黑的眼笼上了一层琥珀色的影。
戚闻渊哑声唤:“夫人?”
珈宁回过神来:“世子。”
二人一时无话,仍是戚闻渊先败下阵来。
却又听得珈宁笑道:“我先前读《西游记》,里头有一妖怪对着行者道,我且叫你一声你敢应我吗①?”
她应了他的话,可也会像孙行者一般被吸进葫芦里?
哎呀,自己这都是在想些什么!
她摇摇头,赶走满脑子纷乱的思绪。
果真还是太累了,回府之后需得好生歇歇。
戚闻渊未读过珈宁口中所言的《西游记》,更不明白她是在笑些什么,却也不妨碍他学着妻子的模样勾了勾嘴角。
他暗自盘算着,明日去都察院、路过书肆时恰好可以买一套《西游记》。
他只在回府路上的时候随便翻翻,应该也不至于玩物丧志。
总不能每次珈宁说起什么,他都木木地回一句“嗯”。
长此以往,她就算是再能自得其乐,也终是会倦的。
如此……不益于他们夫妻关系。
便是不益于他好生揣摩人道之大伦。
且也对她不公。
珈宁又掀起了纱幔。
一线夕照落在戚闻渊的手背,暖意直攀眉间。
戚闻渊想起了些旧事。
当初学《诗》之时,他跟着夫子念了许多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②”,却始终弄不明白为何要将它放在众篇之首。
如今,他似乎明白了一些。
又似乎仍旧没有。
暮色四合,鸟归残烧。
珈宁打了个哈欠。
戚闻渊又不着痕迹地往她那侧挪了半寸。
夫妻二人回到侯府时已是子时。
珈宁梳洗一番便上床歇下了。
戚闻渊只当她已睡熟,便站在床边、低声道了句:“生辰快乐。”
哪知珈宁其实还醒着。
她懒得睁眼,只张了张嘴:“我今日很开心。”
“世子别去偏院自省了,枕冷衾寒,我不习惯。”
她怕戚闻渊这个呆子真跑去偏院了。
她这个生辰过得欢喜,若是累得他去自省,她谢三着实是有些过意不去。
言罢,也不等戚闻渊回答,便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戚闻渊盯着锦被上戏水的鸳鸯,久久未能入眠。
他在回想这两日的事情。
今岁他算是讨了巧,待来年她生辰之时,他应当再安排妥善些。
他已二十有二,读过那样多的书、行过那样多的路、见过那样多的人,却连夫人的生辰都安排不好,只能靠着夫人的善解人意为自己莽撞且无趣的安排解围。
着实不该。
他目光一凝,落在珈宁的发顶。
被他手指梳过的发顶。
他今日沐浴的时候,也用了蔷薇香露。
和夫人一样的蔷薇香露。
昨日他们夫妻二人并未宿在熏风院中,帐中的木香已散尽了,只余下两股相似的蔷薇香。
甜润清新,让人一夜好眠。
-
第二日的熏风院很是热闹。
先是陈氏打着送生辰礼的名号来转了一圈,话里话外都在好奇戚闻渊向都察院告假之事。
珈宁抿了抿唇,正色道:“做正事去了。”
善堂之事,也算是正事吧。
陈氏不大相信:“当真?昨日不是世子夫人的生辰吗?”
珈宁面不改色:“千真万确。”
她与陈氏没太多私交,自是不会大剌剌地把去真定之事一股脑往外说。
陈氏长叹一声,待回了自己院子,便赶忙凑到戚三爷身边:“我还以为世子开窍了呢。”
戚三爷:“你怎么跑熏风院去了?”
陈氏摆摆手:“这不是实在好奇得厉害,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见着世子为了老太君和老侯爷之外的人告假。”
戚三爷:“那你也不能直愣愣跑人家院子里去问,也不怕被世子记恨。”
他这夫人,和他也算是合得来,就是一遇上八卦就丢了魂!
陈氏努努嘴:“你不好奇?”
戚三爷:“……”
陈氏白了戚三爷一眼:“他们出去了一天一夜呢!我可打听到了,他们前一天晚上就出去了!”
戚三爷:“……”
他确实也挺好奇的,这还是世子头一回彻夜不归……也不是,世子先前也为着公事在都察院过过夜。
再便是临瑶与临珏两姐妹,她们昨日一大早就想来寻珈宁,却听闻嫂嫂和二哥出府玩去了。
临瑶凑到嫂嫂身边,眼睛眨巴眨巴:“嫂嫂,昨日你们去哪了?”
她怀疑二哥真的被人掉包了,比二哥簪荠花那次还要怀疑。
临珏在边上安安静静地坐着,目光却是未离开过珈宁。
对着熟稔的两姐妹,珈宁愿意多说一些。
她讲了真定县北秀丽的湖光山色、也讲了夏风中清甜的栀子香,还讲了骄阳下疯跑玩闹的孩童以及回程时绚烂的晚霞。
却是没提“谢女侠”的事情。
这也算是她与戚闻渊之间的秘密了。
就像那张欠条一样。
临瑶听得双眼放光:“二哥和嫂嫂也不带上我和临珏!”
嫂嫂可真会说,不过寥寥几句话就惹得她玩心大动。
复又缩了缩脖子:“嫂嫂,我不是想打扰你和二哥,就是也想出去看看。”
珈宁笑道:“若是侯夫人同意,下个月我带着你和临珏一起出去转转?”
还添了一句:“不带你二哥。”
和戚闻渊出游还算是舒心。
但他实在是太忙了,听着他昨日的意思,应是中秋之前的出游都不用考虑他了。
着实有些可惜。
临瑶赶忙应了。
临珏迟疑半晌,也抿嘴称好。
第43章
因着之前珈宁提过要给戚闻泓找些事做, 是以从真定回来之后的第二日,戚闻渊便给戚闻泓寻了一间城南的书院。
永宁侯府在城北,与那书院隔得极远。
戚闻泓自是不愿的, 在书院苦读哪里比得上在侯府享乐?
得了消息,他径直去安和堂寻了侯夫人。
他情真意切地对着侯夫人说什么离家三月、实属不孝, 这大半年想留在府上陪伴几位长辈、反省自己先前的一时冲动。
又说自己就算是留在府上, 也会好生读书, 不会耽误了功课。
末了还搬出戚闻渊的名号:“若是有不明白的,我也可以去熏风院请教兄长。兄长才学之高, 不在书院夫子之下。”
却是不提戚闻渊整日忙着公事, 白日里根本就不在熏风院中。
侯夫人一时有些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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