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闻泓刚走,戚闻渊后脚也跟来了安和堂。
他素来了解戚闻泓,大概也能猜到他是如何劝说侯夫人的。
他其实已许久没管教过这个被母亲偏宠的三弟了。
但这次戚闻泓跑去珈宁面前搬弄是非, 惹得珈宁心烦,着实不该。
永宁侯府亏欠珈宁良多, 若是再生事端, 实在有负侯府清名。
戚闻渊并未和侯夫人掰扯这些,他只问道:“母亲先前不是想为三弟寻个差事?”
侯夫人一喜:“你寻到合适的了?”
戚闻渊道:“我是想着让三弟在书院中待上一年半载、扬些名声。”
侯夫人抚着一柄玉如意, 思索良久:“若是他好生读书……”
戚闻渊道:“外举不避仇, 内举不避亲。若是三弟好生读书、我自会举荐他的。”
前提是他当真好生读书,而不是整日无所事事、甚至去嫂嫂面前胡乱晃悠。
-
暑气正盛, 珈宁总想着要出去游湖。
只可惜这几日戚闻渊忙得很,她也忙得很。
为着给真定县的善堂寻个合适的绣娘, 她接连奔波了好几日。
毕竟是她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自是想做得尽善尽美些。
那日程念之想邀她一道去城东听戏, 她直截了当地拒了:“阿姊来月再来寻我。”
翌日听闻那出新戏的唱词写得极好,珈宁装作生气, 重重拍了一下案几:“织雨,去寻人把那唱词抄一份送来,待我忙完这一阵后好生品味一番。”
“我倒要看看是如何缠绵悱恻的。”
复又赶忙揉了揉手心,轻哼一声:“这案几果然碍事得很。
却是也未提要放下手里的事情往戏场去。
事有轻重缓急。
上次捐银之事全都扔给了戚闻渊,这次她想自己试试。
不只是绣娘。
还有每月究竟要给善堂捐多少银钱,这些银钱都用在何处,又如何能真正用在善堂、而不是落入不缺银钱的人手里。
如此桩桩件件的事情,她都得好生想想。
至于看戏……若是当真觉得那唱词写得极妙,她过阵子直接花些银钱把戏班子请来侯府给她演一出也是使得的。
珈宁又让摇风去取了算盘来。
一面算,一面在纸上写写画画。
屋中的鸟雀“啾啾”唤着,屋内的算盘“哒哒”响着。
戚闻渊拿着一册《西游记》回到熏风院时,见着的便是正在专心做事的珈宁。
她身前的案几上点了两盏灯、堆着几卷书册、叠了许多笺纸。
案几的一角……还放着一盏清茶并一碟用了大半的点心。
是一碟戚闻渊以前没见过的点心。
他估摸着是许厨娘新弄出来的。
戚闻渊默不作声、大步行至珈宁身侧。
珈宁听着动静,抬首唤了声“世子”,而后便继续去做手中的事情。
戚闻渊亦是低声道:“夫人。”
他略略扫了一眼珈宁身前的案几,转身往别处去了。
往日里也是这样的。
那些戚闻渊在夕食之后方才回府、却又不至于晚到月上中天的往日。
彼时珈宁窝在贵妃榻上翻着话本,听得戚闻渊回来的动静,便懒懒地唤一声“世子”。
戚闻渊也回一句“夫人”。
而后他可能是会去寻一卷未看完的书册、亦或者继续处理公事,又或者径直往盥室沐浴更衣。
等到夜色再深些,夫妻二人才会随意闲聊一阵。
说是闲聊,其实大都是珈宁说,戚闻渊听。
毕竟戚闻渊整日都呆在督察院里,也没什么好讲给珈宁听的。
总不能将那些枯燥无味的公事说给珈宁听。
却见戚闻渊端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哥釉水盂行回珈宁身侧。
他方才见着砚台中的墨快用尽了。
他知晓珈宁是在忙善堂的事情。
正巧他今日得闲。
也算是帮为善堂的事情搭把手。
毕竟他在真定时便说过要和她一起做善堂的事情。
这也算是一起吧。
只见戚闻渊将水盂中的清水小心滴入砚台之中。
而后又拿起墨锭慢悠悠地画起圈来。
浓稠的墨汁在砚台中化开。
暖黄色的烛火落在漆黑的墨汁上。
珈宁打趣道:“大忙人今日这样有闲心?”
戚闻渊不答。
珈宁想起曾听过的戏,轻笑一声:“我这是否也算是……红袖添香?”
戚闻渊手中一顿:“辛苦夫人了。”
他觉得自己的手背有些烫,应是因着夏日天燥、又靠近烛火的缘故。
平日里磨墨的都是织雨,这厢忽然换成了戚闻渊,珈宁有些不太习惯。
她攥着手心冒出的薄汗,久久未能再落下一笔。
她瞥了一眼砚台:“世子,用不着那么多墨。”
戚闻渊真是越发古怪了,他整日里忙得都不见人影的,怎么今日竟是抽出空闲来为她研墨?怎么不去多温半卷书?
戚闻渊回过神来:“我先去沐浴。”
手中的墨锭却是又转了两圈。
珈宁颔首:“我再写一阵。”
戚闻渊道:“夜色已深,仔细伤眼,善堂的事情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珈宁随口“嗯”了两声。
戚闻渊还在边上站着。
珈宁不解,抬首望向他:“嗯?世子今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这人不是说要去沐浴,怎么不还走?
戚闻渊:“……夫人莫要写得太晚了。”
珈宁轻笑一声:“我有数的,只是正好想到了些东西,便先记下来,省得睡一觉起来便全忘光了。”
复又腹诽道,也不知是谁最爱熬夜处理公事、挑灯温书。
还好意思说别人!
戚闻渊:“我去了。”
珈宁摆摆手:“我又不留你。”
险些又道一句“说得像以后都见不上面似的”,想起之前的事情,赶忙闭上嘴。
戚闻渊总算是转身走了。
珈宁长舒一口气,重新忙起手中的事情。
目光却是不住地往砚台那侧瞟。
摇风顺着珈宁的视线望过去。
放着点心的碟子也在那侧,她只当是珈宁忙久了嘴里犯馋:“可还要让小厨房那边再送一碟点心来?”
“……不用了。”
珈宁收回视线,急匆匆地给今日写的东西收了个尾。
她站起身来,活动一番筋骨,见着案几一角放着一册《西游记》。
珈宁面露疑惑:“是你们谁从书架上取来看了吗?”
她这两位贴身侍女俱都是识文断字的。
摇风与织雨摇了摇头。
珈宁拿起书册,随意翻了几下:“我的那册没有这样新罢。”
她平日读书时,若是读到欢喜处,会用书页折个小角。
阿姐说过她几次,但她一直没改。
左右都是她的书,她想如何便如何。
珈宁四下打量一番,心中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测。
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风物志也就算了,这种杂记,戚闻渊应该是不会看的吧。
珈宁抿唇:“织雨,你先收着。许是今早临瑶来的时候落下的。”
不对啊……她午后也没见着这册书。
真是奇哉怪也!
-
待到六月初三,善堂之事总算是有了个大体的章程。
后面的事情不再需要珈宁亲历亲为,她在屋里闷了许久,当即便邀了临瑶、临珏一道往城西去游湖。
城西的栖雁湖四下开阔,风过之时,湖面之上好似堆满了层层叠叠的淡金色花瓣。
待到三人回府已是酉时二刻,恰好遇见了下值回府的戚闻渊。
临瑶怕被二哥念叨,说了句“嫂嫂明日见”,便赶忙拉着临珏小步跑开了。
珈宁望了一眼尚还高挂天际的太阳,眉梢一挑:“世子今日回来得这样早?”
戚闻渊颔首:“今日都察院中事情不多。”
珈宁“哦”了一声,转而说起:“初十那日,临瑶、临珏二人都无事,我们准备一道去清漪园西湖观荷。”
戚闻渊眸光一凝:“初十?”
是都察院的休沐日。
珈宁:“旁的日子他们总有一人脱不开身。”
戚闻渊:“原是如此……清漪园游人众多,夫人记得多带些侍从。”
珈宁笑意盈盈地点点头:“待我回府后将西湖的荷花与湖水画给世子看。”
心中叹了口气,离中秋还有两个多月,戚闻渊可真是不容易。
戚闻渊面色如常:“辛苦夫人了。”
珈宁将尾音拖长:“世子忙于公事,才当真辛苦了。”
复还装模做样地捶了捶戚闻渊的手臂。
戚闻渊手臂一紧,沉声道:“为圣上做事,算不得辛苦。”
珈宁摇摇头,懒得与他多说这些。
第44章
六月初十。
因着这日要与临瑶、临珏游湖, 是以珈宁醒得比平日里早些。
她还未睁开眼,只翻了个身,手臂却碰上了一硬物。
像是一堵墙。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 往床榻边看去。
不是墙,而是……坐着一个人?
那人道:“夫人醒了。”
波澜不惊的语气, 与往常无异。
珈宁回过神来:“世子刚起?”
晨光落在屏风的站牙上, 金灿灿的、有些晃眼, 显然已是辰时之后。
不应该啊。
今日虽是休沐日,但戚闻渊不是也要去都察院的吗。
他可是要忙到中秋呢!
戚闻渊转过身来:“我听闻清漪园游人如织, 夫人今日当心些。”
珈宁却是看向戚闻渊手中的书册, 低声惊呼:“这《西游记》当真是世子的?”
戚闻渊将书册往衣袖下藏了藏,闷声道:“方才见这书在案上放着,正巧之前听夫人提过, 便取来看看。”
复又坐直身子,面色如常:“怎么, 这书不是夫人的?”
他有些庆幸, 自入国子监起,夫子就成日教导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然后可以制利害①”的道理。
珈宁抓了抓蓬乱的乌发:“好像是临……临到端午那阵, 我出门时随手买的……对,是五月初买的。”
呀!她险些就出卖了临瑶。
也不知戚闻渊允不允许妹妹看这些杂书。
珈宁偷偷瞄了一眼戚闻渊, 见他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方才放下心来。
还好。
他没留意到她的嘴快。
珈宁话头一转:“世子今日不忙着去都察院?”
戚闻渊握着书脊站起身来, 在床榻间留下一道颀长的影。
他张了张口。
却是想起那日两个妹妹见到他后赶忙跑开的背影。
夫人心善,定是不会介意他跟去;
但她那日只说初十这日临瑶与临珏得闲, 而不提他休沐,本就是一场暗示。
他又何必凑上去、平白破坏了他们三人的兴味。
他已偷来了端阳以及珈宁的生辰。
够了。
已经够了。
是了, 他今日等在这里,也只是为了多交代她几句而已。
他担心她和两位妹妹出门在外被人冲撞了而已。
仅此而已。
如她所说,他应该去都察院了。
不过是她生辰时出去游玩一遭,他怎么竟是左了性子?
难怪夫子总说读书入仕需得专注,切莫被乱花迷了眼。
长此以往,若是他整日想着出游而忽略了公事,岂不是会酿成大错?
如此,于侯府无益。
他想与她亲近些,本也是因为想要借此学习人道之大伦。
本末倒置,实属不该。
戚闻渊摩挲着书脊:“夫人今日若是要乘船游湖,记得当心些。”
复又添了一句:“临珏不会凫水。”
珈宁娇声道:“世子可真是个好哥哥。”
戚闻渊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见过真正的好哥哥,并不是他这样的。
珈宁又道:“也不知清漪园附近可有什么点心铺子。”
戚闻渊:“嗯?”
珈宁的眼尾弯弯:“世子辛苦一日,不得加餐?”
“我可记着的,世子不似我那般嗜甜。”
她平时有留意他的!
复又低声道:“其实我也算不上嗜甜,是世子的口味太淡了些。”
戚闻渊:“多谢夫人了。”
珈宁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好了好了,不说了。”
而后虚虚推了戚闻渊一把:“可否请世子帮我唤织雨过来”
她需得起身更衣了。
她可不想在两位小姑子面前误了时辰。
戚闻渊沉声应了,大步往廊下走去。
却是不小心撞到矮橱的一角,微微趔趄了一下。
他理了理衣摆,神色自若:“织雨,夫人醒了。”
不多时,珈宁换好衣裳、上好妆。
临瑶与临珏也来了。
临珏素来爱安静,轻声唤了句“二哥、嫂嫂”便行去廊下了。
临瑶凑在珈宁身边,时不时瞟两眼不远处的戚闻渊。
戚闻渊朗声道:“你们今日跟好夫人,莫要给夫人添乱。”
临瑶撅了撅嘴:“知道了。”
她才不会给嫂子添乱!嫂嫂可喜欢与她一起出游了。
珈宁站起身来,抖落衣裙上细碎的曦光:“我走啦。”
戚闻渊颔首:“我与你们一道出府。”
他也该往督察院去了。
言罢,四人带着一众婢女侍从齐齐往熏风院外走去。
戚闻渊一人走在最前。
三女落在他身后三五步的地方。
他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并不回头,只刻意放缓了些步子。
毕竟说好了要一起出府。
游廊两侧的蔷薇开得正好。
珈宁停下脚步,摘了两朵开得最艳的,簪在临瑶与临珏的发间。
临珏红着脸道了声谢。
临瑶学着珈宁的模样,也摘了一朵花,踮起脚尖、伸直手臂,为珈宁簪上:“人面桃……人面蔷薇相映红!”
30/47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