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朝一日北邙攻破城墙,南胥国灭,你不妨猜想一番,北邙的史书会如何描述这个前朝的亡国”
第63章 天道降灾幻妖祸世① 大梦浮生三万场,……
“简直是……一派胡言!”
楼徽宁呼吸有些急促, 反驳时声音都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我们南胥分明是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我们楼氏王朝亘古长青,万年不衰!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在本宫面前如此造次诋毁!”
那白衣男子对她的质问枉若未闻,只是从一旁的矮几上拿起一柄宝剑。他缓缓拔出剑, 楼徽宁清晰地看见那残破的剑刃和微微卷边的剑身。
――竟然是一柄残剑!
“建平帝耗尽大胥英雄气,如今尽是鼠辈出啊……”
“出言不逊,辱骂先皇……你当真不怕牵连九族?还是说, 你的族人们早就洗干净脖子,就等着秋后问斩了?”
谁料那白衣男子竟面不改色, 神色淡然地吐出几个字:“十族尽亡,我早已心若死水。”
诛连十族,在整个南胥乃至大胥历史上, 有且只有一人。
――前朝相国,奸佞文臣, 谢醒谢微之。
楼徽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身形踉跄着后退几步, 不可置信地开口:“你……你是谢醒?”
“不可能……谢醒早就死了, 这怎么可能……”
楼徽宁喃喃的声音骤然顿住,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突然意识到现在自己所看见和经历的一切似乎都不那么真实。
“是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白衣男子只是微微牵唇, 笑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他转身舞弄着手中的残剑,突然自顾自吟起诗来。
“大梦浮生三万场, 半醒时分一场空……”
眼前的事物似乎突然开始变得有些虚幻,连同他的身影都十分模糊。
楼徽宁眼睫微不可察地轻颤。
唯有窗外的风掠过他,不经意间勾勒出他笔直削瘦的身形。他如同一支修竹,傲立于寒风之中,风雨不动,孤高寂寥。
白衣男子腾地双膝跪地, 仰头望着手中那柄残破的剑。
他抬手,动作轻缓而温柔地擦拭着剑身,那极尽柔情的目光好似在看着自己阔别多年的爱人。
楼徽宁心中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来。
她嗫嗫开口,声音竟不自觉地发抖:“……你要做什么?”
白衣男人没有答话,兀自高举起长剑,缓缓阖上眼帘。
下一瞬――对着自己的喉口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不要――”
霎时间,四周景物骤然崩塌,眼前场景瞬间四分五裂,在她面前化作无数碎片渐渐消弭。
楼徽宁猛地睁开眼,双目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
“醒了?”
楼徽宁依旧有些懵神,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头顶飘动的纱幔珠帘。
是在宫中,在她的寝殿。
“好在公主殿下福大命大,箭射歪了半分,毫厘之差,才得以让我将殿下从鬼门关拉回来。”
楼徽宁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脑子里嗡嗡作响。
阿青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昏迷的这段日子可发生了太多事,得亏你今日醒来了,若是再晚个几日,我怕是连送少将军出征的机会都没有了,整日守在你身旁……”
楼徽宁闻言一顿:“出征?”
“这才刚回京不久,怎么又要出征?”
话刚说出口,楼徽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随即变了脸色:“南胥和北邙不是才联姻停战么?这才过了一年,怎么又要开始打?”
阿青捏着下巴略一思索,喃喃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些……不过听宫里的下人们说,是前几日夜里北邙突袭南胥边境军营,放火烧了好些军饷,自此战争一触即发。如今的南胥武将稀缺,少将军自然是要远赴边疆的。”
她说着长叹一声:“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打来打去杀得头破血流,为了争几十上百亩土地不惜将人赶尽杀绝,动不动因为一件事甚至一句话就诛杀九族、满门抄斩……”
楼徽宁眉头微皱:“是陛下的意思?”
阿青撇了撇嘴,一脸不太情愿的模样:“是少将军主动请缨……亲自请旨抵御北邙的。”
楼徽宁微微一叹,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喉咙有些沙哑。
“许是这京中舆论压迫,再加上定北侯殉国,守护边疆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能靠一次次出征来麻痹自己,用自己的鲜血和性命拼出一条血路来。”
楼徽宁言罢微微一顿,话中有话般道:“所以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不仅仅只适用于君王,京中舆论,坊间说书,曾经将他捧上神坛的人们现在亦能一人一口唾沫将他溺死在无尽的指责中。”
“自请出征,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也是最后的出路。”
阿青自嘲地笑笑:“虽然听不懂你说的这些深奥的话,但想来你能以身作则提倡女性为官,自然也有你自己的道理。”
她说着垂下眼睫,唇角笑意渐渐淡去:“兴许……只有这般,少将军才能暂时忘却战败丧父之痛吧。”
话音落,屋内二人都不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的宁静。
楼徽宁转头凝视着兀自忙碌的阿青,略一犹豫后缓缓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青翻找药箱的动作一顿,眼也不抬地反问:“这个答案对殿下很重要吗?”
“是不是殿下知晓了我的身世之后,就会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呢?”
楼徽宁噎住一瞬。
阿青见状也只是低头笑笑。她若有深意地开口,语气确实轻飘飘的:
“殿下,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幸运的,很多人的经历和身世见不得光,也拿不出手,比如我。”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若是殿下实在好奇,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将一切全盘托出。殿下现在就不要再追问了,可好?”
“……”
楼徽宁转过头不再看她,望着窗外落幕的橘黄色余晖问道:“本宫昏迷了多久?”
“不多,也就个把月吧。”
“整整一个多月?”
阿青眨眨眼:“没算错……应该差不多。”
楼徽宁低头沉思,突然轻声自语:“一年零一个月……距离昭阳姐姐和亲北邙仅仅过去了一年零一个月……”
她突然转头望向阿青,哽咽着声音问:“昭阳郡主如今是否安好?此次开战之前,北邙那边可曾传出过有关昭阳郡主的消息?”
阿青脸上写满了疑惑不解,犹疑着开口:“昭阳郡主?没听说过……”
话音刚落,楼徽宁便不顾伤情猛地翻身下榻,也不管一旁阿青问的“昭阳郡主是谁”,连鞋子都不穿就要往外走。
阿青连忙追上来将她一把拽住:“公主,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本宫要去寻陛下。”
阿青犹豫一瞬,见楼徽宁就要出殿门,忙不迭开口:“虽说我拦不住你,但我还是奉劝公主,这段时日还是不要再去找陛下的好。再者,就算你去找,也不一定能见得到。”
楼徽宁微微一愣,迈出殿门的脚停滞一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青叹息道:“是太后娘娘,她禁了你的足。”
第64章 天道降灾幻妖祸世② “庸君,是世人对……
军队出征的日子在第三日清早。
霍铮一身银色盔甲, 粗糙的掌心摩挲过手中的缰绳。
出征在即,霍铮翻身下马,跪在亲自前来为他送行的景和帝面前。他压低了声音, 语气却依旧雄浑铿锵:“大敌当前,我霍铮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楼徽和动容之至, 忙扶着他的手肘道:“将军神武……得此忠臣,实在是南胥的福气!待爱卿功成归来, 封官加爵,赏一世荣华!”
可霍铮不要荣华富贵。
他抬眼,看向景和帝的目光冷戾又坚毅:“待臣凯旋归来, 还望陛下为臣与阿青赐婚。”
楼徽和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将军千万珍重。”
霍铮颔首应下, 他目光忽闪,仿佛不经意间抬眼, 朝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某个方向望去。
目光在空中相触的时候, 连同心跳都似乎漏了一拍。
阿青依旧一袭淡淡的青色薄衫, 与初见时无一二致,唯有那双盈满秋水的眸子似乎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情愫。
似乎是注意到他毫不掩饰的灼灼目光, 阿青略一犹疑后垂下眼帘,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人群深处走去。
望着她渐渐远去、消失在人海中的身影, 霍铮心中忽然弥漫起一股怅然若失的伤感。离别前的一幕幕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
一开始阿青对他再次出征边疆很是不满,甚至拽着霍铮当面质问:“他们那些凡夫俗子这般诋毁辱骂你,将军为何还要为了他们那群白眼狼上阵杀敌?”
霍铮无奈苦笑,抬手揉了揉阿青有些炸毛的头发:“世人不过是被谣言蒙蔽,怪不得他们。”
阿青还是气不过:“风吹两边倒,听风便是雨, 这种蠢货不保也罢!”
“好了,莫要再恼了。”
霍铮放低身段,俯身凝视着阿青微微有些泛红的眼圈,轻轻勾了勾唇角。
“此去路途遥远,待我凯旋归来,便向圣上请旨,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迎娶你,可好?”
面对他突如其来又如此直白的告白,阿青眸色微动,即有万般不舍,也不再多言。
霍铮凝视着她的面容,用目光描摹她的模样,心口微痛。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大战在即,儿女私情断不可兴。
霍铮猛地闭上眼,松开阿青,毅然转身离去。
这一走,便走到了元京城门口,走到了千军万马前头。
如今的他孤立无援,南胥大难当头,整个南胥的将来和希望全然落到他的头上。
踏出城门的那一刻,霍铮蓦然回首,再次看向身后的元京城。抬眼望去,皆是玉宇琼楼,金梁银柱,灿烂而又辉煌。
七岁那年,因为豫王满门抄斩一事,定北侯带着他从黄沙漫天的边塞回到了繁华的元京城。作为豫王的知心旧友,定北侯始终不愿相信豫王会做出如此谋逆之事,回到京城后便一直在暗地里调查此事。
从马革裹尸的边塞回到温香软玉的京城,巨大的反差给霍铮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看清了面前这广袤河山,看透了这繁华京都,看破了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南胥王朝。
自那以后,他便下定决心要为南胥打退北邙蛮族,豁出性命也要保南胥江山社稷无虞。
“定北侯府从未出过孬种。”
这句话,他和定北侯府的祖祖辈辈,用鲜血和生命在践行。
-
三个月后,盛夏已阑,清秋初至。
近日,元京城中一直
流传着“天道”“天谴”一说,除却坐收渔利之利的南胥,整个北邙可谓是人心惶惶,暴乱不停……
“诶,你们可曾听说,天道又降灾北邙啦!”
“这我知道!那北邙端王毫无征兆地离奇暴毙,无毒无伤,不消片刻整个人都僵直在地,面色黑若锅底,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一般……”
“早就说过了,这是天谴!那天道就是神仙下凡,是长生仙显灵啦!长生仙庇佑我南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呐!”
“他们是在替天行道!苍天开眼,北邙帝乃谋反逆贼,长生仙显灵、降灾北邙啦!”
“……”
与此同时,公主寝宫。
夜色缱绻,素月高悬。公主寝宫中,楼徽宁孑然伫立于茂密的竹林旁,把酒言欢,对影成三人。
她举杯邀月,吟诗自语:“大梦浮生……三万场,半醒……半醒时分,一场空……”
她踉跄着身形,一回头却撞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阿青。
自上次春狩意外受伤之后,荣昌太后便下令禁了她的足,连楼徽和都无法为她说情。整整三月以来,楼徽宁从未踏出寝宫半步,亦从未见过楼徽和一面。
也就是自那起,荣昌太后担心她的伤势,加上霍铮远赴边疆,将军府无人照应阿青,便叫了她入宫,住在了公主宫中,也好时时检控她的伤情。
楼徽宁不满地撇撇嘴:“你这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无?活像个飘飘然的幽魂。”
阿青转过头去:“殿下不宜酗酒。”
楼徽宁举杯一口闷,兀自喃喃:“最近外边儿似乎格外热闹。”
阿青道:“太后娘娘很是关心你的伤势。”
楼徽宁轻笑:“听闻霍少将军临走前亲自向陛下讨旨……”
“殿下!”
阿青终于受不了,率先打破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殿下,你想说什么其实大可以直说,我没那么聪敏,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我听不懂。”
楼徽宁不以为意,挽起广袖再次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最近元京城中有关所谓天道的传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青无奈长叹一声:“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一个行医的,不懂得那些权谋军略。”
“但我打听消息的本事却是一流――听坊间传闻说,最近边疆战事吃紧,霍少将军带兵与北邙打了三个月,双方僵持不下。”
阿青说着,倒真装出一副坊间说书人的模样,模仿着沧桑的嗓音娓娓道来:
“自两国开战以来,可谓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两国交战,稚子无辜。为了早日结束战争,江湖上出现了一批无名的刺客组织,扬言要替天行道,杀光所有挑起战争的人。”
“自那以后,北邙皇族和大臣接连遇害,一时间,北邙上下如一团乱麻,征战亦连连败北。随着天谴一说愈吹愈烈,不多时,整个北邙民心嗟怨,大批北邙难民迁入南胥……”
楼徽宁挑了挑眉:“……就这些?”
阿青斩钉截铁:“就这些。”
楼徽宁勾唇轻笑:“可本宫听下人们说的,好像还和什么妖怪扯上了关系呢……好像是,叫什么……幻妖。”
阿青闻言暴怒:“是那元京城中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他们散播谣言,声称是幻妖出世引起的战争!简直是一派胡言!殿下!你不会相信那些鬼话的对吧?”
从不信仰鬼神之说的楼徽宁自然不会相信所谓“天道”和“幻妖”。
“不过是三人成虎,妖言惑众。”
她来回徘徊踱步在树下,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本宫不相信所谓天道,也不关心什么幻妖。把两国战乱归咎于一个未得到证实真是存在的幻妖身上,完全是自欺欺人。”
阿青闻言微微一愣,有些犹豫着开口:“可是……旁人都道那幻妖没脸没皮、心狠手辣、臭名昭著、害人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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