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徽宁本欲回去公主府, 但耐不住楼徽和请求她陪他共饮佳酿、秉烛夜谈,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二人回到宫中时夜已近三更。楼徽和坦言要亲自去取自己酿的青梅酒,便让楼徽宁先在殿中等候。等候间困意逐渐袭来, 楼徽宁一手托腮,靠在殿中的小几上闭目养神。
窗外突然传来些许动静, 声音很小,但楼徽宁行事一向敏锐,所以轻易便觉察了。
她猛地回过神来, 反手伸到繁琐的发髻间。
指尖触碰到发间的梅花簪子,这是她当初送给昭阳郡主的同款暗器簪。楼徽宁放轻了步子, 蹑手蹑脚地朝着窗边走去。
透过窗户的缝隙,楼徽宁贴近墙边往外瞧去。可还不等她看清外边的状况, 下一瞬一道黑影迅猛地掠过。
只听“噗嗤”的一声, 无比熟悉的声响传到耳边, 紧随其后的是肉|体被穿透传来的沉闷而黏腻的声响。
楼徽宁几乎是猛地瞪大了眼,迅速缩回脖子, 后背抵在墙上屏住了呼吸。
脑海里一片混乱,混沌的思绪中不断重复着一个残忍的事实――
――杀人了。
南胥国万寿节, 当今圣上的生辰寿宴,居然有手脚不干净的人躲过了层层看守混入皇帝宫中,在皇宫中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
禁卫军居然无人发觉吗?还是说看守的人都已经死了?这究竟是何人的手笔?又有何目的?
因为事发突然,一切都来的太快,那人又蒙着面,楼徽宁没有来得及看清出手那人的样貌。
略一停顿后, 见外面那人半天没了动静,楼徽宁稍微卸下了些许防备,小心翼翼凑到窗前,再次透过窗缝朝外望去。
不曾想一扭头,赫然对上一双目光明澈却异常冷凛的眼睛。
――那是一双十分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碧绿色的眸子。
“砰――!”
眼前蓦地划过一道寒光,不等楼徽宁反应过来,挂着明亮宫灯的窗户被瞬间劈成两半,一双冰冷僵硬的手逼猛地扼住她的脖颈。
“呃!”
握住脖子的手悄然收紧,楼徽宁突然意识到,窗外那人真的动了杀心。
呼吸有些急促,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微启的朱唇此刻俨然失了血色,霎时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楼徽宁嘴唇轻启,双手死死抓住那只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声音道:“……大胆!本宫可是当今南胥公主,你活腻了吗?”
话音刚落,那人明显动作一滞,堪堪收住,尖锐的指甲却还是在她的脖
颈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血水渐渐泌出,染了些许在那人冷的指尖上,显得格外无情。
楼徽宁见状连连后退几步,抬眼望着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却发现二人之间仅仅隔着几层绣有金丝的薄纱帘幔,她大概能看见那人身形。
好生熟悉的影子……一定在哪里见过,但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楼徽宁一手捂着脖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晃动的帘幔下露出一片青色衣角,在鲜血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妖冶诡异。她心下微微有些诧异,放缓了呼吸,默默将身后那只手里紧握的簪子藏回袖中。
楼徽宁眼疾手快,趁机豁然抬手持簪一挥,上好的金丝帘幔已然从中间被划破,金纱自中间被撕裂出一道口子,楼徽宁透过那道裂缝抬头――借着屋内摇曳昏黄的烛光,她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
那的确是一张她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面孔。
面前的这张脸,除了那双绿得有些发黑的碧色眸子不似常人所有,其余五官轮廓、乃至身形体貌都与某人无一二致。
在那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楼徽宁亦不可置信地喃喃:“……阿青?”
脑中空白一瞬,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嘴唇不自觉地颤抖。
“阿青,你怎么会在……”
“砰――”不等她说完,那人猛然一抬手,狠狠地推开她。楼徽宁毫无防备重重跌倒在地,那人趁机迅速转身逃走。
楼徽宁扭伤了脚踝,慌忙望向她离开的方向,无计可施地唤她:“阿青!”
黑色的衣袂纷飞,她的背影冷漠决绝。
“阿青――”
“幻妖――”
几乎是同时响起宫人的呐喊,瘫坐在地上的楼徽宁陡然一顿,殿外传来侍卫和宫婢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来人啊,幻妖出没啦!”
“幻妖!幻妖现出真身了!”
一个身着内侍服装的宫人急匆匆推门进来,看见倒在地上的楼徽宁忙不迭上前来扶着她起身,还不忘叮嘱提醒:“公主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幻妖出没,赶快随奴才走吧!”
楼徽宁神情恍惚,低语喃喃问:“……幻妖?什么幻妖?”
“幻妖现出真身了!是霍少将军从死谷天坑带回来的那个叫做阿青的医女!”
“什么……你说什么?”
她这句话说得过于仓促,加上殿内人声嘈杂,那内侍显然是没听清,急匆匆拽着她想要离开,转过身就要将此事奔走相告。
楼徽宁眼疾手快,也顾不得自己脚上的伤,伸手一把抓住内侍的肩膀将他拽回来:“你说谁是幻妖?”
她下手没个轻重,疼得那内侍龇牙咧嘴,哭丧个脸道:“回殿下!是阿青!”
幻妖,阿青。
她猛地松开手,低头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呐呐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冷气如同蜿蜒的蛇缠上她的躯体,咝咝地吐着信子,冻得她手指不自觉地痉挛。
一双奢华繁贵的乌皮金丝靴透过指缝映入眼帘,楼徽宁猛然回过神,犹如濒临溺死之人看见了救命稻草,踉跄着一把扑了过去:“陛下――!”
楼徽和稳稳接住她,面色有些急切:“朕听闻宫中有幻妖出没,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我刚刚看见,我看见……”
“你看见了?如何?可看清了那妖孽的样貌?”
“我……”楼徽宁下意识启唇,却猛然一顿,垂下眼略一思忖,低声说了违心的话:“……未曾。”
“禀告陛下,是那个医女,那个叫阿青的医女!”一旁的内侍不顾阻拦脱口而出。
楼徽和微微眯起眼,一双狭长的眸子写满了危险:“阿青?竟是她……不过也对,太医曾与朕说起过霍少将军坠崖的伤势过重,按理来说不可能这么快痊愈……可如果那医女是妖,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楼徽宁见状不对,慌忙解释:“不是的陛下!莫要听他胡说八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可楼徽和却抬手止住她的话,缓缓摇了摇头:“……无妨,母后已经派姚长庸道长布下层层法印,她逃不掉的。到时候朕会亲自审问,若她不是幻妖,朕也定不会为难她。但她若真的是妖……”
“……姚长庸?”
“嗯。方才朕前去取酒时遇见了姚道长,他告诉朕,就在不久前,朕与你出宫的那段时间,宫中潜入妖孽大开杀戒,宫中幸存的宫女太监亲口指证,作乱之人是那幻妖。”
楼徽宁低声喃喃,嘴里不断重复着那两个字:“幻妖……幻妖……”
“是,是那幻妖为祸人间,残害我南胥子民!”楼徽和几乎是咬牙切齿,目光也随之变得阴骘:“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斩妖除魔,方能佑我南胥王朝万年不灭!”
“陛下!”
“够了!不必多言!今夜这宫中层层封锁,关关把控,朕就不信这妖孽今日能出得了这皇宫!”
楼徽宁闻言微微一怔,料峭的二月春风夹杂着细雨,丝丝缕缕钻入骨髓,叫人觉得有些冷。
楼徽和垂下眼睫,目光落到她脖颈间那道不浅的伤口,细密的血珠已经凝结成痂,落在她白皙修长的颈间显得格外醒目。
“你受伤了?可是那妖孽伤的你?”
“陛下,阿青不是妖孽。”
他紧抿着唇,淡漠抬袖,轻轻抚过她脖颈上的伤口。
楼徽宁抬起眼帘,对上楼徽和那双如鹰般锐利锋芒的眸子,目光恍惚一瞬。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见过楼徽和这样的神情。像是猎人看见了猎物,满眼都是对捕杀猎物的欲望和势在必得。
接近偏执,几乎疯狂。
楼徽宁下意识嗫嗫开口:“陛下……”
话音未落却被冷冷打断:“昌宁,当下此处并不安全,有什么话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他说着缓缓抬手,在指尖就要触碰到脸颊的一瞬间停住。
――而后转过方向,在她的肩头轻轻落下,随即将另一只手中的酒坛塞到她怀中。
“今夜……朕不能陪你喝酒了。回府去罢,千万小心。”
“陛下!您不能这般武断!阿青与我相处数月,她是什么性子我在了解不过,是断不可能做出祸害苍生之事的!况且……况且阿青屡次救昌宁于水火之中,即便她真的是……即便她真的是妖……”
“若她真的是妖,你又当如何?”
楼徽和摆了摆手:“昌宁,夜深露重,回府去吧。”
“谢陛下忧心。”
言罢,楼徽宁垂首掩去眼底情绪,毅然转身上了马车。
雨声渐大,马车上的楼徽宁掀开车幔一角,在回宫之前朝外边儿望了最后一眼。
她抬头,细碎的雨点跌入眼眶,惊湛一池春光。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改变了。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暗夜之下,春风之中,暴雨掩埋了无尽罪孽。
景和十五年冬,元京城的第一场雪。
楼徽宁一袭素锦,站在大殿之前,看雪纷飞漫天。
“公主殿下,外边儿天寒,可别冻伤了身体。”
肩上传来沉重的触感,是自她入宫以来一只跟在她身边的贴身婢女与柳,来到她身后为她披上厚实柔软的狐裘披风,抬手撑起一柄伞,将仅有的温暖桎梏在这一小方天地之中。
与柳眼神扑朔,犹疑了好一瞬,才终于开口相劝:“殿下,咱们回公主府去吧……”
楼徽宁茫然抬眼,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只字不语,只是一双朱唇不可自制地颤抖。
身后响起靴子踩碎积雪的声音,她罔若未闻,与
柳闻声回头:“殿下,是太后娘娘……”
话音未落便被冷冷打断,荣昌太后语气不善:“哀家有话要跟公主说,你们都退下吧。”
与柳略一犹疑,还是点点头:“是。”
众人退去,荣昌太后款款走到楼徽宁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第73章 东窗事发对簿公堂① 狸猫换太子,谁是……
“哀家有话要跟公主说, 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退去,荣昌太后款款走到楼徽宁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雨雪霏霏, 荣昌太后出言感慨:“昌宁你看,姚国师一入宫便找出了潜伏皇宫这么久的幻妖,哀家就知道哀家不会看错人, 这国师之位非他莫属。”
楼徽宁:“嗯。”
“昌宁啊,哀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看人的本事不会差!那聂小侯爷家门高雅,世代显赫,乃是你驸马的不二人选, 你怎么看?”
楼徽宁:“嗯。”
“……昌宁,哀家与你说话, 你就是这个态度?”
荣昌太后赫然转身,眼底满是压抑的怒火:“怕是平日里哀家好脸给多了, 居然敢在哀家面前恃宠而骄?”
“母后, 昌宁不是不想说话, 只是……”楼徽宁深呼吸,只觉一口气差点卡在喉咙里上不来:“只是,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既如此,哀家便当你默认了这门婚事。其他的你不用管, 哀家会替你张罗好一切。”
楼徽宁知晓自己拗不过她,加之自己的身世……她根本没有底气回绝荣昌太后对她的所有安排。
她垂下眼睫,眸光微动:“母后选的,自然是好的。只是……距离幻妖现身已然过去一个礼拜,不知如今进展如何?”
“姚国师神通广大,区区幻妖, 于他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如今陛下已经下令封锁元京城,姚国师也布下阵法,捉拿幻妖不过是瓮中捉鳖!”
楼徽宁犹疑片刻:“母后,若是当真捉到了那幻妖,能否念在她曾救昌宁一命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荣昌太后神色蓦地冷下去,她眉头紧拧,语气微愠:“昌宁,你可不要因为那幻妖的三言两语就被遮蔽了耳目!你且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那些惨死在幻妖手下的黎民百姓,他们都是我们南胥的子民、是我们江山的血肉!”
“母后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些人都是死于阿青之手?她心地良善,平日里没少行医救济,怎么可能屠杀百姓?”
“哀家说是她做的,陛下说是她做的,姚国师说是她做的,那就一定是她做的。”
荣昌太后扬了扬下巴,眼神轻蔑:“一介妖孽,妄想祸国殃民,简直是死不足惜!”
楼徽宁点点头,神情僵硬:“母后所言极是……”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激,荣昌太后几度启唇,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昌宁,你要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纠结再久都是无用之举。想当初……当年哀家母族惨遭灭门,唯有哀家那年岁最小的妹妹李映鱼不知所踪,至今下落不明……”
荣昌太后口中的阿妹,楼徽宁多少知道些的。当初她派人去调查当年尚书府遇刺和豫王府灭门两案,传回来的消息中就有提到这么个人物。据说那李映鱼在尚书府出事前两年突然性情大变,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女变得沉默寡言,最后尚书府惨遭屠戮,荣昌太后还大费周章派人去寻了好久,却连她的尸骨都没能找到……
“哀家也曾不肯相信这是事实,可这么多年了,阿妹若是还活着,怎么不能不来与哀家这个姐姐相认?即便哀家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直面现实,放下过去。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才是我们需要去走好的路。”
雨雪纷飞中,楼徽宁一动不动地平视着前方,一反常态地没有再反驳,只是微不可察地眨了眨眼。
一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再说话。她们并肩而立,一直到天色渐晚,雪都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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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刚回到公主府,便有个小内侍急匆匆跑来与楼徽宁说:“殿下,有一位头发花白衣着褴褛的老妇人前来求见,说是有要事相报。”
“不见。”楼徽宁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疲惫至极,想都不想便毅然回绝。
“殿下……那老妇人说,她说……”
见那小内侍吞吞吐吐的,楼徽宁不禁拧起眉头:“她说什么?”
小内侍支支吾吾半晌,左顾右盼好一阵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那妇人说,此事与那逆臣豫王有关,您一定会感兴趣的……”
目光停滞一瞬,楼徽宁怔愣在原地,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烦躁混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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