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吞吐,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楼徽宁长叹一声:“让她去前堂见我。”
收拾好心绪,门外传来一阵缓慢而急躁的脚步声,楼徽宁揉着太阳穴缓缓抬眼,“你是何人?”
“回殿下,老奴是受人所托,入京面见殿下的。”
“受人所托……何人所托?”
那老妇人佝偻着身子,四下张望一番,紧闭着嘴只字不发。
楼徽宁看出她的顾虑,朝身侧的与柳摆摆手:“都下去吧。”
她遣散了所有宫人,抬手颇为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她缓缓抬起眼,看向步履蹒跚的来人。
老妇人颤抖着下跪行礼:“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楼徽宁抿唇不语,目光上下打量一番,来者衣着褴褛,头发花白,枯瘦的手上爬满了皱纹。楼徽宁坐在大堂上,朝她微微扬了扬下巴:“说罢,你到底是何身份,又是受何人所托,来公主府又所为何事?”
老妇人这才娓娓道来:“……回禀殿下,老奴乃是十六年前豫王府上的一名接生婆,听闻殿下私下广寻当年豫王府上的活口,实不相瞒,老奴当初替豫王妃接生后因为家父突发急症,于是当晚便匆匆出京,这才躲过了一场浩劫,苟活了下来。”
“当年豫王爷才子风范,颇负盛名,是出了名的仁心慈厚。旁的人不知道,老奴在豫王府中生活了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吗?什么谋害皇家子嗣之事……豫王爷这般良善,万万不可能是出自他手,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楼徽宁将信将疑地眯起眼:“豫王谋逆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就凭你一介妇人三言两语难不成就能为他证明清白不成?”
那老妇人摇了摇头,苍老的眼眸中盛满了哀伤:“老奴知道口说无凭,所以这么多年来从为在旁人面前提起此事,若不是……若不是那个叫阿青的姑娘来寻,托付老奴一定要来公主府将事情的真相全盘托出,老奴是不敢趟这趟浑水的。”
“……阿青?”
听到这个名字的楼徽宁瞬间顿住,她猛地起身走到老妇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你说是阿青让你来的?那她人瞎子啊在何处?你可否告知本宫她的下落?”
“殿下……殿下,您冷静一些……那阿青姑娘来寻老奴时恰逢我油尽灯枯之时,若不是阿青姑娘妙手回春,恐怕老奴早就魂归黄泉了……此次老奴跋山涉水来到京中,也是为了完成阿青姑娘的救命之恩。至于如今她的下落……老奴也不得而知。”
楼徽宁眉头紧蹙,有些头疼地摆摆手:“罢了,当初豫王一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些说与本宫听罢。”
那老妇人闻言垂下眼,似在沉思,又好似在回忆当初的情景:“豫王爷向来与那李贵妃――也就是当今太后相交甚好,贵妃有孕三月左右,豫王妃也怀上了身孕,当初豫王妃还常常入宫去寻李贵妃,二人意趣相投,相处融洽得很。”
“你是说,太后娘娘怀孕三月有余的时候,豫王妃也怀上了孩子?”
“确是如此。豫王爷对这个孩子可谓是千般小心,万般呵护,生怕除了一丁点差池。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呐,豫王爷越是对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上心,着老天爷就越是要捉弄于他。”
说道这儿的老妇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豫王妃身体欠佳,承受不住孕育孩子的苦楚,在胎儿仅仅七个月的时候就早产了。当时豫王爷心急如焚,几乎动用了京中所有有名的接生婆,忙活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将王妃腹中的胎儿顺利保住。只可惜……只可惜自那以后豫王妃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不多时便撒手人寰。至于那胎儿,更是因为早产导致先天不足,注定是体弱多病的命。”
“原本那孩子若是将养着,在豫王府平平安安长大也不是什
么难事。只可惜啊,造化弄人,年仅一岁便惨遭屠戮,满门抄斩……唉,可怜呐,若是那小世子能顺遂长大,恐怕现如今和殿下您一般年纪吧?”
突然捕捉到什么,楼徽宁敏锐地抬起眼:“小世子?什么世子?”
“当然是,豫王府的小世子呀。老奴当年亲自接生的,错不了……”
犹如一道惊雷劈中头顶,大脑空白一瞬,楼徽宁呼吸有些急促:“怎么可能……豫王爷的孩子,分明就是一位小郡主!”
“小郡主?这怎么可能!当年老奴亲自从王妃腹中接生出一个男婴,怎么可能是位郡主!难道说……难道说在老奴离开豫王府之后,有人偷梁换柱,将小世子带走了?”
楼徽宁猛地站起身来,下一瞬却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回座上。她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胸膛急促起伏,脸色因为剧烈的打击变得煞白。
她吃力地抬起手,朝着那老妇人招招手:“你过来些……”
老妇人闻言乖乖照做,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楼徽宁却长舒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以一种虚弱却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道:“抬起头,看着本宫。”
“你仔细地看看本宫,是否和那豫王和豫王妃有相似之处?”
“殿下……殿下着实为难老奴,这分明没有的东西,殿下让老奴从哪里找呢?”
楼徽宁目光微动,抬起的手缓缓放下,最后落在冰冷的扶手上死死蜷缩起来。
“留在公主府上,本宫会派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会有人为你养老送终。”
她缓缓闭上眼,似乎是终于被迫接受了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
与此同时,皇宫内,宸元殿。
少年帝王倚靠在龙椅上,以三指执着酒盏,目光有些失神地盯着杯中平静无波的酒水。
高公公疾步上前,压低了声音凑到楼徽和耳边:“陛下,外边儿有一个妇人闯入宫中求见。”
楼徽和闻言停下晃动酒盏的动作,缓缓抬起眼。日光下杯中映出些许酒光,照得他眼中乍明乍阴,晦暗不明。
唇角浮现出一丝难以捕捉的弧度。楼徽和薄唇轻启,声音冷淡:“让她进来。”
来人一袭素白春衫,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显得格外单薄。她冻得手脚通红瑟瑟发抖,却依旧不卑不亢地下跪行礼:
“草民陈楚卿,有要事相奏,特此求见陛下!”
第74章 东窗事发对簿公堂② “我是妖”……
“报――少将军!是京中来的加急圣旨!”
玉雪关, 南胥军营。
营帐间篝火一簇簇跳跃燃烧着,传旨太监一甩拂尘,掐着嗓子发出尖锐的声音:“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幻妖阿青生性暴虐,无恶不作残害百姓, 今特召少将军霍铮紧急回京,捉拿妖孽, 生死不论!”
尾音被拉长,霍铮闻言久久无法回神,他跪在原地低垂着头, 一双有力的剑眉紧紧蹙起。
传旨太监悠悠然一甩手:“霍少将军,接旨吧――”
“阿青……竟是幻妖?”
霍铮狠狠拧着眉头, 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怎么会……”
“霍少将军莫要再执迷不悟!如今姚国师亲自指认那阿青,用阵法将其逼出原形, 万寿节当日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霍铮眉头一跳, 猛地抬起头, 眸光猛地暗下来:“姚广庸对阿青用了妖法?那妖僧竟敢伤她!”
“哎呀,现在是该关心那妖孽的时候吗?”传旨太监撇撇嘴, 满脸不解:“咱家奉劝少将军一句,还是乖乖接旨, 早日捉回那幻妖,毕竟那妖孽是随少将军您回京的,如今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戴罪立功为好啊!”
周遭士兵闻言皆是一阵沉默,霍铮胸膛起伏,呼吸混乱急促:“不, 这不可能……传闻那幻妖生性残暴,心狠手辣,阿青这般善良,怎么可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幻妖……一定是陛下弄错了,是那妖僧污蔑加害于她!”
转念想到什么,霍铮自语喃喃道:“对,即便旁人不知道,但阿青是怎么样的人,陛下何公主殿下难道还不清楚吗?来人!为本将寻一匹快马来,本将要回京面圣!”
“是,将军。”
手下的士兵闻言退下,传旨太监极其轻声地“嘁”了一声,悄声嘀咕:“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这圣旨是谁拟的?可笑……”
一旁的霍铮却惘若未闻,一双如鹰般锋利的眸子死死盯着广阔无垠的夜空。有细微的雪花纷飞,这是边疆的第一场雪,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洒落,落满了霍铮身上冰冷坚硬的盔甲。
风雪之中,霍铮被迷得睁不开眼,惟有在心中不断喃喃:阿青,你可千万不能有事,等我回京……
-
与此同时,元京公主府。
又是一夜无眠,楼徽宁靠在窗前望着院中的雪色,神色迷离。她就这样一直坐着,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姿势持续了多久,久到她的意识都已经逐渐消逝,久到窗外的天边缓缓泛起一丝鱼肚白。
房门被轻轻叩响,楼徽宁陡然惊醒,有气无力地抬眼望向门口处。
门口被推开一条缝,与柳端着托盘缓缓走到桌边,将食物放在她手边:“公主殿下,该用早膳了。”
早膳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一阵寒风吹来,楼徽宁身子一个瑟缩,微微斜过头看向一边的托盘。
托盘里放着几个小碟子,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绿色的小碟上,眼神微动。
她盯着面前的茯苓糕,良久,兴致缺缺地伸手取过另一个碟子里的糕点缓缓送入口中。
她冷不丁开口:“派你们去查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回殿下,阿青姑娘那边还没有消息,但是……听闻今日有一个举止怪异的妇人去到了宫中,据说还进到了陛下的大殿内。”
“妇人?”楼徽宁下意识想起那个自称是豫王府上旧仆的老妇人,但转念又想到那人还好好的待在公主府中,这才长舒一口气。
最近这段时日发生了不少乌龙,无论那人是谁,若是和当年豫王府一案扯上干系,那便必定留不得。
她沉吟片刻,想到那日那老妇人语出惊人,只觉胆寒。
楼徽宁转身看向门口的与柳,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为本宫梳洗更衣,本宫要进宫会会那人。”
与柳没有应下,而是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抿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楼徽宁看出她的犹豫,轻笑:“怎么?”
与柳语气轻缓道:“殿下……不用进宫去了,那妇人从皇宫出来后便找到了公主府上,方才奴婢说的那些,也是那妇人自己让奴婢转告殿下的……”
“果真是个举止怪异的人,不过,既然她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你本宫也不用多跑一趟――带上来罢!”
与柳这才躬身应下:“是,殿下。”
-
“你是……陈楚卿?”
待到楼徽宁见到与柳口中的那个“举止怪异的妇人”时,才惊觉事情远远不止她想的那么简单。她凝视着面前的陈楚卿,只见她身着一袭素色薄衫,一双惹人怜爱的杏眸此刻平静得如一汪死水,正淡淡地看向她,好不避讳地对上她的目光。
楼徽宁声音有些自己都觉察不到的颤抖:“你怎会去宫中?”
陈楚卿朝她盈盈一礼,答非所问:“草民有眼无珠,不知姑娘竟是公主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是么 ?“楼徽宁嗤笑一声,也不再急着追问,而是顺着她的话题聊下去:“既如此,你又是如何寻到公主府来的?”
谁料那陈楚卿居然反客为主,轻笑道:“殿下,看破不说破,不然咱们这谈话还怎么进行下去、您又该怎么得到您想要的东西呢?”
楼徽宁闻言哑了一瞬,她面色凝重,一字一顿道:“你和阿青是什么关系?”
陈楚卿无辜地歪了歪头:“……阿青是何人?”
“别跟本宫装傻,重阳佳节时分,定北侯府门口,你和你女儿陈莞莞曾见过她的。听说你见到她的时候格外惊恐,神情紧张……难道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哦……殿下是说那个幻妖加假扮的青衣医女?”
陈楚卿抬起眼皮轻轻转动眼珠,似是在思索:“我的确知道她不简单,至于我为何表现怪异……是因为我发现她长得和我一个死去十多年的朋友一模一样……但如今得知她是幻妖,那便说得通了……”
“你的意思是,阿青夺了你那个死去朋友的脸皮,早在十年前?”
陈楚卿抿唇轻笑:“这个草民便无从得知了,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楼徽宁感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既生气又无力,只得悻悻开口:“你那个朋友是怎么死的?难不成真的和阿青有关?”
“不过是病死的罢了。”
楼徽宁显然不相信,但也只是淡淡扫视她一眼:“那你这浑身上下的陈年旧伤,又是怎么得来的?”
陈楚卿神情微微一滞,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便被她那假意的笑容掩下去:“殿下,草民出生贫苦,自幼不得宠,没少挨打挨揍。草民这旧伤便是儿时拜父亲所赐,如今已然痊愈,无伤大雅。”
“哦?”楼徽宁面露狐疑,轻嗤一声:“你别告诉本宫,你浑身经脉寸断,只是年幼时被你父亲家暴导致的。”
“……呵。”
陈楚卿抬眼望向她,朝她轻轻抬了抬下巴:“公主殿下好生得空,居然还派人调查我这等卑贱的贫民。”
楼徽宁神情淡漠:“别跟本宫扯那些有的没的,就算你不愿意说实话,本宫也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你最好是从实招来,这样本宫也不用大费周章,也免去你吃些没必要的苦头。”
“我曾经是先生麾下的一名刺客,如今那个属于先生的刺客组织早已发扬光大,隶属于朝廷……”
楼徽宁闻言眉头微皱:“……天道?”
陈楚卿点了点下巴,轻笑一声:“殿下,你很聪明,想必你猜到了所谓天谴不过是一个幌子。那个叫做天道的刺客组织,不过是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暗杀北邙皇室和大臣的南胥组织。而我的女儿……就是被他们带去成了里面的一个刺客……”
“十四年前,我与一众刺客奉先生之命行刺一个百年大族,任务完成后我们放了一场大火,想要毁尸灭迹。可正欲身退之际,一个身形纤瘦、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对我大打出手,一掌将我打成重伤,经脉寸断,险些丧命……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吊着一口气回府复命,而那个随我一同前去的女刺客,分明死在了那少女的手下……”
陈楚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色如常,仿佛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楼徽宁却顿时瞪大了眼,她一把拍案而起,几乎连说话时都在颤抖:“十四年前,景和元年,行刺……”
“难道……难道是,尚书府……”
“没错,殿下。阿青就是我那死去十四年的刺客朋友。或者说,阿青那张脸皮……是那个死去女刺客的脸。在那之前,她是尚书府里的人。”
“公主殿下,阿青就是幻妖,绝无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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