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太后起身迎他,脸色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皇帝你来的正好,这里可出了大事呢。”
“母后坐,朕来听听,这是出了什么事。”
狩元帝一撩袍摆,大马金刀地坐下,见保太后指了指梅丽仪:“你,把刚才那些话再说一遍。”
在皇上面前,梅丽仪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她紧攥着袖口,结结巴巴将葳蕤不孕之事又说了一遍,再无方才的威风。
直至说完,她才长舒一口气,抬起头看向狩元帝:“皇上,您千万别被这个女人蒙骗了,她善于心机,满口谎言,她说的任何话皇上您都不能信啊!”
然而她说了半天,狩元帝却只轻飘飘来了一句:“是吗?”
梅丽仪顿时歇了气。
葳蕤静静听着他们把话说完,察觉到那抹不容忽视的视线,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抬头:“皇上……”
“母后,”狩元帝却移开了视线,“既然梅丽仪说明昭仪饮过绝子汤,不能有孕,正好朕为您寻了一位专门调理身体的御医,就在门外等着,不如叫他进来替明昭仪瞧瞧吧,若是此事是真的,”狩元帝这才缓缓看向葳蕤,一字一句道,“朕决不轻饶。”
第48章 第四十八谋 峰回路转
“但若是梅丽仪信口开河……”话锋一转, 狩元帝视线划过葳蕤,落到了她身旁的梅丽仪身上。
“嫔妾绝不敢欺骗皇上!”即便是胸有成竹,在狩元帝的注视下, 梅丽仪也不由慌乱起来,“若是嫔妾说谎,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好!”狩元帝抚掌, 郑重阳将在外等候的太医迎进了门。
这位太医看着有些年纪了, 留着一撮白须,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旁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信任, 然而葳蕤见了,却有些惊愕。
因为这位太医, 正是最近一直在给她诊平安脉的黎太医。
“昭仪娘娘, 请吧。”黎太医行礼后跪坐在一旁的蒲垫上,伸手示意, 仿佛完全不认识她。
葳蕤这下完全懵了,她忍不住看了皇帝一眼, 他正巧也看过来, 眼中是一派的平静。
葳蕤伸出手, 黎太医手指搭上跳动的脉搏,闭上眼开始诊断,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而来,殿内气氛肃穆起来,宫人战战兢兢立在一旁, 大气不敢出。
梅丽仪眼中泛着亮光,定定地瞧着黎太医,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等到黎太医睁开眼,张开嘴,她嘴角喜意就要遮掩不住时,却听黎太医道:“回皇上,昭仪娘娘脉象稳健,如潺潺流水,流淌不息,并无梅丽仪所说的寒凉之症。”
“不可能!”这话如当头一棒,梅丽仪反应了许久,确定没听错后,竟一下跳了起来,“你个庸医,什么脉象稳健,她怎么可能脉象稳健,皇上,你别听他的,或许他是被葳蕤给收买了,他说的是假的!”
狩元帝神色一冷:“这是朕亲自寻来的人,你是说在朕眼皮子底下,他被明昭仪收买?”
梅丽仪脸色煞白:“不是,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宫人仿佛蠢蠢欲动,梅丽仪忽然意识到,若是这黎太医执意要说葳蕤没有不孕之症,那她就要倒大霉了。
梅丽仪只觉得腿有些软,啪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哀哀看向狩元帝:“皇上,嫔妾所说都是真的,这葳蕤以前就是喝过绝子汤,我爹,我爹可以作证,皇上,您去叫我爹进来,找到从前教坊司的人,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够了!”狩元帝拧眉看向她,“从前还以为你只是愚昧无知,如今看来,你才是那个恶毒心肠,心机颇深之人,太医已亲口诊断,明昭仪并无寒凉之症,你却再三纠缠,信口雌黄,死不悔改,看来那两个月禁足你根本没有好好反省,来人。”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皇上你信我,我没有说谎,我爹亲口说的,皇上求您,求您……”那两个月的禁足实在太漫长,太寂寞,如若再下旨,她与打入冷宫有何区别,但有错的明明是葳蕤,为什么,为什么太医会诊断不出来?
“皇上,”贵妃捻着丝帕,突然出声,“梅丽仪口口声声说明昭仪曾用过绝子药,听着就让人害怕,那可是十分伤身的,嫔妾瞧着明妹妹身子骨确实不太康健的模样,要不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过来看看,既能给明妹妹一个交代,又能让梅丽仪死心。”
梅丽仪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顿时疯狂点头,就在这时,一直跟在梅丽仪身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信子突然窜了出来,先磕了三个响头:“梅主子,您就别再说了,奴才知道您一直不喜明昭仪,所以才想出此法,可是若是再错下去,可就没办法回头了,您赶紧认错吧!”
梅丽仪忽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看过去:“你疯了,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
小信子擦了擦眼泪:“奴才实在不想看您一错再错,您放过明昭仪,也放过您自己…”
梅丽仪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见周身眼神越发狐疑,连贵妃都不说话了,慌道:“他在说谎,他污蔑本宫,皇上您千万不能信她,哦对,从前还在养德阁时,她就和这个奴才从前关系非常要好,嫔妾被骗了,这一切都是明昭仪的计策,皇上明察啊!”
这下已经没人再信她的话了,而那太监悲痛欲绝:“丽仪主子您怎么能怀疑奴才,奴才对您从来忠心耿耿,您信誓旦旦明昭仪曾用下绝子汤,不正是因为这绝子汤就是您当初指使秋实替换掉明昭仪的汤药的吗,只不过明昭仪或许并没有用下,但秋实为了领功,却并没有向您禀报实情……”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梅丽仪瞪大眼睛,几乎失声:“你在说什么!”
小信子却向狩元帝五体投地:“皇上,奴才亲眼见梅丽仪为了掩盖罪证,将秋实推入养德阁枯井,当时奴才身为养德阁宫人,不敢有违主子之念,可如今梅丽仪却反污蔑于奴才,奴才实在忍无可忍!”
一桩涉嫌欺瞒圣上并不算大的告发,最后竟涉及了人命官司,甚至意图谋害四品昭仪,所有人都惊呆了,瞧着眼前的乱象,有爱听八卦的都快要把指甲掐断了。
“皇上,慎刑司的人已到。”郑重阳在一旁躬身道。
狩元帝揉着额角起身:“先把梅丽仪和这个太监关押起来,去养德阁按着这个太监说的搜,若是此事为真……”
“皇上,皇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唔唔唔……”几位太监上前捂上梅丽仪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狩元帝看向德妃:“这事德妃去办吧,若是此事为真,蓄意谋害后宫妃嫔,死罪难免。”
殿内所有人顿时浑身一凛,神色各异起来,德妃领旨:“嫔妾遵旨。”
见殿内似乎没人说话了,狩元帝冲太后一笑:“叫不懂事的打搅了母后的心情,是朕的不是,贵妃德妃,你们陪母后多说说话,朕还有事,先回去了。”
今日可没人敢开口留他,就连自诩同狩元帝亲近的贵妃都只小心翼翼行礼,不敢多话,默默用眼神恭送。
然而就在路过明昭仪身边时,被万众瞩目的狩元帝忽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淡淡道:“跪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宫妃们不可置信看着明昭仪就这么起了身,拎着裙角小跑着跟了上去,眼看着就要撞上皇帝了,狩元帝却没躲,反而伸出手扶了扶。
别说那些个没见过皇帝几面、只远观过的小主,就连伺候狩元帝多年的几位妃嫔,都从来没见过在众人面前皇上同谁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
眼看两道相携而去的身影渐行渐远,不少人都忍不住将视线移向贵妃脸上,想看看贵妃是否也是这般震惊。
然而贵妃却只看着太后,似乎对方才的景象毫无察觉,没有看到一般,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
贵妃嘴角挂着笑,亲自伸手提过茶壶,往太后快要凉了的茶盏中倒入新茶:“姨母,既然表哥让我多陪你说说话,那我可就要厚着脸皮留在您这了,您可不要嫌我们烦呐。”
保太后拍拍她的手背:“怎么会呢,我是最喜欢你们陪在身边说话了,嘉嘉,今天就留在姨母这用午膳吧,姨母让他们去做你最喜欢的佛跳墙。”
贵妃亲昵地挽起太后的手:“还是姨母最疼我。”
贵妃太后亲亲热热,旁人都没法插进去,气氛又开始冷凝下来,没了趣的几位小主凑在一起,忍不住聊起闲话,有话中难掩酸涩的:“这明昭仪到底给皇上下了什么蛊,这满宫的粉黛,都叫皇上看不见了,咱们明明也不差多少啊……”
金才人瞧着说话的秦才人,看看她的脸,觉得秦才人可能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够清晰。
“你们说,今日皇上来的是不是太巧了些,那小太监跳出来的时机也颇为蹊跷,这到底是梅丽仪翻车,还是明昭仪将计就计?”这是爱钻研的学者。
还有转变了道路的:“明昭仪今日穿的那身紫色衣衫可真好看,我也有匹差不多的料子,要不就按着明昭仪那身裁吧,还得多要些粉膏,明昭仪也太白了,我可不能被她比下去。”
金才人很少走出自己住的宫殿,虽然有些话她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只要坐在一块,大家七嘴八舌说着话,热火朝天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冒出滋滋的糖浆,这比待在承乾宫,每天无聊的数着天上鸦雀可好玩多了。
她知道或许旁人都不希望头上突然冒出个皇后,可金才人却很期待,如果有皇后,那一定是端庄温柔、秉公讲理的吧,若是能三天两头和大家凑在一起说说话,那该多开心啊。
第49章 第四十九谋 卷宗
华清宫, 钧窑青瓷香炉中缓缓飘出几缕细烟,葳蕤坐于下首,垂头对着黎太医搭在她手腕上的手发呆。
大概只过了几息, 黎太医收回素帕,捋了捋胡须向狩元帝禀报:“回皇上,昭仪娘娘喝了五帖汤药, 原本寒虚的身子已明显好转, 只要再继续调养,虽说恢复十成有些困难,但七八成不在话下。”
葳蕤这才抬起头, 手指颤动了几下:“这几日我喝的汤药……”
黎太医道:“正是清毒祛寒的上等药方。”
“我、我真的还能好吗?”葳蕤怔怔地摸了摸腹部,这里从前经受过一阵剧痛, 她还以为这辈子再无缘子嗣, 这么多年,她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如今竟然有人说她还能孕育子嗣,仿佛天方夜谭。
只是惊喜之下, 她又越发觉得混乱, 这药她已经喝了好几日, 然而她不孕的事昨日才递了信笺呈上去,况且今日黎太医的证词,分明就是在帮她扯谎。
她蓦地抬头看向皇上,皇上也在看她,心里那个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黎太医, 你先下去吧。”狩元帝刚开口,殿内的黎太医并几个宫人忙不迭都下去了,殿内一时只剩下两人。
日头从窗纸中透进来, 洒下一片金光,葳蕤低垂着头:“皇上您,早就知道了?”
狩元帝冷道:“若不是今日这桩事,你还要瞒朕到什么时候?”
葳蕤连忙起了身就要跪下:“皇上,嫔妾不是有意隐瞒,只是……”
“还嫌今日跪的不够多吗?”狩元帝一眼扫过去,止住了她的动作。
葳蕤顿住动作,却也不坐回去,微微屈膝:“嫔妾知道自己撒的是弥天大谎,不敢奢求皇上宽恕,日思夜想,才敢将此事写于信笺,送到您桌前。”
“然后呢?”
葳蕤抬眼,看向华清宫内的一砖一瓦:“嫔妾昨日将信笺送到太极宫的时候,就做好了离开华清宫的准备,皇上的宠爱就像是一场梦,无论皇上如何看待,嫔妾会将它永藏于心中。”
狩元帝呵了一声:“你做的倒是好打算,你就不怕朕一怒之下将你贬为庶人?”
葳蕤敛眉:“嫔妾当然有想过,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即便是皇上要嫔妾的性命,嫔妾也只能拱手交付,若是能贬为庶人,反倒是嫔妾之幸,嫔妾本来就是贱籍出身。”
狩元帝被噎了一下,但看着她屈膝孤零零站在殿内,又心有不忍:“过来。”
她这才起身,松了一口气,虽蹲的时间不长,但腿脚还是有些酸疼,她提步踱到狩元帝身边,却见他伸出手:“坐下吧。”
葳蕤一怔,将手放入他掌心,就着他的力气坐下。
“朕不会将你贬为庶人,”他顿了顿,“更不会要你的性命。”
手中源源不断的暖意传递过来,葳蕤笑了:“嫔妾知道,若是皇上想要罚嫔妾,今日就不会在宁寿宫为嫔妾做这么多。”
她蜷曲了手指:“皇上对嫔妾的好,嫔妾都记在心中,只是终究是犯下大错,嫔妾自知罪无可恕,还望皇上惩罚,不然,嫔妾就真的要被皇上宠坏了。”
狩元帝终于也露出了一抹笑:“你这还叫宠坏了?”即便他已表明不再计较,她却依旧肯认错受罚,比起那些明明做了错事,却死不悔改的人,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
他握紧了掌中包裹着的手,沉吟道:“既然如此,太后每初一十五便要念经颂佛,你便替她抄写经书吧。”
巳时的钟声敲响,他忽地道:“朕其实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朕封你为昭仪,又不是因为你能生,且饮下绝子汤非你所愿,又怎能怪到你头上?”说罢,他不等葳蕤反应,便清咳着起了身,“好了,朕还有事,先去忙了,晚些时候再来,你好好抄写经书,好好喝药,调养身子。”
葳蕤愕然,瞧着狩元帝匆匆离去的背影,蓦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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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明昭仪被皇上带走后,一连数日,都是明昭仪侍寝,宫里传出不少流言蜚语,说是从前宫里头再有新人,也越不过贵妃去,可如今明昭仪一来,贵妃都要让步,明里暗里都说,贵妃如今已经不得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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