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殿中,人分双列,以文武分,人数远不如早朝之多,但也有十余人,个个头发泛白,身姿**,都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大人物。
有些与萧小河打过交道,有些只是略有耳闻,今日这阵仗真是给了大燕好大面子。
“萧将军到――”
皇帝微阖的眼皮抬了起来,一道锐利又复杂的目光看向稳步前进的清俊身影,超拔于殿外余光,又带着凌冽的边关风沙,锦荣墨袍不显浪荡只衬贵气。
在一众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中格外晃眼,这些随便拿出一个就名震一方的肱骨重臣已散发着可闻易见的老人味道,萧小河的到来迎接了一线新的生机。
“微臣见过陛下,见过各位大人。”四方目光的注视并未使萧小河觉得局促不安,她与寻常一般微笑行礼道。
“来了。”皇帝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波澜,只是命赵延将狄问蓝的书信递交萧小河。
萧小河双手接过书信,神色认真地读着狄问蓝的函文。
这封早已预料到的书信对萧小河来说冲击力并非十分大,但她的表情还是精彩地变化着,因为她知道,此时定有无数双眼睛等待着自己反应。
看完最后一行后,萧小河的手微微颤抖,仿佛气愤至极,她直直跪在地上恳求道:“燕人此举哪里是针对一人两人,分明是存心挑衅,不拿我大楚放在眼里,凶虐百姓,夺人性命,军中人心不稳,陛下应早日派兵,为已逝的大楚百姓报仇!”
整个大殿静的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响,沉默之下每个人若有所思,无人附和也无人反对。
萧小河心中默念着数,与这些老头子共事,她自己总结出了一套“七秒原则”,无论问的是今日午膳吃了何物,还是大燕局势如何,通通得等七秒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这七秒可不是普通的七秒,是这些昔日的状元探花大脑高速运转的七秒,也正是这短短的七秒,你的目的,你想得到的答案,其中的利害干系,他全都想的明明白白。
一、二、三、四……
数到第七秒之时,果真有人出列。
“臣以为,萧小将军说的极是,国以民立,民辱而国无牛是国之失,国失则丧民心,民心乱,天下散,今日破解之道,是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之为上,大燕不仁在先,我军称不得不义,护民之举,大义也,举
世颂赞。”
花白的头发随着老人说话不住打颤,衰老的皱纹遍布在他的脸上,眼睛也变得如皇帝一般混浊不清,只有声音中气十足,依稀能听出往日风采。
卫少焉,太康七年的探花郎,骑马走红桥的风流人物,只是与萧小河截然相反,卫少焉少年见得世间繁华,反终身未婚,让人唏嘘至极。
如今五十年过去,纵使官居正三品要职,英姿却早已不在。
不过萧小河就佩服这些说话文邹邹的人,能把那么简单的话说的那么好听。
有了卫少焉打头,后头几人也纷纷表示赞同,燕之嚣张,人神共愤,是到了给他们几分颜色瞧瞧的时候!
皇帝对如今场面并不意外,他颔首道:“那卫爱卿与诸位爱卿觉得,此次谁领军挂帅最为合适?”
卫少焉被亲自点名,必不可免地成为了第一个开口之人,萧小河又开始数着数,在七秒过后,卫少焉缓缓开口。
“老臣觉得如今满京,满大楚,无人比萧子客萧将军更为合适。”
如同卫少焉养了一群鹦鹉,他一开口,旁人又是赞同一片。
这样出了差错有卫少焉帮忙担着,活到了这个岁数,坐上了这个位置,行事早已经被稳妥二字占满。
“萧小将军觉得呢?”皇帝道。
“情形危机,微臣既是大楚之人,此等情形之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陛下若有用臣之处,臣赴汤蹈火,水火不辞。”萧小河收起笑容正色道。
卫少焉拖着年迈的身子侧对萧小河,他的眼神中有信任、欣慰,以及萧小河无法理解的骄傲。
萧小河之前从未与他有过接触,但心底却生出了一种跨越年龄的亲切之感。
“萧子客接旨――”皇帝交放置在桌上不知多久的圣旨交予了赵延,殿中的一片黑云又齐齐地跪在了地上。
“奉天承运帝诏曰:扬远将军萧子客,宣德明恩,守节秉谊,其孕芯弑福至将大财,今授镇边军虎符将印,伐北燕,安社稷,护民国大全,钦此――”
赵延的声音响彻大殿,萧小河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了微弱的弧度,建功立业,称霸天下是每一将者之梦。
萧小河知道在场之人中有心不甘情不愿的,有心生妒忌不屑的,但他们再不甘又能如何?
天底下除了她萧小河,皇帝老儿还能找出谁来?
排兵、驭人、武略,她一人足矣。
萧小河双手接过圣旨,如同接过一把白刃,战刀在战场上鐾练得锋利至极,而刀锋却不仅仅指向大燕。
第84章 萧小河走出大殿后欲寻卫少……
萧小河走出大殿后欲寻卫少焉闲谈二句, 正要去寻,却发现卫大学士已在殿门外恭候多时,见他到来微微一笑。
“向听学已说起萧小将军,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才算正是了解了。”卫少焉与萧小河齐步向外走去,二人的脚步都放得很慢。
一排飞鸿略过,萧小河抬头看了几眼, 方才琢磨起卫少焉的话。
“少不懂事,不喜读书习字,让冯夫子操了不少心,如若重来一回, 定要拿出十分刻苦来习。”萧小河扯出一番自己都不信的鬼话, 既然卫少焉与冯学台关系不错,他就应该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少时眼活心更活,看什么都新鲜, 安不下心实是常事, 我年轻之时也常因各类闲事旁骛,耽搁了读书, 如今想起虽遗憾,却也未有悔意。”卫少焉如同一位家中长辈对晚辈敦敦教诲。
萧小河道:“卫大人倒与夫子不同,一刻没读书被他逮到, 这一天就没得好了。”
一老一少一言一句地闲侃着, 仿佛只是身处清静恬谧之园亭, 周围鸟语相伴,案上清茶侍奉,而非天下权力与欲望交织的龙楼凤阙。
“学已半生如此,虽字学已, 却半刻也停不下来。”卫少焉道。
萧小河点头之后未有继续交谈下去之意,二人沉默无话,直至宫门之前相别之际,卫少焉方道:“天子之心千变万幻,攘外必先安内,素是历代君王所想,将军有心,得早做准备。”
萧小河掀开马车车帘的手一顿,回首望着卫少焉,卫少焉依旧是方才笑眯眯的模样,刚才的话并非出自他口一般。
她也以笑回应,侧身翻上了马车。
*
出征二字的杀伤力足以将萧小河后院搅得天翻地覆,也足以让久病在床的邢夫人一头坐起,病都被惊走了大半。
“怎么突然要走,边关又闹起来了?”邢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步履迟缓地走到了大堂,萧监林正坐在上首,萧小河得将印即将挂帅的消息从圣旨搬下那一刻就不胫而走,还未等明日早朝宣告此事,京中显贵之家已人尽皆知。
萧小河道:“燕人几次挑衅,边关人心不稳,仗如今未打,马上也快了。”
邢长玉的少年离世与扶不起的萧天启使邢夫人苍老了十岁,往日温柔宽和又带有算计的奕奕慧目如今失去了昔日光彩,脸色之惨白让萧小河担心从床榻走到大堂之路已耗尽完她全部体力。
萧小河讨厌邢夫人,那是因为她讨厌萧天启的恨屋及乌,邢夫人这个母亲在表面上来看是十足够格的,从小到大也没做出什么苛待他的事,记得小时候她喜欢风筝,邢夫人还与身边的老嬷嬷亲手给她缝了个小神龟风筝,萧小河得意了许久,还拿去和许晋辰显摆。
只是之后为了萧家背后的权势,邢夫人与她相处之间难见温情,只剩下了算计。
萧小河在军中见惯了生死,往往看一个人模样就知还有几天好活儿,邢夫人如此惨状,在萧监林面前都顾不得打扮修整,恐是时日无多了。
邢夫人一走,萧家在京城更加岌岌可危。
萧小河不禁担心起留在京城的许凌九娘等人,萧家出事是小,连累到她们可就事大了。
“那你何时能回来?”邢夫人坐在萧监林身侧,这几日邢夫人拒不见人,萧监林也并未踏足她院。
他从未见过如此憔悴的邢夫人,表情不自觉地怔在了脸上,似乎不敢相信往日如春华般闪耀的娘子在大好之年就已色衰至此。
萧监林默不作声,只是往日习惯覆在邢氏手上的手并未伸出。
“不知。”萧小河如实道,“只是从心而论,燕人实力强悍,打仗也非小儿游戏,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多说的话……便更难说了。”
“你值壮年,建功立业是好的,是为萧家祖宗长脸的。”邢夫人点点头,看着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九娘和胡秋曼道,“九姨娘和胡姨娘哭哭啼啼作甚?这是好事儿,倒让你们变成坏事了。”
之前的算计并未让许凌失势,胡秋曼本还在想如何更进一步,老天却突然砸下了萧小河要出征的消息,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将军走了,妾身该如何?将军把妾身也一齐带去吧!”
“你那身子如何你自己不知?”邢夫人皱眉,“行军打仗哪里是儿戏,莫要胡搅蛮缠。”
“母亲说的是。”萧小河道,“我是去打仗,又非去送死,总有回来那日,又非生离死别,无需这样。”
“打仗打仗,我们还不知打仗是什么?战场上刀剑无情,万一,万一……”九娘说着就说不下去,扭过头不再言语。
“妙安人虽闹腾了些,但能管得住人,事做的也不差,凌儿没有这方面心思,萧府之后便逐渐交给妙安打理,她待你们不错,定不会把你们欺负了去。”邢夫人看着胡秋曼和九娘,面色更难堪了几分,开始下了逐客令,“来人,带二位姨娘去洗洗脸,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
九娘和胡秋曼看着对方哭花的脸,往日早要互相嗤笑,可此刻谁也笑不出来,颤颤巍巍地被丫鬟扶了出去,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看了萧小河一眼。
“行军在外要以圣意为天,切记不可擅作主张,朝里朝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眼红,不要给他们送上把柄。”萧监林终于开口道。
他的叮嘱在萧小河看来不过例行公事,父女二人的的芥蒂已深成鸿沟,非你死我活不能修补,萧小河也敷衍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邢夫人看了一眼萧监林,萧监林并未看她,她惨惨地笑道:“好久未出门了,今日日头真是好,老爷与小河也莫要着急出去了,一会儿我命人布好菜,去我那吃罢。”
“夫人带着病气,还是好好休息罢。”萧监林不忍看邢夫人脸色,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当做安抚,却是冷情拒绝了邢夫人的邀请。
如今邢夫人封蛏算玻如枯槁一般,与往日
梨花带雨的病中风情截然不同,萧监林怕与这样的邢夫人待久了会生出倦意。
他摇摇头,并未理会邢夫人的目光,略过萧小河直接离去。
“好啊,好久没吃到母亲那的饭菜了。”萧小河笑着答应,与侍女一齐扶起了邢夫人,慢悠悠地朝邢夫人处走去。
邢夫人被萧监林杀死的脸色渐渐回春,在阳光下被重新滋养了起来:“我可记得你喜欢吃什么,一会儿叫人布上,下次一齐用膳不知是何时了。”
这是邢夫人委婉的说话,她自己心知肚明,不会再有下次了。
“多谢母亲了。”萧小河道,她观察着,进了屋的邢夫人面色又一下灰白了起来,这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母亲有什么话直说罢,你也知晓我并非喜欢拐弯抹角之人。”萧小河坐下后与邢夫人道,邢夫人的欲言又止并非难以看出,都到如今地步,也没什么能说不能说的了。
邢夫人扯起嘴角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这话想了许久,还是得与你好好说上一说。”
“我已知晓自己命不久矣,而正逢你离京赴边,京中只剩老爷与天启主事。老爷行军在行,对京中人情是非却生疏得很,天启更不用说,我总担心我一走,萧家会出什么大事。”
邢夫人看萧小河无所触动,她攻心而上:“老爷与天启做了什么错事傻事,糟了报应是他们罪有应得,可萧府中的无辜之人呢?凌儿、九娘,还有妙安,乃至榆晚,他们不能都被连累了。”
“我知晓你是看得清的,我走之后如若出什么事,还望小河能帮扶指点,你与天启再不睦,到底是一荣则荣,一损俱损的一家之人,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邢夫人自嘲般笑道,“而且我走了之后,他也注定争不过你了,长玉的死与这身病也让我看开了。”
“没有能耐,把他扶得越高只会让他坠得越惨,什么事都是如此,所以我这个做母亲的所求不多,让他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够了。”
“我与天启是亲兄弟,他出了什么事我自然会照顾的。”萧小河道。
这当然是屁话,萧天启出了什么事萧小河肯定第一个拍掌叫好,但在命不久矣的邢夫人面前,萧小河当然要换种好听的说法。
“我走了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小河如何做,也是不得而知了。”邢夫人并未放心,反而是更难受起来,面上也更为挣扎纠结,一道清泪从脸上滑落,“你若还顾忌少时我对你好,就在我这个将死之人面前立下誓,如此我也能放心地去了。”
萧小河静静地看着她,看得邢夫人心里发毛的时候,她突然笑了:“这道誓是为了让你安心,也算我谢过那张神龟纸鸢。”
“倘若萧天启偶遇祸事,我萧小河必全力相救,必不落井下石,如有违,萧家断子绝孙。”
邢夫人听后一惊,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她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会拿断子绝孙打诓,渐渐安定下来。
“多吃些菜。”邢夫人满足地夹了一口菜到萧小河碗中,解决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事,内心是久未有过的平静与怡然。
第85章 萧小河巧救云幼薇陈元一终……
陈元一得知这道消息是在贞女台下, 众人久等而未迎来云幼薇出场,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逐渐变得不耐至极。
他并未浮躁之人, 可心头那股熟悉的异样之感却重新盘旋于自己心头,如千万只白蚁爬过,陈元一的牙根微微泛痛,可以忍耐却万分磨人。与此同时他的手脚冰凉而手心直冒冷汗, 属实一个不佳的征兆。
陈元一移过目光到旁边的冯学台身上,冯学台见惯了风雨,此刻也能安然如故地等待,只是过了一会儿也被周遭的浮躁气氛感染, 倒不是因为等不及了, 而是耽误了时辰,在他眼中是极为失礼的事情。
“莫不是云家人反悔了,舍不得了。”有人骂道, “那又何苦放出消息, 让我们白白苦等!”
“云家那般有权有势的也会诓骗百姓,还有没有王法了!”不满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冯学台见状主持公道开口道,“如今所言都是猜测,待老夫前去一问, 老夫相信云家定不会是尔等口中背盟败约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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