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惋惜没能喂到,棠袖则一眼都没看。
戴完耳坠,棠袖随手拎起花梨木的折扇出了至简居,去跟棠褋汇合。
她们姊妹坐一辆车,冯镜嫆和韵夫人坐另一辆。
然而就在棠袖即将到达大门时,破空声忽的响起,随之响起的是棠褋等人的惊呼。
“小心!”
棠袖第一反应就是擎苍。
果然,眼角余光瞄到那庞大阴影从后方朝她直扑而来,棠袖刚低下头,就觉极响亮的一道风声,有什么从耳畔蓦地经过,等她抬头,擎苍已振翅飞向远处。
这突然来又突然走的架势,让棠袖不禁想到它同样神出鬼没的主人。
正要腹诽几句,棠褋提着裙摆小跑过来,紧张道:“姐姐没事吧?”
棠袖道:“没事。”
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却听流彩讶异道:“小姐,耳坠子少了个。”
棠袖一摸,不消说,正是擎苍经过的那边的耳坠没了。
真不愧物肖其主。棠袖想,跟它主人一样,缺了少了非得想方设法地找补。
“是刚才被用爪子抓走了吗?”棠褋问,“回去换套首饰吧?”
看前方冯镜嫆跟韵夫人的马车已经走出半条街,棠袖道:“来不及了。直接走吧。”
说完就拉棠褋去上车,进宫是大事,万万不能迟到。
况且……
棠袖有预感,耳坠子会回来的。
不出所料,大约是收到她今天会进宫的消息,棠袖刚从车里下来,就见陈樾正在东华门后等着。
他身形笔直挺拔,五官深邃俊美,若非腰侧那把绣春刀的寒芒太过夺人眼目,受召进宫的女眷们铁定要放慢速度,好好欣赏一番这位出众的郎君。
棠袖倒是可以欣赏。
但此刻,她快步走过来,问:“我耳坠子在你这儿?”
陈樾说在。
他伸出手,碧绿的翡翠耳坠完好无损地躺在他掌心。
棠袖:“还不快给我戴上。”
说着折扇展开,扇面遮了没耳坠子的那半边脸。棠袖侧头,露出嫩白似玉的耳珠。
殊不知陈樾一看她耳珠,就想起前夜将其含入口中反复疼爱的一幕,心中顿时有些微微的痒。
第28章 油画 皇孙。
心下浮想联翩着, 陈樾表情却不能更正常。
甚至他仅只是看了一眼,就依棠袖言在扇面的遮挡下给她戴耳坠。刚戴好,她唰地收起折扇, 抬脚走了。
陈樾没追, 站在原地目送她。
多亏陈樾没耽搁,棠袖到小花园时不算晚,还有人没来。
她松口气,同皇贵妃见完礼, 牵着棠褋去找沈珠玑。
棠褋自是认识沈珠玑的。
少女乖巧行万福:“太子妃殿下安好。”
“小褋终于出来玩啦,”沈珠玑笑着让人起来,“快坐,我特意给你们姐妹俩留的位子。”
此番受召进宫的女眷不多, 宫里过来看驸马候选的也不多,除太子妃外,仅两位与皇贵妃关系较好的妃嫔来了, 像皇后太后等都是没来的。
且由于外男不得进入后宫,皇贵妃选的这个小花园并不属于后宫范畴,而是在离启祥宫不远的地方。
本来花园就小, 四面又挂了遮挡的帘子,愈发显得地方不大, 大家便没像平常那样按着尊卑坐。
如福王妃,她就跟一个宫女坐在帘子后, 正掀着帘子一角说着什么。
棠袖没有上前打招呼。
而福王妃转头看到棠袖, 也只略略点了头,同样没表现出亲近。
棠袖收回视线。
不论出于何种缘故,太子妃和福王妃,她都选太子妃。
便和沈珠玑聊起今天的主角:“七皇女今年是十六岁吧?”
“是呢。”
沈珠玑大约是触景生情, 沉吟着道:“等徽娟长到七皇女这么大,也得选夫婿……”
棠袖闻言笑了。
她道:“徽娟才多大呀,你就已经想这么远了。”
沈珠玑道:“远什么,徽娟都四岁了,左右也不过一眨眼的光景。你是现在还没孩子,等你也有了孩子,你肯定比我想的更远。”
棠袖道:“这可说不准。”
沈珠玑以为她指的是不会想远,便道:“你别不信。我有徽娟之前也没想那么多,有徽娟之后就成天开始想,生怕我一个没想到,徽娟就要因为我的纰漏有哪里磕了碰了……”
棠袖摇头。
——她指的是孩子。
她跟陈樾成婚头两年那会儿,不是没找过大夫,也请过太医,所有人都说他们夫妻身体没问题,可他们就是没能有孩子。
好在她对孩子看得不重,陈樾也说有就生没有就算,加之皇帝都没提过让陈樾纳妾,太后更是当着众多命妇的面说大不了从外头抱一个养在膝下,因此有关他们不能生育的风言风语没多久就消停,她与陈樾的婚姻并未出现裂痕。
直到……
想起梦中景象,棠袖忽觉胸口有些发闷。
恰此时,启祥宫的太监过来禀报说三位驸马候选人正在面圣,等面完圣就会被引着往小花园附近走一趟。女眷们忙簇拥七皇女和皇贵妃去最前方的帘子,今天的重头戏要开始了。
棠褋瞟了一眼又一眼,终于忸怩着起身,过去凑热闹。
看棠褋状态不错,棠袖同沈珠玑说了声,带着流彩从后方偷溜出去。
果然一出来就立刻不闷了。
回头望望小花园,觉得一时半会儿结束不掉,棠袖沿着小径慢慢地走,不拘方向,也不拘距离,走够了再回去。
这一走,没多远看见个亭子,棠袖刚要过去歇歇脚,就听有谁道:“江夏侯夫人万安。”
是不太熟悉,但绝对听过的声音。
棠袖循声转头,一眼认出是东宫王才人身边的典膳太监。
她记得叫……
魏忠贤。
棠袖目光扫过魏忠贤,转到他旁侧的美妇。
认出同样是隶属东宫的乳母客氏,棠袖目光最终停在客氏怀中,正朝她伸手的小孩身上。
皇孙朱由校。
由王才人所出,太子长子,如今堪堪两岁半。
“婶婶,”朱由校使劲伸着手,“抱抱。”
棠袖挑眉。
她都多长时间没见朱由校了,他居然还记得她。
待看清朱由校朝她伸着的手里抓着的东西,棠袖了然,难怪会记得她,也只有她会陪他玩这个了。
棠袖示意客氏抱皇孙过来。
相比起魏忠贤,客氏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江夏侯夫人。
以往不管在东宫还是别的场合,乳母向来都要紧紧盯着皇孙,委实分不出太多精力给别的,因此客氏并不清楚这位江夏侯夫人的脾气。她悄悄瞄了眼魏忠贤,见魏忠贤垂着首没什么反应,只一副很恭敬的样子,她小步上前,将朱由校抱给棠袖。
而后退到一旁,看似和魏忠贤一样垂着头姿态恭敬,实际那双手掐得指节都泛白了。
这点小动作被棠袖尽收眼底。
棠袖什么都没说。
她看向怀里的朱由校。
两岁半的孩子不是很重,棠袖抱得还算稳当。甚至她还能腾出手,很随意地按了下朱由校非要塞给她的木头小狗。
原本还是死物的小狗顿时摇头摆尾,仿佛活了一样,逗得朱由校咯咯直笑。
“婶婶!狗狗!”
朱由校兴奋地拍手。
他就知道这个婶婶会玩狗狗。
要说棠袖对孩子耐心挺足,她陪朱由校玩了很长时间的小狗,始终没表现出厌烦。
直到她蹲在地上,用草叶编的兔子和朱由校的木头小狗比谁跑得快,蹲着蹲着觉得有些累,她牵起朱由校往先前看中的那个亭子走。
走到近前,方知亭子里早就有人了。
虽身着大明官服,但鹰鼻深目,发卷体长,是个异邦人。
是早些年漂洋过海,从欧逻巴那边的意大里亚来的天主教传教士,名唤利玛窦。
“微臣见过皇孙殿下,见过江夏侯夫人。”
利玛窦放下画笔给两人行礼。
朱由校绷着肉乎乎的小脸,很有天家气势地道声起,棠袖也回以万福。
利玛窦之所以认识棠袖,源于去年他与翰林院检讨徐光启合译的《几何原本》。棠袖算是最早一批看到这书的,看完觉得《几何原本》很好很有用,便让人往民间推广,利玛窦得知后特意找徐光启一同写了信致谢,由此和棠袖有了交集。
“先生在画油画?”
棠袖牵着朱由校走进亭子,见画布上涂抹着大片色彩,隐约能辨认出是利玛窦以自身角度观察的刚才她和朱由校玩耍的情景。
只不知那特别明显的一片留白,可是因着她和朱由校一直移动而没能画成。
利玛窦答:“正是。”
利玛窦来大明已经二十多年,官话学得很好,几乎听不出意大里亚的口音。他礼节也学得好,甚至比土生土长的京师人更懂贵族之间的一些往来,主动解释道:“刚刚微臣无意间看到夫人与皇孙殿下玩耍,觉得心中十分温暖,情难自禁便画了下来。微臣未经允许便自作主张,还望殿下和夫人莫要见怪。”
这话有点长,朱由校听不太懂。
小皇孙抬头看婶婶。
见婶婶笑着回视自己,明显是要自己回话,他不由挺起胸,十分谨慎地想了想才说:“不见怪。”顿了顿又说,“很好看。”
朱由校不懂什么是油画。
但并不妨碍他认为那些颜色花花绿绿很好看。
“先生继续画吧,”亭子边上摆着两盆开得正好的丈菊,棠袖带着朱由校过去坐,以丈菊为背景继续玩狗兔赛跑,“我和殿下尽量静坐不动。”
闻言,利玛窦无不应好,立刻就要调色。
旁观的魏忠贤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只神情更加恭谨。
客氏更是大气不敢出。
时间渐渐流逝,留白即将涂满之时,皇帝过来了。
刚还乖巧坐着的朱由校顿时兔子似的噌一下跳起来:“长孙由校见过祖父皇帝陛下。”
这一句说得格外流畅,皇帝和蔼地摸摸小孩脑袋。
转眼见棠袖居然让流彩给利玛窦拿金叶子,皇帝和蔼表情登时一收:“又当散财童女。”
棠袖没接话。
她比谁都清楚,皇帝什么都不喜欢,唯独喜欢钱。
据闻她还在冯镜嫆肚子里的时候,得知外公对外宣称不管生下来的是男是女,日后冯家的钱都会交到孩子手里,皇帝立即表示出对她的看重。
等她出生后,见外公果然大把大把的拿钱给她,皇帝对她的看重更重了。
重到都见不得她给别人赏赐。
皇帝摆手,让利玛窦拿了赏赐赶紧下去,也让客氏抱皇孙回去。
“婶婶,我走了。”
朱由校捏着小狗小兔小金叶子,一步三回头,万般不舍。
棠袖笑着挥手。
然后才同皇帝道:“皇贵妃她们正在选驸马,皇上不去瞧瞧?”
皇帝说:“不去。”
他连自己的万寿圣节都懒得让百官朝贺,更不必说选女婿。
也是皇帝小时候被管得太严,上有太后李氏下有首辅张居正,这么两座大山盯着,皇帝可不得安分听话。后来张居正去世,皇帝亲政,太后也逐渐年迈,管不动皇帝,多年压制陡然解除,那种逆反式的爆发是非常可怕的。
以致国本之争甫一开始,立马就学祖父嘉靖不上朝。
不仅不上朝,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想要打破嘉靖创下的记录——这样的皇帝焉能在乎那些繁文缛礼?
这才有棠袖的不守礼不仅没被皇帝降罪不说,她还能问他要来免罪的口谕,完全是两人臭味相投,都讨厌刻板的规章制度。
因此皇帝一句不去,棠袖哪还能不明白皇帝心里有谱儿,早选好驸马了。
她就知道叫她们这些女眷进宫其实没多大用。
这时陈樾也过来了。
他同皇帝附耳,皇帝听完嗯了声,抬脚就要离开。
离开前对棠袖道:“朕走了,你俩好好说话。”
棠袖陈樾于是奉旨说话。
第29章 香囊 一百两。
皇帝一走, 流彩又在稍远处守着不过来,亭子里便只余棠袖和陈樾。
两人对视。
须臾,棠袖没忍住, 笑了。
她坐回丈菊跟前的位置, 随手捏起丈菊掉下来的几颗种子把玩,道:“皇上怎么又开始管咱俩的事,是不是你说什么了?”
陈樾道:“没有。”
他走过来,在棠袖旁边坐下, 弯腰拍她袍角沾到的灰:“应该是母亲说了什么。”
“嗯?”
棠袖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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