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璥来后不久,按辈分说勉强和他算是同辈,同样在棠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朱由校终于靠练字得到皇帝恩典,携弟弟朱由检出宫来棠府看棠袖。
流彩对此十分惊讶。
皇长孙来看小姐,虽有些不合规矩,但想想也算正常,毕竟小姐一直都很疼长孙殿下,长孙殿下投桃报李看望小姐,这没话说。然后面那位殿下也跟着一起来,这就教人摸不着头脑了,他才一岁多,这么小的孩子能记得住没见过几次的小姐?
流彩望向小姐,果见小姐蹲下去,对那位殿下说:“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出乎众人意料,长得跟个粉桃团子似的朱由检奶声奶气地道:“是姑奶奶家的婶婶。”语毕又像模像样行礼,“由检见过婶婶,婶婶万安。”
棠袖失笑。
还真说对了,她确实是他姑奶奶——瑞安长公主——家的婶婶。
不过看旁边朱由校的样子,应该是背对了吧。
朱由检继续背词。
这回说的是婶婶没进宫的这段时间,他们有了个新妹妹,李选侍生的。
知道是太子第八女,棠袖问一脸欣慰的朱由校,哪位李选侍?
朱由校忙收起脸上的表情答:“是得宠的那位,西李娘娘。”
话音刚落,乳母客氏轻咳一声,似乎不想让朱由校对棠袖说那么多。
棠袖淡淡看客氏一眼。
“流彩,带大家去吃茶。”她道。
客氏与魏忠贤等人便由流彩带着退出屋子。
待流彩去叫人泡茶,前脚刚走,后脚魏忠贤立即低声同客氏说万不可得罪江夏侯夫人,若得罪,莫说继续喂养皇孙,便是在宫里她都呆不下去。
客氏听着,将信将疑。
江夏侯夫人再有本事也不过区区一介外命妇,哪里能管得了东宫的事?
魏忠贤左右看看:“回去再与你细说。”
客氏没料到魏忠贤这么谨慎,只得先把话咽回肚子里。
那边没了乳母太监陪侍,朱由校肉眼可见变得活泼起来。他朝外张望一番,客氏确实不在,这才趴到棠袖耳边,小声说太子妃殿下托他跟婶婶说拖这么久,王皇贵妃终于在七月的时候下葬。
棠袖嗯了声。
她这一直不进宫,相应的宫里的事也不过问,想来沈珠玑是猜到这点,才会拜托朱由校帮忙传话,免得她该知道的事情不知道,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这一大一小都有心了。
朱由校又说:“还有洛阳的王府,也竣工了。”
洛阳王府即福王府,有朝臣在福王府竣工后上疏请求福王就藩,皇帝初时不理,后不得已才说明年春天。
棠袖再嗯了声。
“还有,就是马上万寿圣节,今年是祖父皇帝陛下五十大寿,太子妃殿下让婶婶记得准备贺礼。”回想一阵,确定背完太子妃让背的话,朱由校小手往后一背,皇长孙气质显露无疑,“背完了,没有了。”
棠袖摸摸他脑袋,夸他居然背这么多,真厉害。
朱由校抿抿嘴角,压住笑,问:“婶婶,什么是番薯啊?”
他背五十大寿的时候,有听见太子妃殿下自言自语说如能拿番薯当贺礼,就再好不过了。
棠袖说:“是种和土豆差不多的作物。”
朱由校噢了声:“所以婶婶不进宫,是在种番薯。”他煞有介事地严肃点头,“由校明白了,婶婶是在做好事,我回宫后会帮婶婶记一功的。”
棠袖道:“不记功。你忘记番薯是贺礼啦?”
朱由校茫然:“所以我不能告诉祖父皇帝陛下?”
棠袖:“不能。”
朱由校有点犹豫。
怎么会有人敢不告诉祖父皇帝陛下啊,不怕掉脑袋吗?
还没犹豫完,朱由校注意力就被棠袖转移了,棠袖说之前许诺他的给他吃利玛窦那幅油画画的丈菊结的种子今天刚炒好,还炒了好几种不同的味道,问他要不要吃。
朱由校立马:“要!”
朱由检也奶声奶气地学了句要。
棠袖便教两个孩子嗑瓜子,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
嗑完瓜子,又吃顿饭,因棠袖仍然不想出门,朱由校便没像上次那样在外面玩一整天,日头刚斜就带着朱由检坐上回宫的马车。
回到东宫,把朱由检送去刘淑女那儿,朱由校拿着棠袖让人给他装的瓜子去找太子妃说话。
太子妃见他来,很快屏退宫人。客氏和魏忠贤一并退至殿外,客氏乘机示意魏忠贤,可以说了吧。
魏忠贤低声与她说一些他知道的关于江夏侯夫人的秘辛。
譬如当初震惊朝野的皇贵妃第二次妖书案,不仅波及到当时的东阁大学士朱赓、首辅沈一贯、文渊阁大学士沈鲤、礼部右侍郎郭正域等一众阁老权臣,牵连甚广,党争之乱更是持续许久,旁人许不清楚,魏忠贤却是知道,闹那么大的妖书案最后能够结案,背后似乎有江夏侯夫人的影子。而那时她还未与江夏侯成婚,不是侯夫人。
客氏听着听着,满身的冷汗。
便在客氏终于认清江夏侯夫人于前朝后宫的重要性时,八月十七万寿圣节,江夏侯向皇帝献上名家董其昌的画,又送上一篮番薯,言是内子与翰林院检讨徐光启共同准备的贺礼。
皇帝大喜,亲手从篮中取出番薯端详一番,对众臣称此乃利国利民之好物,下谕即日起向民间进行推广,不得有误。
众臣领命。
皇帝捧着番薯,心下大慰,还知道给他庆贺生日,看来棠袖不进宫不是生他的气。
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肯进宫。
而等到十月,棠蔚陈檖参加武举乡试,师兄弟二人十分争气,俱都中了武举人,之后远在海外的杜湘灵的信也平安送到,沉寂许久的棠袖心情终于好转,不仅踏出棠府大门,还递牌子进宫,去拜见皇帝。
第57章 好事 世子。
棠袖到启祥宫的时候, 皇帝正在看奏疏。
是东林党人弹劾两年前,即万历三十八年,那桩“四万两状元”案的状元韩敬, 及其任翰林院侍读的老师汤宾尹的奏疏。
棠袖随意瞥一眼便收回目光。
朝堂党争也是绝了, 两年前的案子,现在才弹劾。
而且弹劾就弹劾,不提去年吏部京察后称疾而去的韩敬,便是汤宾尹在京察后也已然罢官, 皇帝哪怕真不看在那四万两银子的份儿上,盖章此案确为科举舞弊案,韩敬也必然不会受到太重的惩处,他这个状元早在党争纷沓的混乱下做到头了。
不用想都知道不论东林党和齐楚浙宣昆党等如何撕咬, 这份劾状的后续绝对不了了之,棠袖给皇帝行万福礼。
“参见万岁。”
听见这么熟悉的一声,皇帝放下奏疏, 抬眼看她。
这一看,发现这么久没见,棠袖外表没什么明显变化, 气质却更显落拓,有种古画上的风流气度。皇帝先是道声起, 而后说:“总算舍得来看朕。”
棠袖直起身,笑着又喊了句万岁。
一如过去那般在离皇帝不远的地方落座, 注意到常云升端来的茶点和以前不太一样, 少了好些质地细软的糕点,棠袖一问,原是外公先前寻的那位赵御医的功劳。
赵御医现如今仍在圣济殿当值。
当值这几年不仅让皇帝足疾缓解许多,很少再犯, 皇帝的牙也基本没再疼过,平日所用御膳、茶点等便没再像以前那样为照顾皇帝牙口特意做得细软,棠袖挑块硬皮点心尝尝,怪好吃的。
皇帝也捏了块吃,问棠袖除土豆和番薯外,她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好东西没告诉他。
棠袖道:“还能有什么呀。”
皇帝说:“瓜子。”
棠袖:“……唔。”
棠袖回过味儿来了。
要么是朱由校偷偷摸摸嗑瓜子被皇帝知道了——那天教俩小孩嗑瓜子,朱由检虽然瞧着也挺喜欢嗑,但没朱由校那么喜欢,且孩子还小,她便只让人给朱由校装了瓜子,没给朱由检装——要么是朱由校主动上交的瓜子。
这臭小子。
亏她还专门给他装那么大一袋,他就是这么对她的。
棠袖腹诽着,面上却道:“您平时不是喜欢西瓜子?那个和西瓜子不一样。”
皇帝说:“朕知道不一样。朕想吃。”
皇帝都说想吃了,棠袖只好说等回家就让人往宫里送丈菊种子。
按说棠袖这么表态,皇帝该满意了,孰料他又道:“还有呢?”
“还有?”
“番柿。”
“……”
这个棠袖就没法猜是谁告诉皇帝的了,毕竟之前她给好多人都送过。
嗯,给好多人都送了,唯独没给皇帝送。
“送,回去就立马送。”
皇帝嗯了声,这还差不多。
正要表示满意,皇帝顺嘴问一句:“这下没有了吧?”
皇帝发誓他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却见棠袖想了想:“还有番椒?”
皇帝:“……”
居然还有。
这孩子真是,不问不说是吧。
皇帝问番椒是何物,棠袖说是调味用,辣的,皇帝一听,立即说要吃。
皇帝牙疼就是吃出来的,以前牙那么疼都还能天天折腾御厨,让多弄点新花样,现在牙不疼,自然什么都想吃,也自然吃什么都香,莫说辣的,就是酸的苦的他也能吃得。
得到棠袖回去就送的回答,皇帝谨慎地问:“这下真没有了吧?”
棠袖说:“真没有了。”
好东西都是要长年累月肯花人花钱花时间才能慢慢研究出来,她手头目前总共也就这么几样味道还不错的,全被皇帝薅去了。
果然是在报复她这么久不进宫看他。棠袖想,下次还敢。
随后棠袖陪皇帝用膳。
像皇帝虽与皇后同住同吃,但实际皇帝有个他自己专属的小厨房。眼下这顿御膳便是吩咐小厨房做的,味道比光禄寺之流做的好太多了,棠袖吃得还挺开心的。
用罢,棠袖又拜见皇后,又去慈宁宫拜见太后,也去东宫看了沈珠玑、朱由校和朱由检,独独漏掉皇贵妃。
等皇贵妃知道棠袖进宫了,想派人请她来翊坤宫,棠袖早已经出宫。
棠袖这次进宫很快传到旁人耳里。
于是这天,陈樾面圣,碰到叶向高,互相见过礼后,陈樾抬脚就要走,却听叶向高道:“令正心情好转了?”
陈樾脚落回原地。
陈樾有些警惕。
棠袖怎么样,关他什么事。
看出陈樾的戒备,叶向高好脾气地笑笑:“先前令正不进宫,皇上也不乐意接见我等。这几日肯见,想来是令正进宫,陛下这才展颜。”
陈樾默了默,道:“首辅客气。”
心下却想,叶向高看得通透,棠袖对陛下的影响确实非同一般。
又想他和叶向高在此之前虽然谈不上是政敌,但也着实不是一路人,叶向高对棠袖似乎挺有好感,以致居然能对他说出这样堪称推心置腹的话。
陈樾更警惕了。
然后回头就和棠袖说,以后要小心叶向高。
棠袖道:“怎么?”
陈樾说当首辅的全一肚子坏水,叶向高指不定憋着坏,否则怎会跟他说那样的话。
棠袖听了道:“我和叶向高平常也见不到面啊。”
一个外命妇,一个内阁首辅,面都见不到,再坏也坏不到她跟前。
陈樾:“那也得小心。”他小气极了,“地位越高的人心越脏,谁知道哪天他就对你下手了。”
棠袖:“……”
你背后说人坏话心就不脏了。
棠袖还能说什么,只能嗯嗯应好。
陈樾如何看不出棠袖是在敷衍,但她都答应好了,他便放下心,换上飞鱼服进宫去。
出宫后又来找棠袖,说今日宫里家宴,棠褋出了好一阵风头。
本来棠袖还嫌他早上才走,这夜里又来,烦人得慌,不过听见棠褋的名字,棠袖还是给予了一定程度的重视:“小褋出的什么风头?”
陈樾说:“对,你不知道,是九月时候的事。”
九月的一天晚上,寿宁公主宣召驸马,因公主府的管家婆与宦官饮酒正酣,驸马未同管家婆通报便去见寿宁公主。
管家婆对公主驸马同房管得极严,是以发现驸马来了后,管家婆大怒,不顾寿宁公主劝解,乘着酒意将驸马驱逐出公主府。寿宁公主悲忿,次日进宫将事情说与皇贵妃,却不想管家婆已先她一步进宫告状,添油加醋极为难听,于是皇贵妃拒不见寿宁公主,同样进宫上疏的驸马更是被宦官带人围殴得衣冠破坏,血肉狼藉,形状极为凄惨。
驸马受辱,数日后将冠带挂于长安左门,不知去向。
又隔了好几日,皇帝才从叶向高上揭、东厂奏报里得知驸马挂冠出走。皇帝谕内阁,说驸马是何等官,擅自离任私自出走,好生狂躁恣肆。又命锦衣卫去寻驸马,革了驸马父亲之职,教习官也被罚俸。
今日,宫里举行小家宴,由于驸马在被锦衣卫寻到时,于返京途中托病不走,皇帝大怒,下令送驸马去国子监习礼一年,寿宁公主便孤身一人赴宴。皇帝见到寿宁公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仍颇有微词。
皇帝不高兴,宴间气氛便格外不好,是棠褋出言,在常云升的帮衬下巧妙化解皇帝与公主心结,更让皇帝下达口谕,召驸马进宫赴宴,此事至此便算了了。
陈樾讲述完,总结道:“依我看,皇上是越发信重你妹妹了。”
前有能影响皇上的姐姐,后有受皇上信重的妹妹,棠府这一辈的姑娘是真厉害。
45/57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