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只剩最后两人之时,方才察觉这好像是调虎离山之计。最后的两人欲进小楼保护夫人,却被突然出现的刺客缠住,情急之下只好以刀鞘砸向流彩和昭夏所在房间的窗户,让她们赶紧去看夫人。
随后两人继续与刺客缠斗,本打算活捉刺客,孰料对方十分滑手,身法也诡异莫测,两人追到希言苑西墙墙角,只一眨眼,刺客就不见了。
刺客消失,两人惟恐追查其下落反倒会踩中对方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便急忙回撤。正巧被引出侯府的几人也在发现没有危险后回来,互相一对,确定他们确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此计不仅是要害夫人,更是要害夫人一尸两命。
而他们没能提前察觉到危险,令夫人置身火海,最后更是靠都指挥使才将夫人救出,他们实在失职。
锦衣卫们禀报完,低着头,静候发落。
陈樾听着,没开口。
他眉宇压低,眸色沉沉,难以形容的戾气在其中升腾,他从未有哪刻如此刻这般锋芒毕露,整个人好像一把闪烁着寒芒的尖刀。
有心算无心,棠袖今晚是临时决定来的侯府,而他则刚好被王曰乾案拖住,在锦衣卫回不来。
好一出天衣无缝的计划。
“我要回棠府。”
棠袖突然说。
她不想等大夫来了。
棠袖说完,最后再看了眼小楼。
小楼在希言苑里坐西朝东,背面靠墙,也就是锦衣卫说的西墙。锦衣卫们被引走前,一直在小楼的东、南、北三面守着,据他们所言,却是自从她和流彩昭夏三人进去后,他们就再没见有别的人进去。
而流彩和昭夏在她睡着后就一直在别的房间整理物品,期间没离开过彼此视线,锦衣卫们也可作证用刀鞘砸窗户时,亲眼看到了她们两个同时推窗露面,且那么重的花梨木柜子,也不是她们中的谁能不发出声响就去挪动堵门的。
如此,就只有……
“你记得去密道看看。”
临出江夏侯府时,棠袖对陈樾说了这么句。
陈樾没应声,只一下攥紧她的手。
显然,他也猜到刺客恐怕是通过西墙墙角的密道,方进入小楼纵的火。
即刺客是从宫里来的。
坐上马车,看棠袖哪怕远离了江夏侯府,也仍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完全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与后怕,陈樾没说什么,只低声吩咐调来更多锦衣卫,务必确保之后不论是调虎离山之计还是这这那那各种计,剩余的人手也足够保护好她和孩子。
深夜的北京城万籁俱寂,马车很快便在棠府前停下。
棠袖此时回来,叫棠府上下很是慌乱了阵。
尤其棠东启,他知道棠袖是为了避嫌才不顾天黑就去江夏侯府,结果这大半夜又突然回来,他直觉有异,小心翼翼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棠袖看他一眼。
陈樾也看了他一眼。
棠东启被看得毛骨悚然。
而等棠袖问了他话,他便更是大惊失色,浑身汗毛倒竖。
“我刚才差点被火烧死。”
棠袖缓缓道:“和你有关吗,父亲?”
第62章 手段 果然。
一句父亲, 冰冷非常。
棠东启被冻得脸色发白,耳边嗡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棠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更白了。
便在旁边冯镜嫆同样脸色大变, 问棠袖差点被烧死是怎么回事, 棠东启才道:“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对你做出那种事!”他额头和脖子青筋暴起,急得汗都出来了,“我就算再蠢, 也绝不会害你!你可是我女儿,我害谁也不会害女儿,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会!”
棠袖说:“是吗。”
轻飘飘的两个字,明显不信他的话。
就连冯镜嫆也朝他投来注视, 目光中隐有狐疑。
棠东启汗流得更多了。
他努力想了想,自己刚才光顾着辩白,给出的理由确实不足以说服人, 又此事绝不能糊里糊涂揭过,他干脆咬咬牙道:“我若想害你,你天天在家, 我哪天不能害你?非要等到今天吗?”
棠袖道:“那不然呢。”她仍然没信他,染着血丝的一双眼毫无情绪地看着他, 冰冷,漠然, 又似有烈火在其中燃烧, 静默的灼人,“如若是她告诉你,让你故意蛰伏得久一点好取信于我,你不就能在我毫不怀疑你时, 轻而易举完成她给你的安排?”
“……她?”
棠东启茫然了。
她是谁,哪个她?
但很快,想起白天棠袖去江夏侯府前,就王曰乾案问他的那句“跟你有关吗”,棠东启懂了,原来指的是皇贵妃。
不过,皇贵妃让他害藏藏?
棠东启又茫然了。
这什么跟什么,他妹妹让他害他自己的女儿?
而棠袖没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
“那天她走之前,你和她说了什么?”
棠袖一错不错地盯着棠东启。
皇帝很久以前就知道她不愿意牵扯进国本之争,她也确实一直没插手过,皇帝没有要杀她的理由。
或者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皇帝真的为着别的什么事要杀她,也不会让人从密道走,否则陈樾一查就知道是皇帝动的手,所以刺客不会是皇帝的人。
而梦里同样并非皇帝杀的她。
那就只能……
“你把我的事都告诉了她?”棠袖语气已经不是质问,而是逼问了,“她知道我今晚去侯府,你通知的她?你给她当眼线,你……”
“我没有!”
棠东启大吼。
棠袖止话。
她仍旧冷冰冰地看着他。
好像他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敌人。
棠东启吼完,仿佛失去所有力气,整个人瞬间变得没精打采。
“我没有……”他低低地说,“那天,那天她是想和我谈事,想管我要几个人带进宫,我没同意。我劝她收手,好好当个皇贵妃有何不可,她骂我蠢。”
不仅骂他蠢,还骂他瞎了眼,娶了那样的女人生了那样的女儿。
若是只骂他还好,他确实不聪明,皇贵妃以前就常常骂他,他听完笑笑也就过去了。可骂冯镜嫆和棠袖不行。
他便反驳回去,他老婆女儿那么好,他才没瞎。
皇贵妃冷笑,说好个屁,身为外戚却连点最起码的眼力见儿都没有,一家三口全是没脑子的。
“我儿子若能当太子,即位后我便是太后,你便是国舅,不比现在的位置好?”
棠东启闻言大骇。
自从先前棠袖不肯进宫,还让他别管那么多事开始,他就减少了对皇贵妃的关注与交流,殊不知皇贵妃已经不再满足于只盯着东宫,连太后之位都在肖想了。
……皇上和太后可都还好好地在位置上坐着。
若皇贵妃这话叫皇上知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棠东启当即怕得不行,连忙让皇贵妃住嘴,此类话绝不能再说,他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却听皇贵妃又冷笑一声:“你这么多年当官真是白当了,这是我能不说就不说的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的,皇上天天许诺我说一定会改立福王为太子,结果呢,就是哄哄我而已,我儿马上就要去洛阳了,我不剩多少时间了……”
皇贵妃说着说着就哭了。
棠东启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妹妹进宫早,虽得皇帝宠爱,但宫里哪是什么好去处,他身为兄长,不是不知道妹妹从嫔做到皇贵妃必然费了不少心思,可,不能做的就是不能做,把眼泪哭干也不能做。
可却也没想到,他不同意帮她,她便把手伸到他女儿身上。
棠东启不懂。
难道她觉得他没了女儿,他就会帮她了吗?还是说既然不能为她所用,那就干脆除掉好了?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王曰乾案发后?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我真的没答应她,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棠东启消沉极了,“你是我女儿,我便是和她决裂了,也不会害你。”
棠东启说完,弯了弯腰。
他仿佛一下就老了十岁。
而棠袖听完,也还是那不咸不淡的两个字:“是吗。”
旁观的冯镜嫆则什么都没说。
只看这父女俩好似结束了,侧首道:“青黛,去请太医过来。”
青黛应是。
太医过来还要一会儿,陈樾不欲多留,准备走了。
临走前,他背过身去,和棠袖私语了几句。
“我先回侯府,”他说,“锦衣卫刚才都查过了,棠府里没密道,你安心住着,有事就吩咐锦衣卫,等我回来。”
棠袖点头说好。
“你信我,”他又沉声道,“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
如果有事,他一定……
“嗯。”
棠袖笑了下。
她没让他说完。
她笑容很浅,脸上犹有在火海里沾到的灰尘,头发衣服等更是凌乱不堪,可偏生在陈樾眼里,她美得不可方物。
便听她道:“我信你。”
她抬手抚摸他眉骨。
那儿有一处他破窗进来救她时,被碎木划破的伤痕。
血早已干透,只留殷红淡淡。她轻轻摩挲着那点殷红,道:“我只能信你了,陈樾。”
陈樾握住她的手。
少顷,他转身上马,趁夜回江夏侯府。
他得赶在五城兵马司的人灭火走后,启祥宫的人宣他进宫前,查清楚刺客究竟是不是皇贵妃安排的,怎么就能知道密道的存在。
——他和棠袖一样,都认为此事与皇帝无关。
陈樾走后,青黛领着太医来了。
棠袖坐下,伸手让太医诊脉,没忘把之前的头晕和腹痛告诉太医。
太医听完诊完,说只少许浓烟入体,有些受惊,不过大人和孩子都没什么大碍,无需用药,好好休息便可。棠袖忽然记起去年沈珠玑托朱由校告诉她说洛阳福王府刚刚竣工,就有朝臣上疏请求福王就藩,皇帝给的答复是明年春天。
到了明年春天,也就是今年四月的时候,廷臣再次相继上疏请福王就藩。
然而和去年一样,皇帝以“祖制在春,今已逾期”为由,将福王就藩时间再次延后,改到明年春天。
明年复明年,廷臣们虽无奈,却也没法,只想着这次是不是终于能定下来了,孰料没过几天,皇帝突然传旨说福王庄田没到四万顷不行,不能就藩,叶向高因此上疏,同皇帝据理力争。
由此可见,叶向高和大多数朝臣一样,坚决拥立太子。
因而王曰乾案一出,此案关乎到国本之争,叶向高绝对会出手。
不出所料,等陈樾来棠府看棠袖,同她说叶向高听闻王曰乾案后,第一时间就给皇帝连上了两道密揭。
密揭内容陈樾暂且没能探听到,只知皇帝看完大悦,随即王曰乾言称巫术诅咒的那份奏疏被留中不发,王曰乾本人则被下狱,第二天就死了。
不仅如此,皇帝还答应叶向高会让福王尽快就藩,现已谕礼部择取吉期。
——这便是叶向高的手段。
此事跟皇贵妃和福王到底有没有关系,对皇帝等人来说很重要,对叶向高却无所谓,他只要确保此事不会把太子拉下水,顺便让福王离京就藩,即是一箭双雕。
福王就藩,于叶向高、于大臣们都是好事,于皇贵妃却不是。
皇贵妃不愿让福王就藩。
便借口明年太后七十大寿,说福王理应留京庆贺。皇帝也是同样的想法,下令让内阁以此宣谕,叶向高却没宣,而是请求今年冬天提前给太后举办寿礼,好让福王明年能如期就藩。
皇帝哪肯同意,立即派宦官出宫去叶向高府上,一定要叶向高宣谕。
不料太后听闻此事,竟问了句吾儿潞王也能进京祝寿吗?
有太后这话,叶向高立即说现在都在传陛下欲假借为太后贺寿之名,好将福王留在京师,约有千人在宫门前跪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若陛下宣谕,人们必将听信王曰乾之妖言,届时朝廷不宁,太后也不乐。最后更道:“且潞王,圣母爱子,亦居外藩,何惓惓福王为?”
皇贵妃到底没斗过叶向高。
最终定下明年三月前福王就藩,事情到此似乎已成定局。
叶向高……
棠袖正思索着,就听陈樾压低声音道:“有人进过密道。”
棠袖眼睫轻轻一颤。
陈樾继续说:“那天皇贵妃有去启祥宫求见皇上,在里面呆了很久。”
果然。
棠袖闭了闭眼。
“皇上知道她发现了密道吗?”
“不知道。”
棠袖想起前夜棠东启说没答应帮皇贵妃,没借她人手——
皇贵妃身处后宫,对宫外鞭长莫及,纵使早早安排下去,也没法临时动用太多人手,因此便干脆只动用一个刺客,这样哪怕事情败露,也方便脱身。
也正因为刺客只是一个人,她没能葬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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