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煊不愿意让人看出心思时,就摆个最常用的面瘫脸,毫无破绽,旁人什么都探不出来。
他政事繁忙,刚搬来新王庭,她也忙着到处打理。两人像今晚这样闲聊的机会并不多。
穆凝姝对自己今夜的急智颇为自得,见他没有睡意,试图循循善诱,满足下好奇心,道:“都是我在说,那你呢?”
赫连煊:“我什么?”
穆凝姝抿下唇,装作不在意随便问问:“你要是碰上喜欢的女子……会如何?”
赫连煊看向她,眸色幽深,缓缓道:“那必定是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徐徐图之,谋而求之。谁敢挡我的路,就杀了谁,赔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哪怕我死了,也要跟她葬在一处,来世也不放过她。”
穆凝姝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番话来。他平时那样温和待她,她常常忘了他还是个极为狠厉的帝王。他要是喜欢谁……竟格外浓烈。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符合他的本性。
见她眸中怔然,赫连煊收敛神情,道:“这就吓到了?我开玩笑的。”
穆凝姝捧场道:“原来如此,呵呵,是挺好笑。”到底哪里好笑了。
他淡然笑下,抬手摸摸她的脑袋,道:“不会这样对你。别怕。”
穆凝姝连连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怕。我知道你很好,我们像现在这样,就都很好。”
她心情微微复杂。
按理说,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该烦恼。但平日里只谈军国大事的帝王,愿意同她这般坦诚相待,聊些看上去跟他不沾边的姻缘话题,她又忍不住高兴。
再说,他身旁只有她。
知足常乐是她奉行一生的箴言。
烦恼撑不过一秒。
她开开心心拆完发饰,放进床头小盒子里。
想起那几个割舌的老嬷嬷,穆凝姝又道:“下午的事是我处理不当。你许久没这般下重手惩治下人,是心烦吗?你本就忙,还让她们拿这等小事去打扰你,是我的过错,以后我会注意。”
赫连煊道:“她们还不配让孤心烦。这些事,要么不当回事,懒得搭理。要么就得下狠手,让她们怕,知晓你不好惹。你罚跪整夜,激发其怨气,却不够痛,还让她们以为有资格继续同你斗一斗。常见的奴大欺主罢了。公主生于宫廷,对此等御下之事,应当手到擒来才对。”
穆凝姝心道,对不住,从前她才是被御那个奴,没人给她御。
她跳下床,拿着纸笔过来。
赫连煊:“你做什么?”
穆凝姝轻轻咬着笔头,道:“赫连夫子讲得好,我拿个小本本记下来。您继续。”
她认认真真翻开纸张,双眸亮晶晶,一副好学模样,娇憨而不自知。
赫连煊拽过她手中纸笔随意扔去一旁,压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将人禁锢在床上。
比起那些杂碎,眼前这人,才让他心烦。
动不动说话气他。
随意做点什么,又能轻易惹得他意乱。
穆凝姝茫然看着他,刚还正经教着学,怎么忽然变成这样?
她的困惑写在脸上,他凑得极近,附耳道:“我这么跟你说,你直接吞进肚子里,学得更快。”
穆凝姝被他的胡说功底惊到,“还能这么学?”
他只是笑。
嗓音低沉,好听得不像话。
她哪里受得住这个。
穆凝姝轻声道:“你又要解毒啊……”
她极力压制笑意,人家为救她这么惨,她内心却在无耻狂笑。
他微微挑眉,道:“嗯。就快毒发身亡了。公主对刁奴们也能心软,不妨对我更心软些。你说的,我对你很好。”
她抬手抱住他,手指轻轻摩挲他的脊背,肌肉紧实,骨节分明,绵软道:“嗯,你对我最好啦。我也是一样……”
***
这世界上,能让穆凝姝佩服的人不多,做合欢蜜的药师,得占一席之地。
此君真乃人才。
药效长得令人匪夷所思。
之前两人同床共枕许久,赫连煊全然一副禁欲模样,而今却……甚是频繁,有时夜里都睡不了太久。
她很想找张奉景请教下关于合欢蜜的事。
思来想去,始终不好意思说出口。
赫连煊看上去,仍是意气风发的貌美青年,不见灰败颓废。他说过问题不大,只是偶尔难受。
或许如阿香所言,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合欢蜜放大了他的欲念。大概,也出不了什么岔子。若真不舒服,他会宣御医看病。
倒是她自己,恐怕问题更大。
搬来王庭后,赫连煊依照姜国宫廷制度,建立太医院。张奉景颇有才干,又得穆凝姝引荐推崇,如今贵为院判之一,在一众老头中格外出挑。
她找张奉景帮忙看下身子状况。她癸水又至,仍未有身孕。
张奉景一番望闻问切,道:“你我之间,我就不说冗长的客套了。你身子亏空得很,内里寒气重,像是早年落下了什么病根。大概刚出塞那三年,过得太苦寒,你自己没察觉,实则有损。”
穆凝姝细细一想,估摸着怕是不止出塞后的事。
她儿时漂泊,贫困交加,刚进宫时做错事,被主子重罚,雪地里跪过好几个时辰。细究起来,还有许多类似小事。
除开跟着赫连煊的这大半年,其他时候,她根本没条件保养。
她这副躯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第39章 39“我想你了。”……
穆凝姝道:“佗佗,我还能有自己的孩子吗?”
张奉景斟酌道:“这个……谁都说不准。先前雅曼难产,这次阿素珊生孩子也吃了大苦头,你也说过你很怕这桩事。”他拿些甜奶条递给她,安慰道,“鬼门关,不走也不见得是坏事。”
穆凝姝静默片刻,这段时间,她对此事想了太多。
她很想生个女儿。
赫连煊还未有子嗣,若她能生下,便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她是姜国人,异族女子生下嫡长子,必定引起诸多是非。等以后有了同父异母兄弟,少不得争权夺利。
女儿不存在继位问题,平平安安当个富贵公主,她心满意足。
现在得知,以她的身体状况,恐怕连当母亲的机会都没有,遑论王子公主。
但,现实如此。
她坦然接受,道:“你说得是。我近来总去逗小福宝和小胖宝,逗得多了,免不得想着,若是我和赫连煊有孩子,会是何模样。痛一点其实也没什么……我和他的孩子,会很可爱吧。”
张奉景问道:“你想要孩子,那他怎么说?”
赫连煊怎么说,她没有直接问过。
上回嬷嬷们闹事,风言风语传得盛时,他倒是提过一两句,只说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他平日里对孩子们不太在意,小福宝自是不提,小胖宝出生后,他也只是依照习俗,给赫连天林送了份厚礼,满月酒时露了个面就走了。
穆凝姝道:“赫连煊大概无所谓吧。这种态度于我目前的状况而言,倒是个好事,我没什么压力。佗佗,你给我开些温补调理的药,我试着养养身子。能有身孕的话,我很开心,没有也没关系。这种事看缘分,强求不来。”
“好。我行医多年,见过太多生老病死,的确,很多事不可强求。你能这么想就好。”张奉景提笔写字,思虑周密道,“这事我先不给你记档,太医院人多嘴杂,只要在档,免不得遭人泄露,又生出些难听的闲言碎语。你且安心养着,方子和药材,我都替你准备。”
穆凝姝笑道:“难得你贴心,多谢。”
过几日赫连煊又要出征。
草原资源有限,你不去维护和扩张领土,别的部落就要侵袭你。草原君王都是武将出身,亲力亲为,征战四方,远不如中原君王有福气。
趁这段时间,穆凝姝打算跟张奉景好好研究下温补方子,专心调理身体。
***
夏季美好,韶光易逝,这回赫连煊出门的时间比往日长。
他在王庭时,日常忙碌,有时一连数日都难正经说几句话,但他在家和不在家的感觉,迥然不同。
她想他了。
白桦树逐渐由绿转黄,缓缓凋零,落叶堆积成金灿灿的小山。
深秋时,赫连煊才回到王庭。
与之同归的,还有呼延芙缇娜。
她一身战甲,骑马跟在他身后,在一众糙汉战士中,英气而不失艳丽。
芙缇娜坐在马上,笑容明媚,眼梢微微上挑,道:“凝姝阏氏,好久不见。”
穆凝姝礼貌回应。
赫连煊吩咐札木尔寻处合适的毡帐,安置芙缇娜。
芙缇娜跟札木尔补充道:“毡帐大小好说,我不挑,但尽量离王庭近点儿,方便我走动。”
她看向赫连煊,“单于,你伤口还未全好,记得按时换药,我的事不用操心。我先去整顿下,晚上见。”
按照惯例,征战归来,夜里都会有慰军宴,大家好吃好喝,跳舞唱歌。
赫连煊点下头,踩镫下马,朝穆凝姝走来。
芙缇娜朝她看看,唇角勾出点笑来,冷冷淡淡,转身策马离去。
穆凝姝随赫连煊回毡帐,“又受伤了?”
他脱下甲胄和里衣,露出背上刀伤,“还好。轻伤而已。每次都免不得。”
她取来伤药,娴熟地替他处理。
他趴在床上,道:“还是公主好,手轻,军医们下手,疼得厉害。”
穆凝姝笑了下,道:“你以前不怕疼呀。胸口那处的伤,比这个严重得多,缝线时也没见你吭声。”
赫连煊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前没有你照顾,自是不知道疼。”
她动作更轻些,想起芙缇娜,道:“芙缇娜没帮忙上药吗?她看上去,挺能干的。”
“她?她有自己的事要忙。”赫连煊换个方向,伏在她腿上,她长长的黑发扫过他脸庞,“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关心我。”
她垂眸望着他,道:“嗯,我最关心你。”
赫连煊伸出手指,缠绕她散落的黑发,道:“这趟出去太久,连头发长长了。”又仰脸看她,“又瘦了点。还是胖点更好看。”
穆凝姝无奈道:“胖了嫌我瘦,瘦了又说我胖,你真的很难伺候。”
赫连煊笑了下,正要说什么,阿香进来传话:“札木尔大人说慰军宴已经备好,请单于出席。”
赫连煊起身,换身常穿的箭袖礼服,带穆凝姝一起去。
慰军宴位于空旷之地,升起巨大篝火,将士们绕着周边,席地而坐,喝酒吃烤肉。
中间空出块圆形,姑娘们唱歌跳舞,庆贺凯旋。
芙缇娜作为压轴出场,红衣鲜艳,舞姿奔放。
跳着跳着,裙摆边缘一圈竟燃起火焰,危险又热烈。
将士们皆挪不开眼。
连穆凝姝都看得入迷,低声问身旁的赫连煊,道:“这是什么舞?我从未见过。”
赫连煊道:“呼延部特有的火裙舞,危险难跳,呼延部也不是人人都会。”
穆凝姝点点头,望着人群中张扬恣意的芙缇娜,道:“确实难得。她才艺挺多。我就不会跳舞。”
赫连煊目光停在她身上,道:“不会就不会,同旁人比什么。你这样就很好。”
穆凝姝转过脸,笑道:“也不是要比什么,只是觉得,会跳舞的姑娘都很厉害。这个舞好看,我也想跳。”
敕加族姑娘们都爱以舞蹈向心上人表达情意,特别浪漫。
“啊烫——”
面前烤肉的火炉中,柴火炸了下,跳出几颗小火星。
一颗正好蹦跶到穆凝姝手背上,痛得她惊呼出声。
赫连煊扯过她的手,拿起一旁的冷茶往上倒。
好在火星子一小点儿,就只烫了那么一瞬间。
她白白嫩嫩的手背上,浮出块绿豆大的红迹。
赫连煊牵起她另一只手,带她离开。
穆凝姝犹豫道:“你现在就走吗?不太好吧。宴会还没结束。这点小伤没什么的。或者我自己回去涂点药。”
赫连煊道:“孤不在,他们更自在。”
回到王帐中,赫连煊让人取来烫伤膏,给她涂抹。
很漂亮的一双手,指如削葱根,肤如凝脂,那点烫红分外扎眼。
药膏点在伤处,她“嘶”出声。
他抬眼看她,殷红唇瓣紧紧抿住,双眸湿漉漉,睫毛沾湿,越发显得黑浓。
赫连煊笑了下,道:“刚才还嘴硬说什么?”
她微带鼻音,道:“那是本公主懂事嘛……你烫下试试,很疼的。”
他仍旧带着笑,道:“这么点烫伤都受不住,还夸口想跳火裙舞。”
她装傻道:“啊这个——好学上进呢,总是好的——”
他忽然打断她的左右而言他,道:“想我了吗?”
穆凝姝愣住。
赫连煊重复一次,“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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