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拒霜没想到, 叔父会如此直白地问她是否喜欢太子。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就连关乎风月里的“喜欢”是为何物,她自己也给不出答案, 更遑论提及喜欢谁。
岑拒霜挼搓着衣角, 面色茫然地问,“叔父怎么会这么问……”
“我能看出来,太子待你与旁人不同。但抛开太子的性情本就不适合做一个好丈夫,若是小霜嫁进了宫里,一辈子困在里头不说,日后还会与众多女子同享一个夫君,争风吃醋,后宫的手段防不胜防, 届时叔父如何放得下心……”
岑侯爷拧起眉头,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叔父只希望小霜这辈子平平安安, 有个好的托付,顺遂过完这一生便好。”
岑拒霜很快否了叔父提出的预想,她轻轻摇着头, “我和太子之间不是叔父想的那样, 我也从来没想过当什么太子妃。”
说到底, 若非一开始在赏春宴撞见太子杀人、后来又阴差阳错两人一道中了蛊, 她和太子之间或许便不会有这么多的牵扯。
岑侯爷松了一口气, “那便好。”
他最怕的便是岑拒霜喜欢上了太子,说什么也要嫁给太子。若真到了这等地步,他既不愿小霜嫁到宫里,又不愿伤了她心,只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岑拒霜瞧着叔父愁眉不展的模样, 她抱着叔父的胳膊晃了晃,甜腻的嗓音轻声细语地哄着,“叔父,我想清楚啦,将来若是找不到一个能入赘侯府的好郎君,我便去西市挑几个伶人养在府上,照样能够照顾我的。”
岑侯爷露出欣慰的笑,“都听你的。等这次林猎结束,叔父就带着小霜一起回家。”
岑拒霜紧抱着叔父的手稍有滞住,她扬起的眉微微横起,思量再三,她还是犹疑着抬起脸,对叔父极为认真地道:“叔父,我在东宫还有未完之事,等我处理完了便回府。”
她为太子做的耳坠还留在东宫的寝殿,二人身上的蛊也还没寻到法子解掉。
岑拒霜心里清楚,这些日因她身上的疼痛,为太子带来了不少麻烦。如若这蛊不能解掉,往后她即便回了府,自己与太子之间便不能斩断关联,单是她这月事带来的疼痛,就足以牵连太子无法安生过日子。
思及此,她手心拧着的衣裙系带乱作了麻花。
其实她可以自私一点,凭借这蛊带来的作用,利用太子可以享受月事不会疼痛的便宜,但长此以往,岑拒霜知道自己会过不去心里这道坎,陷入连累他人的愧疚之中。
岑侯爷看着她眸中的顾虑,没有多问什么,他微微一笑,“我们的小霜长大了,是个有自己秘密的小姑娘了。叔父相信你能够处理好,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告诉叔父便是。”
寒暄几番后,岑拒霜回到了太子的车厢。
掀起帷裳入内时,她便见太子正背倚在车窗边小憩,他抱着胳膊,一只修长的腿曲着踩在车缘,另只随意搭在座位一侧,像极了一只凶兽懒洋洋地盘踞在窝里,也懒于抬眼看走近的人一眼。
岑拒霜蹑手蹑脚地坐回了原处,没敢惊动太子,她甫坐下,还未将自己的衣裙小心掀好时,太子的声音幽幽传来。
“怎么,孤还以为某些人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着回家了。”
他既未睁眼,也未偏过头来看她,连着慵懒的睡姿都未动毫厘,只是昳丽的薄唇微动了动,似是笃定了登上他车厢坐下的人只会是她。
岑拒霜无奈道:“殿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太子啧了一声,“也不知是谁天天吵着要回家的。”
岑拒霜续言说着,“我和叔父说好了,林猎后跟着殿下回东宫。”
太子这才睁开眼来,他侧过头,单手肘托着下巴,眼里笑意愈深,“很好,你又有更多的时间,能够看到这么完美的孤了,孤替你感到荣幸。”
岑拒霜干笑两声,“……臣女真是万分荣幸。”
不多时,休整毕,声势浩大的林猎队伍再度启程。
初夏时节还不算炎热,遮天蔽日的树木通往深青,枝影间流过的日光斑驳,岑拒霜从车厢里探出头,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夹杂着草木清新的气息。
她满怀惬意地倚在车厢内,望着山间渐渐昏黄模糊的光线,如何都觉舒坦。
及夜幕降临,一众至青遥山猎场扎营。
岑拒霜随宫人来到安排好的营帐,彼时宫人撩起门帐,点头哈腰地笑着对她说,“这儿就是姑娘的住处了,猎场条件有限,一切从简,这几日就委屈姑娘了。”
她客气应着,“有劳公公了。”
营帐四处燃着的烛火跳动着,帐内算不得宽敞,她视线所及之处一览无余,帐侧一案一椅,中处设有一座古朴简素的屏风遮挡,依稀可见屏风后是两张有些窄小的榻。
岑拒霜环顾着营帐内的布置,心里反是生出几分亲切。
从前在边关时,遇到父母要上阵杀敌的紧要关头,她便是随父母住在营帐里。军营的条件虽比不上京城的优渥,但今时回想起与父母的往昔,她只觉心坎处如有暖烛填满。
恍惚之际,岑拒霜步入帐内时,忽的瞧见屏风后有一道袅袅娉婷的身影。
这身影并不陌生,一袭雪青的宫装端庄,银色精致的头冠戴于乌青的发间,发髻上缀满了烟紫绢花,随着她闻声转过来面向岑拒霜的动作,花身微微摇曳。
宁妍?
岑拒霜认出了来人,原来太子所言的安排,是她与宁妍同住。想来她在京中识人不多,宁妍是唯一一位主动站出来与她结识为友的,在百花宴上也帮了她不少,她这一月居于东宫时,宁妍还曾派人递信问候她近况。
“拒霜你来了!”
宁妍快步上前,一双明动的杏眼泛着清光,她拉着岑拒霜的双手,语气既惊又喜,“二哥果然没有骗我,他派人来说,你会与我同住,我还以为他会舍不得呢。”
岑拒霜奇道:“舍不得什么?”
宁妍嘻嘻一笑,牵着岑拒霜便坐在了榻上,“无事,这不重要。我正好有事想请拒霜你帮忙。”
她移面凑近,压低声对岑拒霜说,“你还记得上回赏春宴……你瞧见我和三郎……”
岑拒霜心里一紧,指尖不由得蜷缩起来,“宁妍你知道了是我……”
那会儿赏春宴她窥见宁妍于夜色里与他人偷情,还弄出了动静险些被宁妍的情郎发现,这样见不得光的事情,岑拒霜索性当作不知,在与宁妍为友后,她甚至抱着将此事永远烂在肚子里的想法。
但没想到宁妍会如此单刀直入地对她提起,毫不避讳。
“别紧张,我一直知道的,”宁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朝她扬起大方灿然的笑容,“我也知道你和二哥不会把这事说出去,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岑拒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宁妍想要我帮什么忙?”
宁妍徐徐缓缓说着,“此次林猎三郎也来了,我与他今夜相约在山南一处隐秘的草屋里,若是我出去的时候有宫里的人寻我,还望拒霜可以帮我遮掩一二。如若有什么急事,你便来那处寻我。”
岑拒霜点头应允,“没问题。”
少顷,宁妍沐浴更衣后,精心打扮了一番,披了件黑色外衫罩住了浑身,趁帐外值守的禁军换岗的间隙,偷偷溜出了营帐。
岑拒霜经由一日马车颠簸,本也是劳累不堪,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酸痛无比,她折腾了半刻,准备入榻歇息时,营帐外传来老太监的嗓音。
“公主殿下在里面吗?”
岑拒霜记得,这是皇帝身边的老太监,此间时辰来传唤宁妍,定是有着什么要事需要宁妍出面。
她猛地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身。
不出意外,果然是出了意外。
“殿下?您歇下了吗?”
老太监再度出声催促着话。
岑拒霜携了件外袍披上,趿着鞋紧忙来到营帐前,她捻起门帐一角走出,便见老太监双手拢袖立于前,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着,“宁妍沐浴去了,敢问公公有何事相传?待宁妍回来,我告知她一声。”
老太监温和一笑,“此次林猎仪程有变,还请岑姑娘转告公主殿下,明日的小宴改到今晚了。”
岑拒霜为之一怔,“小宴?”
老太监耐心解释道:“这是先帝在时留下的规矩,到了猎场后,皇室会有个小宴仪程,以慰先祖,为后人留得余荫,故至猎场里的皇室成员皆要参与,不得缺席。”
岑拒霜心道,这恐怕就是宁妍所言的紧要事,她暗暗攥着衣角,手心已是凉得有些发汗,她抬起头对老太监莞尔应着,“好的,我知道了,有劳公公相传,我会告知宁妍的。”
“多谢姑娘。小宴还有半个时辰开始,还请公主殿下莫要迟了。”
老太监微微揖身后离开了营帐。
岑拒霜回到营帐后,急忙简单收拾了衣装,便往宁妍所在的山南密林而去。
林间月色稀疏,岑拒霜提着一盏小灯,另只手拎着衣裙,加紧着步子朝前。
她再清楚不过,若是这小宴宁妍没有到场,皇帝那边追查起来宁妍的行踪,发现了宁妍和她情郎的事情,宁妍的下场可想而知。
岑拒霜艰难迈着虚软无力的双腿,终是在密林深处发现了一间茅草屋。
远远地,男人沉重的喘.息声藏在沙沙的风声里,像是喉咙里压抑着的痛呼,带着点点愉悦,其里依稀还有着鞭子挥动的欻欻声响。
第38章 变装 蒙混过关。
漆夜无声, 前处的动静愈发清晰可闻。
岑拒霜驻足于幽径深处,她侧耳听着那声音,攥紧了手里的提灯, 伸出手握着灯杆晃悠悠地往前一照。
矗立的茅草屋里漏着点点烛光, 破旧的屋门紧闭,连着窗处也遮得严严实实,唯有那若隐若现的声响浸入夜色,不时惊醒林稍打盹儿的雀鸟。
岑拒霜拿捏不准这里头的人是否为宁妍,只得小心翼翼往前,抬起左手张开呈喇叭状放在唇角,轻声往里喊着,
“姐姐, 姐姐——”
少顷, 昏暗烛火破开一角,吱呀声里, 茅草屋的屋门被从里推开。
岑拒霜还没看清,只觉迎面两道风逼近,两抹黑色身影倏地从草丛跳出来, 各自手里提着锃亮的刀, 赫然是为侍卫。
门前一个魁拔的身形从茅草屋的石阶步步走下, 男子正整理着匆忙披上的衣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闯入的岑拒霜, 面色不爽地命着两旁提着刀的侍卫。
“扰人好事,是要受到惩罚的。”
岑拒霜眼见男子便要动手,她从袖中摸出东宫的腰牌示出,随口编着瞎话,“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寻人, 无意搅扰,若是此处没有殿下找的人,我这就离去。”
这腰牌她在东宫居住时,尤珠便给了她一块,说是以便她在皇宫中畅行无阻,没人敢招惹。岑拒霜那会儿收下后未再用过,没想到今时会派上用场。
男子跟前的侍卫离岑拒霜最近,两个侍卫看着岑拒霜手里的东宫腰牌,确认这腰牌货真价实后,他们面面相觑着,手里的刀不自觉地往下放了放。
却听“啪”的一声响动从茅草屋门前传来,男子痛哼的间隙,身披黑色披风的宁妍从屋里缓缓走出,她手里甩动的鞭子在空中发出欻欻之声。
宁妍怒声问着,“谁让你动她的?”
“妍……”
男子也顾不得背上新添的伤,方欲解释,宁妍已是顺手把鞭子扔到了他怀里,径自往岑拒霜走去。
两个侍卫见状默默收起了刀,退到了草丛之中。
宁妍拉着岑拒霜的手左瞧右看,“拒霜,没伤着哪里吧?”
岑拒霜摇摇头,紧忙将事态道出,“陛下身边的公公来传话,说仪程有变,明晚的小宴提前至了今晚,要你务必前去。算时辰,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开始了!”
宁妍蛾眉轻蹙,她捏了捏岑拒霜的手指,接过其手里的提灯,“别急,这里离小宴的地方不远,先进去说话。”
言罢,宁妍牵着岑拒霜便往茅草屋里走,檐下杵着跟鹌鹑似的男子正想跟进去,宁妍瞥了他一眼,本是温和的语气陡然变冷,“三郎,你就在外面站着。”
那被唤作三郎的男子垂头丧气地僵在了原地,“好吧。”
岑拒霜见得,饶是他的体型瞧着比宁妍大了整整两圈,此番也只是像个硕大的哈巴狗趴在了宁妍脚边,唯命是从。
一进屋,岑拒霜便发现了宁妍的不对劲。
那双本是灵动的腿忽然止不住地打着颤,像是一瞬被抽尽了力气般,踉踉跄跄地站不稳身。
岑拒霜当即搀着宁妍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勉强托着宁妍的体重朝前,她关切道:“宁妍,你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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