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好几个伶人捧着银两, 扑上前抱着他的胳膊肘和大腿不愿离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愿终生侍奉他,玄序吓了一大跳,猛地退出二十来尺拔出腰刀,才威胁他们走。
想他堂堂八尺男儿, 二十多年以来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差点被这几个伶人弄没了清白,害得他回东宫后遭同僚笑了足有半个月。
出神之时,玄序得见太子起了身。
“孤出宫一趟。”
玄序连忙应着,“属下这就去为殿下准备车马。”
退身欲离之际,玄序听太子叫住了他。
“慢。”
玄序顿住了步子,“殿下还有何事?”
太子漫不经心地挑着衣橱里的衣袍,律动的指尖徐徐拂过华美的锦缎,“她在流云阁的事,是何人传出来的?”
玄序沉吟着话,“属下是接到的密报,至于是何人来报的……属下这就去查。”
太子眸中掠过一丝杀意,散漫的嗓音浸满了寒凉,“查到后,处理干净。”
玄序应道:“是。”
连他都忽略了这一层,岑拒霜在流云阁玩乐的事并非东宫探子呈报的,便只可能是有人知晓了岑拒霜的行踪,心怀不轨地把消息透露给了东宫,想要毁掉岑拒霜的清白,或是通过殿下的手处理岑拒霜。
难怪殿下起了杀心,这背后的人还当真是居心叵测。
*
流云阁,烛火未歇。
随着琉璃门被推开,摇晃的灯色落在一个清癯的身形上,来人身着净白的长袍,怀里抱着一张焦尾琴,那面容极为清秀端方,一根灰蓝色布条简易挽起乌发,落得几分书卷雅气。
来人端正行着礼,“苏祯见过两位贵人。”
那音色清澈如溪涧,单是听着便觉愉悦。
岑拒霜打量着苏祯,瞧其模样和一行一止,确实与众不同,难怪薛映萱不惜为之一掷千金,要他在高台上抚琴,还与她一争再争,这等气质便是放在京中各公子哥里皆是佼佼者,更遑论苏祯的琴技亦是一绝。
她一时为此等人物感到可惜,想来流落风尘也非其所愿。
岑拒霜察觉到这苏祯的目光亦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双微挑的桃花眼先是怔了怔,旋即眸中泛着亮色,直直盯着她看。
宁妍抬手虚将角落处的案台一指,“你便在那里设案抚琴吧。”
苏祯稍稍欠身,移步落座,燃起焚香袅袅。
他的视线不由得瞄向岑拒霜,“献给贵人一曲,凤求凰。”
即便岑拒霜没有褪去脸上的浅粉面纱,那朦胧烛火映衬下的姣好面容若隐若现,尤其是面纱上的一双勾人心魄的眸子,净澈无瑕,他从未见过这般美的人,只一眼便险些沦陷,难以收回目光。
苏祯至流云阁后,不乏有世家贵女花费重金请他抚琴,那些贵女们的眼神无不让他生厌,让他时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物,肮脏,丑陋,见不得光。
但岑拒霜似乎真的只是在欣赏他的琴音,他所弹的曲,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长指翩飞间,琴音悠扬婉转。
岑拒霜醉心于耳边的弦声时,遥遥望着苏祯专于抚琴的模样,她想起之前她问宁妍,若是自己不讨厌一个人亲她,是为什么。
除却太子的身份尊贵,很多蛮横无理的要求她无法拒绝这一缘由,那若是换作旁人,换作像苏祯这般合她胃口又出挑的男子,她还会照样不讨厌吗?岑拒霜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恍惚之际,苏祯双手止于弦上,他起身行礼,谦虚说道:“给贵人们献丑了。”
岑拒霜回过神来,拊掌而赞,“果然是个清雅妙人。没想到苏祯公子不仅样貌不凡,指下亦有风雷之音。”
宁妍亦是连连点头,赞许道:“你们掌柜的捡到你可真是捡到宝了,两月没来流云阁,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从前在那高台抚琴的,都不见得能赶上你的一半。”
苏祯低着头,“祯愧不敢当。是祯家中遇上灾患,以致家破人亡,祯独自流落时幸得了掌柜赏眼,否则早已饿死途中。”
宁妍撷来旁处小倌手里的酒盏,喔声说着,“倒也是个可怜人。”
却见苏祯忽地面朝岑拒霜跪下,嗓音诚挚,“祯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容苏祯服侍贵人左右?”
屋内伺候着二人的小倌们闻言脸色微变,看向苏祯的眼神都变得不一般起来。
岑拒霜有些意外,她自是没想到这苏祯竟如此直截了当。
她偏过头去问宁妍,“流云阁的伶人不是卖艺不卖身吗?”
宁妍解释道:“如是伶人自愿,是可以的。但这样做有一定风险,卖了身后的伶人若没有被买回去,他的身价会大打折扣,再也不能像今日这般于高台抚琴。所以他也是在赌,赌你会不会把他赎出流云阁。”
苏祯极力争取着,“琴音若是无人懂,抚与千万人听也只是空奏。祯愿追随侍奉贵人,余生只抚琴与您一人听。”
岑拒霜思忖了半刻,“既是你自愿,那便来吧。”
挥霍出去了一千五百两,她荷包里的银钱应当还够把苏祯买下来。
苏祯喜不自胜地再一叩首,“祯任凭贵人差遣。”
宁妍移面凑近岑拒霜,压低声说着,“拒霜,他这是傍上你了啊。”
岑拒霜点点头,“等离开流云阁,我去掌柜的那里把他赎出来。”
有了苏祯,岑拒霜身旁的小倌识趣地让出了位置,由着苏祯贴身侍奉。
岑拒霜望着近在眼前的妙人,颇为欣赏的同时,眼前莫名浮现出一张恣睢妖异的面容。
——太子。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副过于好看的面容忘却。
苏祯的容貌已算是较为出众了,可跟太子一比起来,仍旧如沙砾之于星尘,遥不可及。相较下来,眼前的苏祯都失了色,变得普普通通。
岑拒霜只得不断劝说着自己,太子这等身份的人,怎能拿来同伶人相比?她只是想找个讨喜乖巧的人养在府上,若是照着太子的条件去寻,这世上怕不是没有第二个裴述了。
她抬眼瞧着苏祯的唇畔,那唇不薄不厚,尤为适中,也不知若叫他亲自己一下会是什么样。
苏祯留意到她的目光,“贵人……何故盯着祯的唇?”
岑拒霜不着痕迹地朝苏祯贴近了几分,但见苏祯润白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变红,自耳根至脖颈,像是快要滴出血来。
她半阖着眼,试图吻上苏祯。
迎面焚香的气息浓郁起来,应是苏祯此前抚琴时点上的焚香气味,这气味清清淡淡,如同松间无甚味道的细雪,她蹙起眉,如何都觉不对劲。
苏祯的脸,苏祯的唇都离得很近了,她只要稍稍起身,就能吻上去。
不对,还是不对劲。
她下不了口。
岑拒霜蓦地移开了面容,敛下了眼,对苏祯吩咐道:“无事,替我斟杯酒吧。”
她不知为何,她出乎本能的排斥这样的亲近。
未见她扭过头去的那一刻,苏祯眼里写满了失落,不过几息之间,苏祯又复了温和的笑容,恭恭敬敬地为岑拒霜递去酒盏。
宁妍倚在榻边,因视线阻隔,她并不知晓适才短短的时间,岑拒霜与苏祯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只见岑拒霜得了心仪的伶人,亦为其感到欣喜。
女人嘛,总是要为自己着想,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养些伶人面首在府上又算得了什么?故宁妍得知岑拒霜也有养面首的想法时,她兴冲冲地便把岑拒霜往这里带。
日后岑拒霜嫁到东宫去,不见得能有这样的快活日子,倒不如提前享受。
宁妍满意地看着今夜的安排,她蹭起身拍了拍手,“那么,该到我们往常的游戏时间了。”
岑拒霜循着宁妍的身影看去,她来之前已听宁妍说过,宁妍在流云阁最常玩的游戏便是“摸瞎”。
所谓的摸瞎,即是用白纱覆上自己的双眼,在屋内摸瞎,抓着躲避的小倌或伶人,摸到谁,谁就会接受惩罚。这惩罚的规矩,自是由宁妍自己来定,轻些便罚其饮她手心里捧着的酒诸如此类,重些便会用上很多以供玩乐的器具。
岑拒霜虽是对宁妍所言的后者惩罚方式只是一知半解,但这样新奇的游戏对她而言充满了新鲜,她听后便跃跃欲试。
儿时她在边关看着一堆同龄的稚子玩捉迷藏,她一度想要加入其中,却连站起身跑两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在椅子上遥遥观望着。今时有了机会玩乐,她自是不愿错过。
此间间隙,宁妍吩咐小倌挑熄大半的烛火,屋内昏黄的光线当即模糊起来,层层叠叠飘动的纱帐混着夜色,四周视野迷迷蒙蒙,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氛。
宁妍为岑拒霜系着覆眼的纱布时,还不忘交代着,“我这妹妹体弱,你们可莫要磕着碰着她了,否则,我拿你们是问。”
苏祯接过话,“祯会小心看护的。”
视野被白纱遮挡,岑拒霜眼前只余有重重分不清轮廓的影子,似远似近,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朝前,一一试探着。
因出乎本能的感官怕磕碰摔倒,她蒙眼之后,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她挥着手于半空中晃动着,她能感知到周围的人在等着她适应后才开始进入真正的游戏状态。
少顷,岑拒霜听得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前处传来,浅浅的火光跃动着,依稀还有断断续续的沉闷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挨个被扔到角落的动静,可奇怪的是,这个过程里,并无一人说话,连着一丝声音也没有。
她很是疑惑,抬起脚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却摸了个空。
糟糕,宁妍似乎没有告诉她,这个摸瞎游戏过程里能否说话。
周围静得唯有她自己挪动时绣鞋踩过地板的轻响,岑拒霜犹疑着是否出声相问宁妍时,她侧耳听见了一个极轻的足音近在咫尺,应是在她的左边方位。
她藏在白纱下的眸子掠过一丝小小的狡黠,假作继续向前走着。
倏地,岑拒霜扬起唇角,折身抓到了左边的身影。
“抓到了!”
指尖捏紧那衣袍的瞬间,她的嗓音掩饰不住喜色,顾不及卸去蒙在眼上的白纱。
幽暗的包厢内,被捆成粽子的小倌和伶人们缩在了墙角,各自的嘴上缠着了好几圈布条,瑟瑟发抖。侍卫们齐整地守在跟前,中心围着两腮气鼓鼓的宁妍。宁妍几度张口欲言,又在太子发冷的目光之下咽了回去。
太子看着岑拒霜攥着自己衣袍的细嫩指节,眼神幽沉起来。
却听岑拒霜喃喃着,“我想想,该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第50章 喂酒 “孤喂得可还满意?”
岑拒霜捏着来人的衣角, 她轻嗅着跟前扑来的清淡焚香气息。
“是苏祯吗?”
屋内琴案旁的焚香燃得正盛,飘散的灰烟恰而落在她的鼻尖,岑拒霜无法眼见, 凭着气味, 她更加确认来人是为苏祯。
角落里被缚着的苏祯听罢抬起头来,他睁大了眼,当即跪着挪动着身子便要往前方的岑拒霜而去,只是稍稍挪了一厘,脖颈前已多出了一把横着的锃亮刀刃,架在他身前。
苏祯望着提刀而立的玄序,对视了半刻后,他无力地跪坐在地, 眼睁睁看着岑拒霜对那锦衣华缎的男人嫣然笑着。
太子脸色愈发的沉, 他自是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动静。
那闻声而动的苏祯,就是她喜欢的伶人?
玄序瞧着气氛不对, 识趣地带着东宫侍卫们,徒手提着一捆又一捆的小倌伶人出了屋,带着一脸不情愿的宁妍离开了包厢。
屋内唯余岑拒霜与太子二人。
岑拒霜默了半刻, 拽着手心里的衣袍轻扯了扯, 调笑道:“罚你……喂戴着眼纱的我喝酒吧。”
想来想去, 这样的惩罚虽然简单, 却带了些许紧张刺激的氛围。她戴着眼纱无法得见, 就需他极为小心地侍奉喂酒,而又因她看不见,漆黑一团的视野里,她会期待着他递过来的酒盏。
她没能听到苏祯出声回应,权当苏祯第一次服侍她有些紧张, 腼腆之下没有说话,毕竟那会儿她看得真切,她险些亲上苏祯时,苏祯的脸红得过于明显。
太子的眸色幽深,眼底深藏的情绪如渐起的波澜,他刻意避开了戴着翠玉扳指的右手,伸出左手牵住了她的手,往榻边的小案走去。那案上摆放着银壶装的酒液,两只瓷白小盏。
岑拒霜不能眼见,她只察觉她的手被一个宽大的手掌握住,那分明的骨节把她攥得很紧。
她觉得这只紧握她的手有些熟悉,似乎从前也这般牵着过。
岑拒霜下意识以指腹轻轻摩挲过这只手的表面,那指节素日里应当保养得还算不错,细润的表皮没有什么粗糙的痕迹,想来苏祯身为琴师,这双手最是矜贵,呵护得极好。
摸至虎口时,有着明显的茧子附着其上,她正疑惑着这里为何会生茧时,来人放开了她,岑拒霜后退着步子踢到了榻,便顺势坐在了软榻上。
“就在这里喂我吧。”
酒盏倾倒的动静从耳边传来,银壶里的酒液落入瓷盏溅起的零星点点散作馥郁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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