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当真是这种情况,岑侯爷倒是觉得好办多了,等太子新鲜感一过, 对他家小霜不感兴趣后, 便不会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岑拒霜。
岑侯爷收回了手里捏着的刀鞘,他试图软磨硬泡地讲着道理, “我家小霜自幼命苦,出生差点夭折,体弱多病, 后来又没了爹娘, 我只想她平平安安, 嫁个待她好、时时侍奉着她的好郎君。你是大熙的储君, 哪有储君侍奉旁人的理?你看在我家小霜可怜的份上, 放她跟我回家。”
太子扬起下巴,“她跟着孤,还可怜?”
岑侯爷深吸了几口气,“我家小霜跟着你,在青遥山上不是弄得一身伤就是掉下山底下失踪, 她在我侯府上从来没有受过一点痛,我都舍不得她磕着伤着半点,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小霜都吃了多少苦了?我把小霜当我的亲闺女,我这老父亲能不心疼么?”
太子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内侧,那里有着蛊虫钻入留下的红点,
“她痛的时候,孤也痛着呢。”
岑侯爷黑着脸,彻底失去了耐心,权当太子在说什么恶心他的情话,只得单刀直入地问着他,“你到底放不放人?”
太子一如既往地持着他的蛮横,“进了东宫,就是孤的人。”
岑侯爷甫放下的刀柄又要提起来,宁妍适时横在二人之间,紧忙阻止。
宁妍细声细语地劝说着,“侯爷,今夜之事全因我而起,是我将拒霜从东宫带出来玩的……按理,她也该回到东宫去。她若醒后想要回府,我想二哥也不会阻拦。今日在这里争来吵去,也不知拒霜的意见如何,不如等她回去醒后,再论……”
岑侯爷皱起眉,今晚这等荒谬的情形,他也不愿让岑拒霜醒来左右为难。
可就这样便宜太子,让他把自己的心肝儿给抢了去?
岑侯爷看着岑拒霜裹着太子衣袍睡在其怀中的模样,加之视线往上太子那张脸,越看越觉欠揍。
眼见岑侯爷有了动摇,宁妍上前低声说着,“侯爷,我记得拒霜跟我说过,她留在东宫是有未完之事的,等她忙完便回到府上去。”
岑侯爷深深地看了岑拒霜一眼,正如宁妍所说,岑拒霜已是及笄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不再是任何事都需要他这个叔父来打理的小孩子了。饶是如此,岑侯爷觉得自己瞬间沧桑了不少,他几度张口欲言,最后沉沉叹了口气。
“……女大不中留,随你们去罢。”
宁妍见状松了口气,又再上前扯着岑侯爷的衣袖晃了晃,“二叔二叔,今晚我们在这里的事情……可不可以,不告诉父皇呀?”
先前她听见岑侯爷盛怒之下唤着父皇三弟,她亦随着改了口,就像小时候他们惹了事,总要躲在岑侯爷后面喊着“二叔救救”。再后来,岑侯爷深居简出,他们也都陆续成年,没再像儿时那般惹了事需要岑侯爷救场,见的面也渐渐少了。
岑侯爷冷笑着看着太子,“不是说例行公事么?”
太子不以为意,“孤自有说辞。”
再者,就算那些个大臣要参本,他也照收不误,这些年他还见得少么?也就裴望那蠢货,会把这些无用的名声当做扳倒他的筹码。
宁妍赔笑道:“二哥是公事,我,我这……”
岑侯爷瞪了俩人一眼,拂袖离去,踏出门槛时哼了一声,“我定会一五一十地告知陛下。”
宁妍听着那语调里的气恼,这才放下心来,依着岑侯爷的性子,此事算是翻篇了。
*
岑拒霜辗转醒时,脑袋仍旧昏沉得难受。
耳畔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白瓷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碗壁的动静。
她只觉眼皮重得厉害,怎么也睁不开,胃里仍有翻江倒海的不适,时时抽搐,她蹙起眉,张着唇畔便想呕出来,又察觉有人提着汤匙撬开她的唇瓣,喂着自己喝了什么暖暖的汤汁儿,酸酸甜甜的口感溢满了舌尖。
“再吐孤一身,孤就把你扔出去。”
岑拒霜听闻太子的嗓音,她半睁着朦胧的睡眼,终是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见到一个好看的轮廓,“殿、殿下?”
她的声线还带着点点哑然,岑拒霜抬眼环顾着四周,夜色依旧,流光溢彩的珠灯幽幽转着,榻顶重重鲛绡缠着宝石流苏晃来晃去,闪烁的光点刺挠得眼睛微疼,她发懵的灵台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到东宫的。
“我……我不是在流云阁吗?”
只听太子嘲道:“没人告诉你,你的酒量只有半杯么?”
岑拒霜红着脸,辩驳着话,“我从小到大滴酒不沾……我我我怎么知道……”
也因她自小身体不好,日日需要服药,酒与药性相悖,故她饮不得酒,自然也没喝过,在流云阁被太子喂下的半杯,是她生平第一次喝酒。
太子捏着汤匙搅着手里的醒酒汤,“那你可还记得你醉时的样子?”
岑拒霜嘟囔着,“我都醉了怎会记得……”
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哭着闹着,非要亲孤。”
岑拒霜:“?”
她是依稀记得,自己在纠结为何不愿意亲苏祯,偏能够接受亲太子这一事上,也不知自己喝醉后有没有对着太子付诸行动。
幽暗夜色里,那对恣睢的眼眸掠着戏谑的笑意,无可挑剔的五官与棱角近在咫尺,岑拒霜怔怔地咽着他喂过来的醒酒汤,盯着他看。
难不成是色令智昏,自己瞧上了太子这张脸?如此想来,她天天看着太子这张脸,无异于珍馐当前,其余都变作了粗茶淡饭,这样的落差太过于大,她又如何吃得惯别的?
岑拒霜小声问着,“那,那我亲到了吗?”
太子搁置下见了底的醒酒汤,“没亲成,孤写了个欠条,你还在上面落了款。”
岑拒霜下意识反驳,“我既是醉了,怎还写得了自己的名字?”
太子从袖中摸出那张白纸黑字,指节展开放于她眼前,“所以孤极为好心地为你寻了别的方式。”
岑拒霜定睛看去,白纸上详实写着几月几日几时,又于何地,她岑拒霜欠裴述多少吻,最后一行还写着限岑拒霜三月内还清,否则后果自负。白纸的左下角,一个鲜红的唇印烙在其上,她登时结了舌,“这,这是我的……”
唇印?!
岑拒霜目光震了一震,那唇印处还散着淡淡的口脂香味,印在白纸上的红色极为惹眼,她只觉滚烫的血液顷刻间灌至了两处脸颊,烧灼得她又要醉晕了过去。
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那落款,不由得发出疑问,“这真的是我签的吗?”
太子歪着头,未束的墨色发丝自他一侧滑落,露出光洁的脸颊,“你想现在印证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岑拒霜想也未想便拒绝,“不了!”
上回亲了他一次,他便变着花样要她亲在别的地方,谁知他这回又想让她亲在哪里?
“我还有一个问题……”
岑拒霜舔了舔唇上的汤汁,忆及她醉前在流云阁玩乐,答允了苏祯要帮他赎身,“苏祯呢?宁妍可帮我把他赎身了?”
太子的脸色陡然转冷,“孤不关心。”
岑拒霜奇着,这人怎么对苏祯的意见那么大?
抛开她最初想要寻个伶人养在府上不谈,她瞧着苏祯也是觉得可怜,年纪轻轻被迫沦落风尘,他那琴技虽然不能说无可比肩,但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就此埋没在烟花地倒是可惜。
如若苏祯不愿当面首,她也可大方放他离去,还他自由身,也好过他在流云阁里像个物品一样买来买去,展示在高台上。
恍神之际,太子已是直起身,冷着一张脸往寝殿外走去,余留一道渐远的背影。
他这是生气了?
岑拒霜只觉莫名其妙,不明太子缘何生气。
她翻过身,摸着藏在枕下做好的金色耳坠,她花了不少功夫才设计出这样式,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
“殿下,那苏祯确如他给公主和岑姑娘所言,家住临州,前几月遭了灾,家中五口人里只有他活了下来。他原本是要投奔京中的远亲,结果远亲把他拒之门外,假装不识,他流浪街头时被流云阁的掌柜相中,便成了流云阁的头牌。”
烛火照彻的书房里,玄序低着头一一细述着。
太子半卧在罗汉床处,挑眉问着,“京中的姑娘们,都喜欢?”
玄序点点头,“确实如此,苏祯至流云阁后的短短一月,流云阁的账目翻了好几番,很多贵女都为其争抢不休。”
太子抬眼看着不远处的铜镜,那镜中的面容完美依旧,他撩起额角垂落的一绺墨发,怎么看都觉得,那流云阁里的人包括苏祯都与他相差甚远,也不知到底因为什么如此勾得她心心念念。
“那你觉得,他有何优点?”
“属下对这苏祯了解不多,只知他琴技了得,样貌出挑。但依着属下对流云阁里的伶人了解来看,能够讨姑娘们喜欢,单是靠这些还不够的。”
玄序想了想,“还需要够主动求.欢求好。”
第54章 问卷 “这是她写的?”
七月炎气正盛, 树上蝉声日渐长鸣。
东宫侍卫们晨起的一大工作便是驱逐扰人的蝉声,时有窜来窜去的锦衣身影在树枝间起跃,某日岑拒霜醒得早, 推窗时, 瞧见琉璃瓦下的枝影间潜伏了一大团黑影,足足吓得够呛。
趁着这日天还算阴,未有毒辣日光顶头,宁妍相约她去城中的西江楼吃席,说是补偿上回她在流云阁醉了酒没能尽兴一事。
西江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那里的厨子善研究各式各样新鲜的菜式,广受好评。素日里若要去西江楼吃席,都需提前好些日才能约到空位, 岑拒霜亦没去过, 一听要出宫吃席,她满口答应。
岑拒霜唤来尤珠梳洗打扮了一番后, 拾掇着往宁妍的寝宫而去。
东宫某处,浓密的树叶遮掩着一道缩在枝头的黑衣身形。
玄序抬手挡住头顶的日光,探头探脑地眺望着远方渐远的姝色背影, 对树下的侍卫招招手, “去, 派人相传一声, 岑姑娘出宫了。”
朱红的宫墙根下, 马车自宫门平缓驶出。
不多时,马车驻足于繁华巷口,岑拒霜与宁妍掀帘而下,修饰典雅的阁楼现于眼前,往来皆是绫罗绸缎的贵客, 西江楼已是人满为患。
西江楼的伙计见着宁妍一来,笑脸迎着,“您那桌已经安置好了,预定的都是咱楼里最新的菜品。”
一入西江楼,淡雅的焚香气息徐徐萦绕,弦音不绝,映入眼帘的陈设极为整洁,错落有致。随着伙计的接引,岑拒霜跟着宁妍落了座,她正欲问着有什么菜式时,伙计躬身递来一卷羊皮所制的物什。
“咱们今儿个有小小的贵客调查采集,填写完后能够再赠送特制冰饮,这冰饮尚是研发阶段,还未上市。不知两位贵客有没有意向?”
岑拒霜定睛瞧去,只见那羊皮卷上墨色密密麻麻列着一行行问题,关乎客人的喜好口味之类的。
宁妍在旁提议道:“西江楼的冰饮最是解腻去热,别的地方都买不到,不如试试?”
伙计热络地拿来笔墨砚,为岑拒霜研磨好,“这个也不难,一会儿的功夫便写完了。姑娘您放心,我们是不会暴露每位贵客所写的东西的,只用于口味偏好调查,以改进酒楼菜品。”
“那……好吧。”
岑拒霜提着笔接过伙计手里的羊皮卷,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诚如伙计所言,不过是一些口味偏好的问题,到了羊皮卷的末尾,还有一些问及个人的愿望,例如想要收到什么样的礼物,有什么事是想做但一直没做的,近段时日有无想要实现的愿望。
据说西江楼最后将挑选幸运的贵客,帮之实现。
岑拒霜挨个写着,也未放在心上。想来西江楼的生意这么火热,一日下来写了这个东西的人不在少数,能被挑到,简直是大海捞针。
这般想着,她在最后一行写下:想要回边关去待一段时间。
此事她一直未和叔父提及,叔父担心她身体不能长途跋涉,也怕她回到边关后见到父母的埋骨地伤神忧心,身子更加吃不消,岑拒霜知她提了也是无用。但五年过去,她也及笄,是时候该回去一趟祭拜父母了。
只是这么久以来,她还没寻到合适的由头向叔父言说。
悄然藏住眼底的怅惘,岑拒霜抬头莞尔一笑,将写好的羊皮卷递给了伙计。
远在京城另一头的东宫。
檐角处的琉璃瓦晃着耀眼的光,一道黑色影子越过朱墙,玄序匆匆踏过殿门前的台阶,一个折身入了书房。
玄序将得来的羊皮卷呈交给太子,垂首回禀着,“殿下您放心,今日到西江楼的所有客人都会有这样一份羊皮卷,上面的问题都一模一样,姑娘定不会发现这是咱们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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