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从前还是将来,她永远都只期盼着祁云渺能快乐,能高高兴兴、安安稳稳地过完自己想要的一生。
目睹着祁云渺离去的身影,沈若竹同样也擦干自己脸颊上的泪珠,整理好衣襟,这才回到前厅。
方才回京城,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
虽然这段时日沈若竹都不在京城,但是京城的事情,在管家给裴荀的信里,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她不在京城的时候,裴则虽然嘴硬,但没过多久,还是搬回家里来住了。
沈若竹在回来的路上便打算好了,今晚怎么着也得设宴,感谢一番那孩子。
她回到前厅,裴荀正在看一封新到手的信笺。
沈若竹便上前问道:“相爷这是在看什么呢?”
“哦。”裴荀折起信笺,道,“宁王来信,想请我明日上他府中坐坐。”
沈若竹微微怔了下,指尖不经意间掐紧了掌心的肉。
“宁王?”她问,“那相爷打算去吗?”
“哎……”
裴荀放下手中信笺。
他此番前去江南,名为体察民情,实则却是去调查民间流传出的兵器私铸一事,沈若竹一路相随,他自是没有能够瞒过她的。
他们在金陵还有扬州一带找到了一个暗自锻造兵器的地方,那里锻造出来的兵器,与朝廷军中所用别无二致。
但是调查此事时,因对方警惕过强,他们在那里险些九死一生,才逃出一条命来去到钱塘。
裴荀和沈若竹其实昨日便已经回到京郊,但之所以今日才进城回家,便是因为他昨日要先暗中进宫,率先将此事禀报给皇帝。
兵器库背后的主人,明显是怀王无疑。
此事若是揭开,于朝堂之上,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自从裴荀昨夜见过皇帝之后,皇帝至今尚未做出决断,这个节骨眼,裴荀理应和哪个亲王皇子都不见才是。
可是宁王……众所周知,宁王自小患有眼疾,皇帝膝下皇子众多,唯有他,是最没有夺嫡竞争力的人选,也是绝对不可能成为皇帝的人选。
而他同宁王也有些交情……
裴荀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
“不去!”他道。
再多的交情,也挡不住朝堂上瞬息万变的局势。
他不能保证,宁王此时找他过去,是要问些什么。
沈若竹微微松了口气。
不去最好。
宁王认得她,如今估计也早就听说她是裴荀的新夫人,若是他此时将她的事情全部告知给裴荀,沈若竹也不知道,裴荀会是什么反应。
若非他是当朝的宰相,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去认识他的;而此趟下江南,若非是她在裴荀的书房门外听到或许事情同怀王有关,她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非要跟着裴荀离开京城的。
整整三个月,她抛下祁云渺整整三个月,才换来的如今的消息。
幸好没几日了。
她已经抓到了怀王的把柄,应当过不了几日,朝廷便会有结果,要他人头落地了。
这可是私铸兵器,往重了说,便同暗地里准备谋反有何区别?皇帝即便再疼爱这个儿子,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子如此嚣张,背着自己在做这些事情吧?
“对了,若竹……”她正沉思着,裴荀忽而上前一步,凑到她的耳边,道,“怀王之事,切记在陛下有决断之前,莫要同任何人开口。”
沈若竹听得眉心一拧,看向裴荀。
裴荀便也无奈地看着她。
当今陛下虽然膝下子嗣众多,但唯有怀王一个,算是他满意的储君人选。
宁王自小患有眼疾,无法承袭大统;慧王的母亲是姚贵妃,那是个蠢笨的女人,连同着背后的定国公府,同气连枝,不好轻易托付;端王瞿王燕王……他们每一个都有一堆说不上来的毛病。
唯有怀王,论能力,论魄力,论实力,都是几个兄弟之间最为出众的。
是以,他还真吃不准皇帝对于怀王,会是什么态度。
兴许是会斩了他,就地正法;但……万一就纵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宰相府只负责调查此事,却决不能在此事上推波助澜,不然,万一有什么牵扯,到时候只怕要遭殃。
沈若竹聪慧至极,不必裴荀多言,便已然完全明白了他的这些意思。
纵有万千不甘,她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
―
久未归家。
是夜,一家四口久违地坐在一道,用了顿晚饭。
席间,沈若竹亲自给裴则盛了一碗汤,表示自己对他的感谢。
裴则接过了汤,却只道:“无事,我也不是专程为她住在家里的。”
沈若竹便笑了。
别别扭扭的男孩子,不愿意承认自己接受了并不喜欢的继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照顾了她颇多。
“无论如何,住在家里,便总是照顾到了的。”沈若竹道,“便算是我多谢镜宣了。”
裴则见罢,终于也不再说什么,喝了她给的鸡汤,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只听沈若竹又道:“如今我们既已归家,那镜宣若是住在国子监里方便,便还是住回到国子监吧,一应事物,明日我带人去为你张罗。”
“不必……”
裴则下意识只想拒绝沈若竹的好意。
但他很快便想起,上回沈若竹去到国子监时,祁云渺也跟着的情形。
缓缓的,裴则又道:“春日里褥子换新麻烦,我自己带人处理就行。”
沈若竹听罢,果然道:“正是麻烦,是以,这才要我们过去呀,镜宣整日忙着念书,已是辛苦,这些事情,便交由我来打理吧。”
裴则终于不再啃声,只是眼角余光扫了眼祁云渺,见到她正坐在桌子上,专心喝着汤,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他们适才说的话。
―
祁云渺完全没注意到裴则饭桌上都说了些什么。
整整一顿饭,她不是在想自己阿爹的事情,就是在想阿娘的事情,抑或是想自己待会儿要做的宋家夫子留下的课业……诸事忙碌,她已经完全不想再去国子监了。
第二日,她又要去宋家上学,上了学又得练习武艺,也根本没什么功夫能去国子监。
待到沈若竹从国子监里为裴则收拾好床榻被褥回来,她才意识到,她去过国子监了。
祁云渺终于问道:“阿兄以后又要很久回一次家了吗?”
“嗯。”沈若竹道。
祁云渺想了想,拉着沈若竹,终于又说了一些裴则这段时日里对自己的照顾。
她着实没想过裴则会对自己这般好,说完了之后,便同沈若竹道:“阿娘,你说得对,阿兄刀子嘴豆腐心,人其实并不坏。”
“他仅仅是不坏么?”沈若竹点点祁云渺的脑袋。
对于自己并没有任何好感的继妹,能做到似裴则这般的,已经十分不易了。
那孩子,有一颗宽广的胸襟。
一想到裴则来年便要科考了,沈若竹便又与祁云渺叮嘱了一些平日里不要再去打扰他的话。
科举三年一次,对于每个人来说,机会都十分珍贵。沈若竹听闻,裴则功课素来都是国子监里拔尖的,若是能一举得中,又有相府为托底,那将来他在朝堂之中的前途,定不可限量。
祁云渺便牢牢记住了自家阿娘的话。
国子监课业紧,裴则也不常回家,此后若是在家中碰到裴则,她便总是高高兴兴地同他打招呼,而后立马似一阵风般跑走。
一开始的裴则对于祁云渺的行径,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渐渐的,次数多了,他觉得自己也是慢慢有些摸出祁云渺的想法了。
终于,在祁云渺又一次同他打过招呼,想要在他面前溜走的时候,裴则适时伸手,眼疾手快地揪住了祁云渺的衣领。
他像是母鸡拎着自己的小鸡崽一般,提着祁云渺的领子,打量着人。
“阿兄!”
春日里衣裳单薄,祁云渺的衣领被稍稍往后一拉,觉得自己喉咙就被卡住了。
她忙回头去看裴则。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裴则问道,“你每次见到都恨不能立马跑走?”
“阿娘说了,阿兄要科举,最好不要打搅阿兄学习!”祁云渺解释道。
裴则就知道。
但他却不曾松开祁云渺的衣领,而是继续提溜着她,问道:“明日你休沐吧?国子监里有马球赛,你来不来玩?”
“马球赛?”
祁云渺一听,果然来了精神。
自从阿娘回来的这一个月以来,她每日里都是宋家和相府来来回回,偶尔出门,也是跟在阿娘身边,去宋家做客,或者去拜访别的什么人家。
祁云渺鲜少有真正出门玩乐的时候了。
她想去马球赛。
但是祁云渺眼珠子稍稍一转,耷拉着肩膀又问道:“阿兄,那你明日不上学吧?我去国子监的话,会打扰到你吗?”
“马球赛,我念什么书?”裴则反问道。
祁云渺便终于放心了,她欲咧开嘴角,不过很快又想起另一桩事情。
祁云渺又嚅嗫道:“可是我还不会骑马……”
“这有什么。”
头一次,祁云渺觉得,裴则的声音便如同春日里的徐徐微风,动人心间。
“你要是来,到时候我教你骑马。”只听裴则道。
祁云渺便彻底忍不住,点了点脑袋。
“那便多谢阿兄!”
她嗓音洪亮又清澈,一如春日里迸发的江水,滔滔不眠。
第二十八章 不同寻常的气息
又到国子监。
祁云渺这回再来,欣喜倒是与上回无异,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一分稳重与从容。
裴则带着她下了马车之后,两人便直往马球场去。
一路上,祁云渺左右看看,见走在路上的许多人果然都穿着国子监校场上统一的劲装,个子通通高了她不少,她便也关心道:“阿兄,待会儿你教我学骑马,是那种很高大的马还是小马?”
裴则身姿端正,今日同样也穿着国子监的校服,他袖口束紧,群青色的衣摆飘然,睨一眼祁云渺,道:“小马。”
“呼!”祁云渺松出一口气,“那便好,那些太高的马,我应该是爬不上去的。”
裴则忍不住又看她一眼:“你之前学过骑马吗?”
“我?”祁云渺摇了摇头,“不曾,我只坐过马车。”
或许对于上京城的人来说,马儿是每天都可以见到的东西,但是对于从前的祁云渺来说,马儿可是很珍贵的。
大家在乡下耕地,大多都是用牛,马是很少见的东西。从前村子里有一户人家买了一匹马,做了一辆马车,每家每户的孩子们,便都喜欢去他们家挤马车玩儿呢。
“等你学会了骑马,到时候你生辰,我便或可送你一匹马。”裴则沉吟片刻,道。
“真的吗?”祁云渺惊呼。
“嗯。”
裴则看向她。
自从三月开始,裴则和祁云渺见得就很少了,不过仅一个月,他见祁云渺长得好似比从前高了一些,原本便瘦瘦小小的身体,因为拔高了身量,竟有些开始显现出身段。
只是脸颊依旧是圆润的,带着不少稚嫩。
祁云渺的生辰在六月,裴则知道。
可巧,他自己的生辰也在六月。
差的不远,他还可以和祁云渺一道过个生辰。
他带祁云渺踏上国子监校场的草地。
上回过来时还有些发黄的校场,如今因为春日的降临,放眼望去,绿意盎然。
因为这边要比马球,是以,校场上如今除了有许多人在跑圈骑马之外,已经再没有了别的活动,射箭没有了,举重练剑什么的,也都没有了。
在满目的人群之中,祁云渺一眼就看中了不远处的宋宿连带着他的弟弟和妹妹,宋潇还有宋青语。
“青语!”
祁云渺同宋青语要好,两个人明明昨日里刚在学堂见过,但今日再见,又亲热得像是许久未曾碰面一般。
两个小姐妹互相握着双手,蹦蹦跳跳了好一会儿。
阳光之下,宋宿整张脸都沐浴在金光中,道:“可巧,镜宣你也带妹妹来了,青语闹着要学骑马,但又不敢上马,你家妹妹胆子大些,便叫她们俩一块儿学吧!”
“好啊。”
裴则知晓,宋青语是祁云渺最要好的朋友了。
他去看祁云渺,果不其然,便只见祁云渺拉着宋青语,两个人迫不及待已经要去看校场边的马厩。
他和宋宿便跟上去,各自为自家的妹妹挑选了一匹雏马。
宋青语的马儿是一匹白色的小马驹,她被自家的哥哥抱坐到马背上,紧张的双手握紧缰绳,言笑晏晏,俨然一个冰清玉洁的小公主;
至于祁云渺,她挑选了一匹马厩中毛色最是纯正的红鬃小马。
红鬃马大多是烈马,比较难驯服,但是祁云渺可听说了,从前吕布骑的赤兔,便是红鬃马。
她才不怕难驯服的马儿!
祁云渺挑选好了马儿之后,裴则便教
她如何上马,又替她牵紧缰绳,教她如何驯服好一匹马儿。
相比起宋青语的紧张,祁云渺胆子着实是大的很,她被裴则抱上了马儿之后,便趴在了马背上,边听裴则说话,边顺着马儿的毛发轻柔爱抚了几下。
也不管马儿能不能听懂她的话,祁云渺兀自爱抚过了之后,又趴在马儿的耳边说了一些话,便照裴则所说的,慢慢甩着缰绳,开始尝试着自己骑马前进。
裴则一开始还替她牵着马,生怕她这般快速,会有什么意外,但却不想,马儿好似真能听懂祁云渺的指令。
它在她的安抚下,不骄不躁。祁云渺想要做什么,它便驮着她,带她去做什么。
渐渐的,祁云渺便不需要裴则替自己拽着缰绳了。
她骑在马背上,慢慢慢慢的,甩着缰绳,喊马儿带自己小小范围绕了一圈。
校场上不断有春风拂过,浸润着她的脸颊,肆意又明朗。
第一次自己骑上马背的小姑娘,竟能有如此的胆魄,一时间,马场上不少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位小姑娘。
还有专程来看自家孩子马球赛的夫人们,见到祁云渺,不禁纷纷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听说是裴相府上新夫人的。”
知道是宰相府新夫人带来的孩子后,她们便诧异的有,鄙夷的有,惊艳的也有。
不过人群中讨论最热烈的,左不过一句:“不是说裴镜宣不是很喜欢他的继母同继妹么?”
“哪能不喜欢啊!”有知情的夫人道,“听说已经不止一次了,之前还有带她上街去西市,带她去泛舟游湖的,他裴镜宣是什么性子的人,能叫他这般,可不是当亲妹妹一般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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