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情不自禁想起西湖边集贤亭,也是这样的双重檐六角亭,由一条青石堤连接立在湖中。她曾和飞飞在集贤亭里请人拍合照,被人赞般配。看着飞飞站在聚善亭前,仿佛时光回溯,他站在集贤亭里笑吟吟等她入怀。
林蓁想飞过去,想脚底上有风火轮。
她终于气喘吁吁跑到方怀简面前。
眼前的他并没有如她想像那样对她笑,更没有展开双臂想抱她,但他专注看她一眨不眨的温柔眼神,林蓁已然很满足。
她放下裙摆,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擦擦额上的汗,刘海反而有几根黏在额间,脸颊因跑动带了点绯色。
“世之,你等我很久啦?”
她脸上喜色似春日最盛的花,语气甜腻得像情人间的约会,眼眸中似闪着小星星,红润饱满唇边浅浅的酒窝如沾染晨露的花蕊,望之烦恼瞬间都消失了。
一时间方怀简不知自己干嘛来了。
他目光转向站在一边的长随方德山,想起要说的话:“你病好了吗,伤怎么样,弟弟怎么没来?”
“都好了都好了,他有点事,忙完会来”,林蓁笑看着方怀简,目光一瞬都不想浪费在别处,“世之,你还见我,我好开心!”
实情是肩膀痛了很久也难过了很久,不过在知道飞飞一点没犹豫即刻答应见面的请求时,难过霎时就没有了。他不记得,怎能怪他呢,而且小弟一开口他就答应了,一见面就问自己的病和伤,冥冥中他心里还是有她!
林蓁直往方怀简跟前凑,他无奈何连退两步快到水边,心急道:“就站那儿说话!”
林蓁闻言未再向前,笑盈盈看着他。
对着笑颜如花的脸,方怀简不知如何启口拒绝的话,仿佛自己是辣手摧花的心狠寡情之人。
难道林承俭一点儿没给林蓁透露见面是做什么,她怎么高兴得似约会,脸上笑意都漫出来了。
“世之,你有没有看我送你的画?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我?”
方怀简压制脸上的潮热,看了一眼长随方德山,他头都快埋到脖颈里。
方德山真恨不能有地缝他能钻进去。他不明白小公子带他来这里做什么,还特意叮嘱看着林家姑娘阻拦她的动作。以前有姑娘想和他说话,他都是支开他们这些长随。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无法解释的东西?”
我们之间,有什么无法解释?方怀简头疼。
再不直说她不知要胡言乱语些什么了,方怀简长吸一口气,郑重道:“林三姑娘,我今日来,是想和你清清楚楚说明白”。
林蓁仰着笑脸看他,如向日葵迎着阳光绽放。
方怀简努力把她想像成一颗长得快绽开的大白菜。
“我之前不认识你,今后也不会喜欢你。我希望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互通心意的夫妻之情,不希望你这般毫无规矩行为无羁的女郎为侣。望林三姑娘好自为之”。
“可我如此是因为我们前世――”
“林三姑娘,我不想说更难听的话”,方怀简打断林蓁话语,语气尖锐冰冷,“梦得醒”。
林蓁看着方怀简,他的眼神似冰,他一点儿没相信过她的话。
笑容似被冰冻住,眼里润湿,眼泪控制不住溢出眼眶一滴滴滚落出来。
她有心理准备,骂醒她那些话都是她教小弟说的,可真正从飞飞口中说出来,她还是止不住难过。
别伤心,不要哭,林蓁给自己打气,别忘了今日见面最重要的事。如果他对自己温声软语,接下去自己怎么下得了手呢。
方怀简看着林蓁泪珠连成线。他本来还准备了一些话术,突然间忘得干净,不知还要说些什么,不想再说伤她的重话,但也不想说安慰的话。
当下眼睛也不知放哪儿合适,默默垂眸避开林蓁婆娑泪眼。
目光所及,就见林蓁双手交握,左手手腕还能隐隐看到一些红紫,右手紧攥左手食指和中指一会儿紧一会儿松,柔荑般无瑕手指被捏得时红时白。
莫明其妙的,方怀简似觉自己心脏亦被攥紧,随着林蓁手指红红白白一阵阵隐痛。
忽然之间周遭路人十分呱噪,轻笑声,叫卖声,交谈声,刺得方怀简耳膜痛。
方怀简说话时,方德山偷瞄了一眼林蓁,见刚刚一张欢喜雀跃的脸转瞬泪流满面,他心里一阵发酸赶紧转移了视线。
他真的不明白,他家小公子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对谁说话都和和气气,怎么对待一个小姑娘说得这么遽色不堪,他这是怎么了!
这会儿两人寂静无声,他忍不住再瞄一眼。
就见林蓁瞬间朝小公子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方德山一惊,下意识按方怀简交代的以身阻拦。
林蓁亦是一诧,她压根没注意方怀简身边还有个人,以为是在聚善亭里观景的闲汉。
箭已离弦,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二人,“扑通”几声巨响,聚善亭边的水岸溅起人高的水花,旁边赏景的游人惊叫:“有人落水啦!”
方德山自幼跟在方怀简身边,是老夫人秦氏在老家会山给方怀简找的伴读。老家会山有山有水,方德山会凫水,他憋着气在水里使劲蹬了几下就浮出水
面。
抹了把脸上的水,他急忙看向周围,除了自己,水面上哪里有小公子和林三姑娘的影子。
他再往水中看,这未央湖水碧绿如翡,看不太真切,但也能看到湖底大概有人影,两个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顿时他惊骇得汗比水多!
小公子和他一样会凫水,技术虽没多好,在这平静无波的未央湖边自保肯定没问题,为何沉在水底?!
想到刚才林三姑娘涕泪连连哽咽难言,那猛然冲出的疯狂劲,她要拉着小公子殉情?!!
手脚忽然一阵抽搐,方德山瞬时快要没入水面,他拼命击打着水花,急得对岸边围观人群嘶吼:“救我家公子上岸者,重酬五十两!不,一百两!”
第16章 她好像真的有那个大病
林蓁对这次见面做了周密计划,当然不是见面谈情说爱,飞飞没有想起以前,自然和她无情可谈。
她要让他想起来。
当初她幼年掉入家中池塘,发烧昏迷了一段时间,过往记忆才潮水般势不可挡涌入。她仔细回忆和推演了一番,认为大脑濒临死亡的那瞬间,会激发隐藏脑海深处的记忆。她没有别的好选择,无论如何,她想试试。
她旁敲侧击向小弟林承俭打听过,未央湖每年端午要举办龙舟赛,赛前都会疏浚淤泥,保持未央湖一定深度,这就是极好机会。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掉入湖中后林蓁迅速游到飞飞身后,飞飞大概以为她来救他,还向她摆手示意他会凫水,林蓁闭上眼睛从他身后肩膀处往下死死环住了他。
飞飞剧烈挣扎,可林蓁只有这一次机会,怎会放手?!她使出出生以来最大力气,似洪荒之力牢牢箍住他,不看他,不管他的任何反映,心里默默数数,祈祷飞飞快点憋昏过去,只要他没了动静,五秒后她就会带他出水。
可这个时空里飞飞竟然会凫水会憋气,一直殊死扑腾。
很快头顶传来巨大扑腾声,林蓁睁眼看去,两个年轻壮汉赤着上身向他们游来,应该是来救人的人。
林蓁箍着飞飞想离救人者远一些,多争取一些时间,可飞飞哪里会配合,他的手臂虽被她箍得死紧,手掌却使劲掐她胳膊,她差点松了手。
在两个壮汉即将碰触到他们时,林蓁放开了手,不甘又无奈把飞飞推向了救人者。
林蓁眼睁睁看着飞飞被救走,其中一个壮汉还想来拉她,她迅速掉头向反方向游走。
和男人掉入湖里已是这个时空女性的噩梦,如果她被一个赤着身子的壮汉救起,等飞飞想起来时,她大概已被唾沫星子淹死。
林承俭赶到聚善亭时,最是闹哄哄时。他不明就里,挤到聚善亭里并未看到林蓁和方怀简二人,正纳闷方知有人落水,他刚想打听落水人的样貌,就听得人群里有人呼喊:“救到了!救到了!”
见几个挤在一处看热闹妇孺那儿还有空隙,他赶紧挤到边上一个缝隙往水里一瞧,两个赤身壮汉正一左一右拉住一个年轻男子往岸边游来,那年轻男子正是方怀简!
林承俭瞬间冒出冷汗,他一边抬头张望,一边慌乱大喊:“三姐!三姐!”
没人应声,又听看热闹的旁人道:“还有个女子在水里”,一瞬间他血管里的血都要冲出来!
林承俭呆了须臾,他不会凫水,看到不远处卖茶水的摊摊支着遮阳的布棚,他瞬间奔了过去,也不管人家是否愿意,徒手两下子拔出支撑布棚的竹竿,拿着竹竿往聚善亭跑。
跑回来时,方怀简刚刚上岸。
林承俭顾不上说话,拿着竹竿想捞人,可视线里根本没有林蓁的人影!
方怀简看见他,向他指指身边救人的壮汉:“让这两位壮士帮忙救人!”
事到如今顾不得其他,人命第一,林承俭刚点头,就听人群里有人道:“在那里,在那里!”
他急忙转头,顺着看热闹者指的方向望去,林蓁正从远处慢慢游来!
紧绷的神经蓦地松懈,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到底发生什么了?
林蓁游得远了确信没人再来救她,这才往回游。这会儿她似失了力气,胳膊酸痛得难以用力,慢慢腾腾向岸边游。
突见聚善亭岸边人群中林承俭高举着竹竿向她挥舞,林蓁便向弟弟游去。
见林蓁游近,林承俭赶紧把外袍脱了只剩白色中衣,又把竹竿递向她。在拉起林蓁一瞬间,林承俭把外袍披在林蓁身上。
林蓁这才注意自己衣裳,湿漉漉紧贴在身上自不必说,两只衣袖都被扯得破烂不堪,胳膊布满红紫光溜溜露在外面,小臂上几乎没有好的地方,还有些破损处淌着血。
怪不得胳膊酸疼没有力气划水,林蓁想起来,这是刚刚飞飞拼命挣扎时留下的印记。
“都散了,都散了啊,没啥可看的”,见人已经救起,围观人群还没散的意思,方德山开始驱赶起了人。
四人此刻一个赛一个狼狈。
方怀简主仆二人头发衣袍还在滴水,林蓁两个袖口变成破布,可以称得上褴褛,林承俭一身令人尴尬的中衣。
林蓁看向方怀简。
想象的他头晕目眩站不直身,脸色惨白坐倒在地上,不住狂咳或者狂吐着湖水,至少需要回家卧床一周。
可他就站在林承俭边上,除了衣袍湿了贴在身上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腰杆都未曾弯上一分,仿佛天热去湖中尽情玩了趟水而已。
林蓁挫败感油然而生,这个方法也不顶用,她该怎么办啊!本来就没甚力气,现在更是全身虚脱,脚步一步都提不起了,她歪歪斜斜靠着林承俭,手掌紧抓着他的胳膊。
林承俭问仨人:“怎么都落水了?”
方德山看了一眼他家公子,没吭声。
自林蓁出现在水面,方怀简目光没有离开过她。此刻两人对林承俭的问题置若罔闻,方怀简迎上林蓁目光,想知道自己在湖底一直想弄明白的问题:“你想做什么?想我们一起死?”
他声音很平静,表情也很淡定,林蓁本以为他就算不暴跳如雷,也会生她的气。
可方怀简这样,林蓁反而有点看不明白,她尽量解释:“想让你想起来,人濒死时会想起很多,我就是这样想起来的”。
方怀简:“……”。
他错得离谱!以为那些话刺破了林蓁的心,她一时冲动做出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事。
他从不想死,今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以为他要完蛋的那一刻也没有恨她,还反思自己言语过分活该如此,有她陪着共赴黄泉他不能喊冤。
她如此对他,让他命悬一线,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方怀简对林蓁没有一点儿怨愤,满心都是愧疚。
可竟然不是这么回事?!
她如此执拗于她的虚妄?
“你儿时有没有发烧过,病了很久?”
“有啊,就是那次发烧病了很久,好了后我就全想起来了!”
方怀简目光捉摸不定,林蓁突然意识到不对。
她旋即改口:“我没病,我脑子正常的!”
“我说的是真的!”
方怀简不再多说。林蓁或许喜欢他,但这种喜欢没有任何根基,原来源自于她虚无缥缈的幻梦,她信以为真的幻梦。
她美丽又可怜。
自己可叹又幸运。
他向林蓁作了个揖。
“林三姑娘受伤是我的错,但事出有因,我想林三姑娘不会计较”。
“就此别过,再不复见,保重!”
他转身就走,林蓁急忙伸手拦他,但她行走趔趄,被林承俭挡住。林承俭听得懵懵懂懂,但有一点听明白了,落水之事和方怀简无关,相反他应是受害者。
林承俭扶着林蓁,追在方怀简身后赔不是:“方翰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今日之事,让方翰林受惊了!我改日会到府上赔罪!”
方怀简本不想搭理,听到这话反而停驻脚步。
“这事儿到此为止。你不要去我家,我们就当它没发生过,这样对我对你们都好!”
刚刚挤在一堆看热闹的人慢慢散了,仍有三三两两目光扫过来,议论之声依然不绝于耳。林承俭明白,落水之事谁也不知道最好,他道:“既然如此,方翰林他日有用的上林某之处,林某愿效犬马之劳”。
方怀简的马车就在聚善亭不远处,此刻车夫看到主人,将车驶了过来。
上车之际,方怀简再次看向林蓁。
她神情有些呆呆的似乎有些落寞,但面上毫无愧色,目光亦是大胆直接,丝毫不惧不慌。
方怀简心内叹气,她好像真的有那个大病。
来时她似仙子,此时落难凤凰不如鸡。看着她斑驳的胳膊,方怀简无语又无奈,他问林承俭:“你们马车呢?”
林承俭正发愁,今儿端午节马车行驶路线有许多限制,英国公府的马车在揽月楼那儿,走过去还有好一段距离。
他是无所谓,可林蓁披着他的外袍走大半条街,明天大半皇城的人应该都认识他姐姐了!
“你们坐我的马车去前面布庄换身衣服,我走去布庄”。
林承俭铭感五内。
两人正要上车,有人唤了声“四哥哥”。两人看过去,林葳林萃还有林葳大丫鬟看着他俩目瞪口呆。
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林承俭让三姐妹坐马车先去布庄。
马车上,林葳陷于巨大震惊中。
她和母亲担心林蓁再出现和男人拉拉扯扯不清不楚丢脸的情形。
可她直接跳过这个阶段,和方怀简一起落水了,还坐他的马车去买衣裳。
想起刚刚在路上听到的闲话。
“紧搂着掉到水里”。
“赤身汉子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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