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有了主意,略显坚硬的床板似乎已不那么硌人,翻身时不知是条凳还是木板发出的嘎吱声都变得动听,让林蓁觉得很安心。
翌日,林蓁就出门“寻人”。
她当然会去找飞飞,不过她先得去打听明白女官考试。
过去她只是心里有过考女官的萌芽,始终认为这于自己并不可能,自己会嫁给某个男人然后泯然众人。是以关于女官考试的信息都来自所看书籍或者家人偶尔提及的三言两语。
如何报名所考内容参考书籍等均是一团黑雾。
林蓁先寻到礼部,礼部负责科举考试,想来女官遴选应该类似。
礼部在离宫城不远的中央大街上,建筑坐北朝南气势恢宏,朱漆大门上金丝楠木匾额巍峨气派,门口两座石狮睥睨着匆匆路过的行人。
守在朱门两侧的衙役高大健硕,面目威武凛然。
林蓁莫名想起天安门下守护国旗的军人凛然不容侵犯,心里虽有些发憷,但还是靠近了衙役想打听打听。
还未近身,衙役一声呵斥:“闲杂人等莫近身!”
林蓁脚步顿在了路中。
想想另外一个时空自己去法院办案时,几乎未走过正门,都有专门侧门进行一系列安检方可进入,林蓁目光向周围好一番观望,终于看见了一家书肆,她跑进去向伙计好一番打探,才寻得布衣白丁能够进入礼部的偏门。
不过她还是找错了地方,礼部并不负责女官遴选,御史台才是主管此事正主,这个时空里御史台可以风闻言事,女官工作除了服务皇室成员,主要就是监察进谏。
林蓁赶往御史台。
这次她有了经验,根本不往大门凑,向周围打听了一圈找到御史台偏门,里面当值的小吏有礼客气,林蓁想知道的都弄明白了,她完全符合考女官的要求。
走出御史台偏门,天高云淡,林蓁神清气爽。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似乎近在咫尺,考女官,一步步靠近,过去神秘莫测困难重重,现下渐渐褪下面纱不再难以企及。
林蓁兴奋走出御史台偏门,轻松之际发现御史台门前大街上有人摆摊写状书,一份一百文!
一百文!林蓁看着布幌上的数字心里发痒。
她曾是过了国家法考的职业律师,虽然工作时间很短暂就穿来这个世界,但写法律文书的本事那是杠杠的。而且女官考试内容之一亦是文书写作,这个时空里她还没练过手。
林蓁歇下回去的心思,走到一个人头攒动的状师摊前伸长脖颈悄悄观看。
不难,都是模板套路。
默默看了一下午,直到状师摊前人走了大半,继续待下去太过显眼,林蓁才意犹未尽离开。
第二日过了午时,林蓁带着自己忙了一上午准备齐备的状书工具,学着其他状师模样也在御史台门前大街上摆起了摊。
她已做好日程规划,每日摆摊半天就当文书写作练习,御史台有任何女官考试动向亦能第一时间打听到,赚钱最次。
初夏阳光明媚柔和,令人舒适的暖风吹得林蓁微醺,即便眼前没几个路人,更不论有上门的生意,林蓁心情仍然很靓。
在翻看律书时,一道阴暗身影落在自己的书上。
林蓁抬眸,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书生拧着眉看着自己。林蓁下意识向两边看了看,大街上没什么人,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状师摊上状师不见人影。
是面前之人?
眼前人开口:“你离我远点!”
林蓁明白了,淡定问道:“兄台认为哪里合适,为小弟指条明路?”
中年书生转头扫了眼周围,指着远远的一座建筑道:“那个酒肆那里”。
林蓁看了一眼,她当然没有想挪动的意思,而
且酒肆门口摆摊,那是真正拦了酒肆生意。
“兄台,我挪到那里,状书只收五十文,你有没有意见?或者我收一百文状书钱,免费陪同上堂,免费教导回官老爷问话,一案包到底,你有没有意见?”
中年书生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
“这世上从来八仙过海各凭本事,今日兄台让小弟我滚开,明日让小弟我口禁语,没有这个道理”。
“这地方我呆了十年,我就是道理!”
“今日你不滚,看你有好果子吃!”
中年书生伸手就抓林蓁手上的书,林蓁眼疾手快一个后退跳起,竹凳啪一声翻倒在地,但幸运避开了书生的魔爪。
中年书生的手随即抓住挂着布幌的竹竿,就见他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冒起,竹竿下一秒就要折断!
林蓁退后了几步,没想到书生一句都不和她辩驳,上来就是干,打架她不行啊!
眼瞅着竹竿要断,林蓁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秒,“啊”,一声惨叫差点震碎了林蓁耳膜,她猛地睁眼。
书生握着自己的手掌,疼得蹲在地上。
一位年轻公子站在书生身侧,他身量不高梳着马尾,身着紧身扎金剑袖,腰中似缠着一条细长马鞭。
年轻公子若漫不经心,一脚踹在书生后背,书生身形抖动几欲倒地。
“这皇城我呆了一年,我就是道理!”
“今日你不滚,看你有好果子吃!”
书生大气不敢出,连滚带爬跑向他的状师摊,手忙脚乱收拾。
“别让我在这条街上看到你!”
年轻公子抽出腰间马鞭,似乎轻轻一甩,那书生的状师摊就似纸糊般散了架。
林蓁攥着书,看呆了。
好帅啊!
第21章 那“男人”是林蓁!
散落一地的状师摊那书生也不要了,捡了几件重要物什揣在怀中,边跑边回头看。
林蓁走近年轻公子,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公子,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在下以后好好报答”。
她也想现在报答,只是现下什么都没有,报答无从谈起。
那公子收回盯看书生的目光,视线在林蓁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挑眉一笑。
眼波流转间仿佛递给林蓁一杯美酒,眼神花俏得石头都能融化。
若不是林蓁心里有飞飞,她定要醉在这眼神中。
“何必以后,不如以身相许?”声音温柔似水,宛若真要求娶林蓁。
林蓁一时愕然,眼前蛊惑人心的一张笑脸,眉目含情,动人心弦。
到底看出自己是女子,还是对方是女子。
见林蓁僵在原地,公子直接上手,手掌轻拍了拍林蓁的脸,像微风吹过树梢,如细雨打在柳枝,只轻轻一下。
林蓁惊得皮肤都缩紧了一瞬,手掌摸着他刚抚过的地方,瞪大眼睛看着他。
公子收回手,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打扮成这样,不是写在脸上,都来欺负我吗?”
林蓁看看自己,身着一件普通天青色长袍,是弟弟林承俭特意选给她的旧衣,她觉得很合适,哪里不对呢。
“算了,一时半会你也改不了,就是提醒你,你这个样子很容易吸引坏人”。
她大概不知道,即便男装加身,她眉眼间妩色和艳光,依然在她不经意动作间流溢,让他这样的老江湖一眼就辨出雌雄。
林蓁合手再次作揖:“请公子指点”。
“咳咳”,公子推却道,“你别在我面前这个样子,你一看就是个女子”。
林蓁傻眼,站在公子身边有些手足无措。
她在肖记包子铺时,肖寡妇和她丫头从来没说过什么呀,肖寡妇最初以为她是少年还拒绝收留她呢。
“不是形似,重在神似”。
公子道:“既然要报答,来,现成的,把我这份状书送到御史台,成了给你三十两”。
公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份纸袋,将它递给林蓁。
御史台主行监察之职,许多冤假错案的苦主会到此地递交状书伸冤,有点像另一个时空最高法院的再审。
昨日林蓁问询考女官事务时,看到过有苦主拿着状书在御史台里登记。
林蓁赶忙双手接过纸袋,嘴里拒绝道:“不用的,不用的,举手之劳”。
心想这公子应该是个阔佬,对银钱完全没有概念,送份文书就三十两,若这条街上所有状师知道,大家必争着抢着送,能把他整到讨饭。
说话间,林蓁从纸袋里抽出状书,简单翻看了几眼,顿时似咽下了冰疙瘩,萎了。
这状书里的事件距离现在已经十七年了,十七年,还能翻案吗,恁是铁证放十七年也锈得看不出原样了吧。
她不该口出大言“举手之劳”,这哪是举手之劳能解决的呢。
林蓁暗自叹气,在这个时空她还是没经验,若在最高法院门口有人让她递状书,她毫无疑问会想到必是重大疑难案件,怎么在御史台前就完全没这个意识呢。
可已经答应了公子,对方还刚刚帮了自己,那硬着头皮也得跑这一趟。
林蓁看着状书上的时间,向公子确认道:“这真是十七年吗?”
“嗯”,公子神色平静地应道,“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林蓁忙回道,“公子就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
走了两步,林蓁回头问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明晖”。
“嗯嗯,知道了,明公子”。
林蓁走得愁苦。
若在另一个时空,这个状书根本无法递进法院,更不论呈现在法官眼前,原因就是时间太长,过了诉讼时效。
不过在大周,古老的律法自然比不上另外一个时空的完备,据林蓁所知,大周律法并无诉讼时效规定,十七年虽久远,许多事情无法考证,但律法无明确说法,或许努力争取一番,让它呈现到御史大夫面前也有可能,毕竟这里是人治社会,至于御史大夫是否翻案,那自然不是林蓁能左右。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被指摘状师水平不名一文。好歹自己摆摊做生意,水平再怎么挫亦不能暴露在客户面前,林蓁怀着如此心思婉拒明晖陪同。
明晖压根没想过同去。
这个状书表面看是一个官员的冤假错案,实质和十七年前前太子被废有关。当年前太子以巫蛊之罪被废,牵扯的太子党成千上万,掉脑袋的就有千人之多,贬谪流放的不计其数。
明晖知道翻案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有也得换了天子以后。现在不过是试探,有无可能哪个官员会是突破口,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他隔三差五挨个送状书,案件本身敏感他又去得频繁,明晖从来都是找个状师代他去送状书。
状师们尚无一人成功送出过状书。
今日他亦在僻静处暗自观察,挑选送状书的状师,见林蓁一个女子亦来凑这份热闹,他一时兴起,为林蓁摆平了麻烦,至于手中状书,就让她送一送好了。
并没有什么指望。这个女状师天真得愚蠢,对这份状书的背后一无所知。
明晖目送林蓁走进御史台侧门。
林蓁昨日来过一次,对御史台内各个部门位置已经比较熟悉,她跟在各种苦主身后排队,等候负责登记的小吏接待。
不出所料,小吏一看到状书上事件发生时间就摇头,根本不翻阅后面内容,直接把状书退了回来。
“你这个时间太长,我们没办过”。
林蓁已有心理准备,坐着纹丝不动,问道:“那大人,现有律法没有规定十七年不行呀!”
小吏惊讶面前人还懂律法,耐心解释道:“虽然没有规定,但一直以来我们就是这样操作的,你还是请回吧”。
“要不问问大人的上峰?”
小吏有些不耐:“后面还有许多人,这位公子可以去刑部或者大理寺问问,我们这里确实不行”。
“这事儿就归御史台管,大人怎么能推诿呢!”
“十七年不行”。
“哪条律法说不行了?”
……
林蓁不走,小吏无法,叫了衙役就要推她出去。
林蓁直囔囔。
闹哄哄中,一辆马车从御史
台大门驶进路过此处,车中人因声音吵闹瞟了一眼窗外,林蓁执拗不屈的模样映入他的眼帘。
马车速度并未减缓,不过须臾时间林蓁即出了车中人视线,但他眼光毒辣,看出林蓁是个女子。
林蓁和小吏争执了半个时辰之久,小吏说不过她,叫人把她推出去她又跑回来,回来后林蓁语气更加气愤,言语变本加厉,还鼓动正在排队的苦主评理。
“律法并未规定,为何不予登记,如此应付差事御史大人知道吗,对得起御史台的监察之职吗?”
和林蓁对峙,小吏头疼。
正在此时,小吏被人叫走,林蓁骤然失了对手,目光随着小吏行走轨迹移动。
小吏匆匆跑到一辆马车前,和车中人点头哈腰说了些什么。
林蓁心下犹豫,小吏都跑了,就这样偃旗息鼓,还是等着小吏回来继续和他战斗。
她已经讲得嘴唇冒火,也知百无一用是书生,讲得再有道理面对小吏不作为亦是无用,何况十七年前的事件的确时间久远。
她努力过了,对得起明公子。
小吏向林蓁小跑过来。
“拿上你的状书,去见大人”。
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蓁懵懂中跟着小吏走到马车前,小吏把她手中状书递给车中人。
隔着马车,林蓁什么都看不到,但能听见纸张翻动的细微之声。
马车里应该是个大人物,林蓁猜想,或许有戏。
“此事发生在十七年前的潭州?”车内一个男声响起,声色肃然冷厉,让人心尖不由发颤。
这里除了林蓁都是御史台官员和小吏,显然,男人问的是自己。
虽然车内人看不见,林蓁仍不由躬身垂首,答道:“回大人,是,在十七年前潭州”。
“你姓甚名谁,年纪几何,祖籍何处,和苦主什么关系?”
“回大人,小人甄安,年十七,祖籍潭州――”
“你也是潭州人?”车内人打断林蓁的话。
身份是林蓁跑出英国公府随口编的,祖籍也是顺口说的,母亲的祖籍。
此刻林蓁察觉似乎有些怪异,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她小心翼翼地回:“是”。
车中人追问:“你出生在潭州?和苦主什么关系?”
“小人出生在潭州,和苦主没关系”。
车中人静默了片刻,反问:“没关系?那为何你送此状书?”
“小人略通文墨,为我朋友如此”。
刚刚认识,只知姓名,不知算不算朋友。
车中人又问了明晖的信息,可林蓁除了姓名一无所知。
车中人并未追问,似乎思考须臾,道:“状书放我这儿,半月后此时,带着明晖,来御史台找我”。
15/7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