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说服自己去爱一个陌生人,或者说,对一个陌生人倾注对飞飞的炙热。
飞飞就在眼前,可自己对他全无感觉,心里想的仍然是方怀简,想嫁的人还是方怀简。可林蓁也意识到,方怀简不是飞飞,他永远没有想起来的那天。
突然眼睛发酸,视野里再一次模糊,林蓁不想时彦看到赶紧垂首,她刚刚垂眸,眼泪就啪嗒啪嗒落在自己衣裙上,林蓁赶紧眨眨眼睛,勉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有疑惑,也有些悲哀,她似乎自欺欺人,原来她喜欢的其实不是飞飞,而是像曾经的飞飞那样的某一类人,比如方怀简?
即便试探出林蓁的母校是江南第一的理工科高校交大,时彦仍没有十成十把握,他让仆妇做出江南口味的食物做出交大的蛋烧麦依旧是试探之意。
若林蓁没什么反应,他会说自己碰巧尝过味道很好,劝胃口不佳的林蓁试试新鲜。可林蓁的反应超出预期,时彦心里感慨,或许他俩确实天作之合,她真是很配合自己呢!见此情形,他顺水推舟说出了日月湖,说出了东一食堂,那都是交大独一无二的所在。
见林蓁初时身躯僵直,而后眼含泪光,身形微颤,时彦知道自己赌对了!
时彦道:“一个人若是毁容了,或者得了失忆症再记不起曾经的人和事,和以前判若两人,他就会失去曾经的爱吗?”
“四年前我大病一场,病愈后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我和以前也大不相同,都是亲人们和我说以前的过往,可他们仍然非常的爱我,甚至比以前更甚。”
“安安,我对我们过往只有模糊的记忆,但我记得清楚,十分确定的是,我们曾经很相爱。现在,我看到你亦觉无比熟悉,我仍然想像前世一样,在你身边陪伴你。我现在模样和以前不一样,这辈子的经历也让我有和前世不一样的认知和性情,但既然我们再次相遇,安安”,时彦恳求道,“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你了解现在的我?”
“我就希望你病好了暂时不要走,我听肖姐说你想考女官,我这里清净,没有任何人会打扰你,考女官的书毅勇侯府里都有,我会把它们搬来,你安心在这儿备考,好吗?”
他的语气无比真挚,眼眸中柔光流动,眼底爱意遮掩不住溢出来,无声爱慕中带着些许卑微,林蓁看着时彦,想到面对方怀简时的自己,也是爱得忐忑,爱得小心翼翼。
“你在这儿看书,也可以熟悉我,我变了很多,但内心没有变过。”
时彦语气中的卑微,让林蓁情不自禁联系自己,自己在方怀简面前的心动,委屈,伤心,无助,眼泪……
“我,我可以
留在这儿,准备考试“,像同情那些痛苦日子的自己,林蓁于心不忍拒绝如此一个无视自己名声不佳,知道自己心有所属,仍然挖心掏肝对自己的好的人。
可自己为什么要考学?当初想考女官是想着嫁不了飞飞,给自己人生的另外一种选择。可现在,飞飞就在眼前,她并不想嫁他,她想嫁方怀简?想又不想。
林蓁心乱如麻,自己偷跑出府,自己考女官,曾经的雄心万丈,坚定无比的意志,此刻都化成了一滩泥水,不知该何去何从。
还是无法忘怀方怀简。
“时公子”,林蓁问时彦,“你知道方怀简去哪里了吗?”
林蓁可以去问弟弟,可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时彦就在面前,他一定知道,林蓁忍不住想问。此刻,她多希望方怀简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定会一寸寸地描摹他,仔细辨认他,他是不是空有飞飞一具躯壳,永远不会拥有飞飞的心。她多么的想念他!想念她的飞飞!
时彦道:“他去了越州。”
“越州里皇城多远?”
“快马加鞭也得十天半月吧。”
“他多久回来?”
“他没有说。”
方怀简的确没有说归程的具体日期,时彦不觉自己说谎,虽然大家都知道秋闱事情忙完他就会回来。
“他没说回来的日期,也没说越州地址,或许他现在不知道,也许他到越州后会去信时隽,要我帮你问问吗?”
林蓁想了想,摇摇头。眼前人就是飞飞,已经告诉了自己所知方怀简的全部信息,她不好意思再托他去打听。若方怀简托她打听另一位姑娘消息,她会很难受的,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而且,林蓁下意识觉得方怀简会来找她。她给方德山平安玉时,除了保佑方怀简平安的意思,就是希望他会因此再来找她。
平安玉是云娘给她的,说是母亲生前心爱之物,可以护佑平安,让她收好做个念想。云娘和她都不知道此物价值,但云娘强调过此物贵重。
如此贵重之物,她赠给了方怀简,他收下也好,退回也罢,总会有个回音吧。这是方怀简雨中说三年五载,未有归期时,她唯一想到让他主动联络自己的办法。
越州,半月之遥,来回一个月,方怀简应该会给自己回音吧,林蓁知道了越州这个地方,感觉距离方怀简的距离似乎都近了许多。
可等他的回音是盼望什么呢,明明飞飞是身边之人,林蓁说不清自己心思,但对越州的方怀简就是放不下,心存希望。
林蓁身体底子本来就很好,有着时彦找来的太医院大夫精心诊治,风寒很快痊愈。她答应了时彦,便在静苑安心住下来。这里有专门的书房,时彦搬了许多书来,可以说,若想考女官,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环境,便是自己在英国公府的沁院,亦比不上这里静谧,丫鬟仆妇不主动吩咐,绝不会在主子面前晃荡。
这本是绝佳学习机会,若把书房里的书看完,考女官手到拈来,可林蓁在书房看书时常常走神,看着看着就不知道看到了哪页哪行,甚至有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纸张上乱涂乱画,一个正经字也没写。
她没有想方怀简,没有想时彦,可就是如此。
她头疼,恨自己不争气,把纸撕得粉碎。
从未有过如此的徘徊,想了想,还是继续去御史台门前出状师摊,有生意上门强迫自己集中精力书写,至少不会浪费时间,而且算算日子,她收了明晖的一锭银,也快到了再见诸大人的时间了。
在御史台门前出状师摊的一个下午,明晖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站在了林蓁的状师摊边,还是像第一次一样的打扮,明靓中带着桀骜。
林蓁赶紧收了摊,整整衣冠就要和明晖出发。
她其实有些担心自己的容貌,现在的装扮是半月前一模一样的男装,可明晖说过一看就是个女子,她想过再仔细装扮一下,但上次小吏见过她,她再整胡子什么的,更怕露馅。
林蓁问明晖:“我这打扮,很容易看出是个女子吗?”
明晖扫了她两眼,反正在他眼里,林蓁怎么看都是个女子。
“可以,没问题。”
现在不可能大改,再说看出女子又如何,不会掉脑袋就不是事儿。
两人先去找小吏。上次的小吏还记得林蓁,直接把二人引到一处院落,对着院落门口守卫的护卫恭敬请示:“诸大人等的人来了。”
林蓁本以为他们会等一会儿,她一大早就出摊了也留意着御史台的正门,根本没看到马车进门。
跟着院落里出来的官员模样的人七弯八拐,终于到了一间书房门口,门口站着身着盔甲身材壮硕的护卫,那威武模样让人看一眼就噤若寒蝉,敛色屏气。
还没有见到诸大人,林蓁就让这里肃穆严正的气氛压抑得不敢抬头了。
书房门帘被撩开,林蓁垂首跟在明晖身后迈进房门。
进门后头尚未抬起,便有人命跪下,林蓁赶紧跪了,眼角余光只瞟见房中主位上的人身着黑灰色丝质长袍,长袍镶着金边,虽是玄色却如水般耀着光芒,似乎有蟒兽的金丝绣纹,林蓁不敢细看。
想来就是诸大人了。
诸大人直接问明晖:“你是苦主什么人?”
明晖垂首道:“故人。”
“说话云里雾里,还想翻案?”
明晖道:“苦主是小人救命恩人,故小人一心想为苦主伸冤。”
“你是何人?”
“小人明晖,皇城城西顺远镖局镖师。”
“噢?”诸大人似有了兴趣,问道:“你走过哪些镖?”
明晖思考须臾,回道:“跟随师父走过川西白银镖,还走过岭南兵器镖。”
诸大人没有回应,林蓁能听见手指在太师椅上轻扣的细微动静。
“拿下!”
诸大人一声令喝,林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按趴在地上,而身边明晖“簌”一声不见了人影。
就听见窗户被撞开的声音,和屋外兵刃相撞的锐声。
林蓁想扭头看看怎么回事,头刚动,就被身后人一把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吃了个嘴啃泥。
“这就要死了?”林蓁惶恐,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第29章 地狱之门阎罗大殿
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连脑袋也没法转动些微,鼻梁生疼似乎被撞移了位,嘴唇有点锈迹味道,应该磨破了皮,胳膊被强扭着快断了,林蓁保持着另一个时空她见过的警察对嫌犯的姿势,脑袋里却来不及思忖伤势,而是想着还能不能走出御史台。
这里不是法治社会,这里是负责监察可以风闻言事的御史台!
不仅有独立的司法审判权,还有自己的刑监狱机构,只要听闻有人犯罪,没有证据都可以抓人,即便事后查证嫌疑人清白,御史台也没有诬陷之罪,它本质上就是天子对文武百官的獠牙!
林蓁回想明晖的话,她不过说了几句话,没有什么问题啊!可想到明晖当初要给自己三十两递份状书,又觉得肯定有问题!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这个道理死到临头了才有深刻体会!
外面院子里渐渐没了动静,明晖被抓住肯定不是这样的声音,孤身一人被按在地上,林蓁的感觉更糟糕了,自己本兴奋地奔往光明,却一脚踩空跌入陷阱,明明蓝天白云在头顶上飘飞,自己却只能枯坐等死!即便诸大人明察秋毫,认定自己无辜,一顿打是少不了的,自己如何挨得过……
惊悸不安中,一双黑靴缓缓走进了林蓁视线,虽是黑色,盯看片刻却隐隐看出暗红色彩,定是用了特殊的染色技巧,那靴面上各有一只金色蟒兽,随着黑靴逐渐靠近,那蟒兽的五爪似乎下一刻就要扑到林蓁额上,将她一顿撕咬。
在五爪即将抓上来的那刻,林蓁高声道:“诸大
人!小人有紧要的话要说!”
“噢?什么紧要话你且说”,黑靴者就站在林蓁脑袋边,声音如同他此刻的地位,居高临下。
“确实是紧要的话,不宜不相干的人听。”
此时此刻,保命免受折磨要紧,林蓁想摆出英国公自己的伯父林若松,可这屋子里还有许多护卫,她开不了这个口。
“这里是御史台,并无不相关之人,有话快说,莫要拖延时间。”
声音如千年寒冰,诸大人语速又慢,那话语就像冰刀子,一个接一个蹦落在林蓁身上,又冷又刺痛。
他的蟒靴微动,林蓁吓得不敢再考虑其他,将自己的秘密直接说了出来。
“臣女并非甄安,臣女林蓁,英国公林若松是臣女伯父,礼部林若柏是臣女父亲。因家中不允臣女明年春闱考女官,臣女逃出英国公府,在御史台前摆状师摊谋生,臣女不知明晖所犯何事,只因收了他一锭银,想为他办好这桩事。”
“半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半月前自己说了什么,总共都没几句话,当时状书交了就走了,林蓁仔细回想,惶恐回道:“半月前为方便行事,臣女女扮男装,不得已说了些假话,现下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
“你和明晖什么关系?”
“臣女和明晖确无关系,半月前臣女在御史台前摆摊时,明晖找上臣女,允诺臣女把状书送进御史台,就有三十两报酬,不过实际他才给臣女一锭银。”
头上传来一声冷笑,不屑讥嘲间或有之,林蓁此刻哪里顾得上诸大人态度,只求他相信自己,放过自己。
“诸大人明察,臣女句句真言。”
“赐座。”
心中恐惧和压抑随着这声“赐座”烟消云散,看在自己是英国公府的人,诸大人应该会放过自己,林蓁猜想。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忽略身上疼痛,看看屋内摆设,一瘸一拐走到离主位最远的一张太师椅坐下。
林蓁身躯挺直,臀部只稍稍挨着太师椅,面对这个声音就让人不寒而栗之人,她坐在太师椅上如坐针毡。
垂首不敢看诸大人一眼。
诸大人问:“半月前,你说你是潭州人?年十七?”
“回诸大人,臣女祖籍密州,臣女母亲潭州人士,臣女属虎,今年十七。”
诸大人默想了一会儿,追问道:“你母亲现在英国公府?”
“母亲是父亲妾室,在臣女幼时便病逝,已故去多年。”
“你母亲闺名你可知晓?母亲家中可有兄弟姐妹?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林蓁颇觉奇怪,审问自己为何问自己母亲?她忍不住向主位方向偷瞄一眼。
没想到诸大人目注心凝眼珠一转不转正盯着自己,他眉毛粗黑向两鬓飞扬,一双丹凤眼细长上挑,虽生得一副玉郎面貌,但玄色蟒服在身,那金蟒张牙舞爪呼之欲出,让他周身温度比周围都低了几分。
且他眉头深锁,柳叶般薄唇紧抿,深邃似夜明珠的眼眸紧锁着人看,似要划开人的皮肉,看出人的五脏六腑来。
目光和他对视一瞬,林蓁仿佛被阎罗看个彻底,身上冷得一激灵,庆幸自己没说假话,再狡猾的狐狸在这样的目光下应该都无处遁形。
林蓁赶紧垂眸,避开诸大人视线,低头回道:“母亲闺名唐婉莞,商户独女,并无兄弟姐妹,父母去世后偶遇在潭州做官的父亲,父亲见她孤女可怜,便纳母亲为妾,臣女在潭州出生,后父亲带母亲与臣女回皇城,回皇城后母亲诞下臣女弟弟林承俭,后因病去世。”
诸大人盯着林蓁看了良久。
他是四皇子萧忱,今上还是皇子时在潭州私服出访与当地一秀才之女孟惠君所生,本是双生子还有一妹妹,今上派人接母子团聚时,因秀才一家与太子案牵连,孟惠君当时一心营救父兄,不愿丢下家人自去,只把刚生下来不久的孩子交给了来人,而妹妹恰好生病,孟惠君把女儿留在身边。等今上再派人去解决秀才一家处境时,秀才一家已在充军路上病死,孟惠君带着女儿不知所踪。
今上找了母女多年,萧忱后面接过今上的托付,继续寻找母亲和妹妹。只是这么多年,毫无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两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是以只要遇到和潭州有关联的任何人任何事,萧忱都会多出几个心眼仔细琢磨。
林蓁长得出挑,但模样和当今天子,和孟惠君,和自己都不像,年纪也比自己小一岁,她母亲经历亦和孟惠君无半分近似,萧忱打消了念头。
萧忱问:“你是不是和那个方翰林一起落水的姑娘?”
21/75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