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所有人都知道剑宗大小姐喜欢谢倦安。
连老宗主也十分赞成。
面对日渐疏远的兰灵月,云青岫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和道:“灵月长大了。”
看着雾青身影走远,兰灵月怔怔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是泪珠。
可是,她为什么要哭呢?
记忆里,她明明一直都很讨厌这个师姐。
讨厌她的一切,讨厌她新收了一个徒弟,讨厌她对徒弟那么上心。
讨厌到云青岫死后,还将她唯一的徒弟打下无间渊。
…
漫长的回忆似走马灯,须臾便到了尽头。
兰灵月无力伸手,气若游丝:“师姐,对不起……”
“那、那束花……”
那束花是送给你的。
师姐,我很喜欢你,羡慕你,也有一点点的嫉妒你。
嫉妒你为什么这样好,喜欢你的人太多太多,多到我担心争不过。
但也只是一点点的嫉妒,爱比嫉妒要多得多。
这* 些话,她很想说完,但大口鲜血涌出,哽在喉间。
兰灵月的手忽然垂落。
云青岫的心仿佛被重重砸了一记,伸手去握,刚触碰到指尖,兰灵月的身躯就渐渐虚幻。
明媚娇俏的面容失去血色,化作星星点点的灵光。
地上只剩一支琉璃钗。
云青岫将它拾起,一点点擦去脏污,无端端回忆起那个天真烂漫,总跟在身后喊“师姐”的孩子。
水光落在琉璃钗上。
她恍惚伸手一摸,下雨了。
无间渊上,落了一场大雨。
轰隆隆雷鸣间,天雷落下,云青岫从渡劫初期步入渡劫后期。
离飞升一线之遥。
…
沧冥被诛,所有被蛊惑修士脱力昏迷。
战火平息后的仙州满目疮痍。
苍山上关于婚宴的布置尽数撤去,换成了丧事仪仗。谢倦安力排众议,在宗内为兰灵月立了衣冠冢。
大战后,玄元宗和合欢宗被逐出九宗。原本的九宗只剩七宗,小山似的事务堆积在灵宫。
仙魔一战里,青岫力挽狂澜。
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后,三百年前辱骂过云青岫的修士们都坐立不安,生怕哪天被寻仇。
于是,流水般的礼往流云宗送,堆满了山门。
在谢倦安发话让流云宗加入仙盟时,仙门百家更是齐齐点头。
仙盟九宗变成了仙盟八宗。
战后诸事繁忙,八大宗门齐聚灵宫大殿处理诸事,殿内划分了不同宗门理事的区域。
损毁城池重建、揪出剩余叛徒、清理沧冥留下的残余势力……
事情多得让人头晕,支出如流水。
时常算账算着,就演变着斗殴事件,满殿卷宗齐飞。
闲暇摸鱼时,众人会时不时往流云宗的办公区看去,但不见云青岫,只见副宗主洛云语。
她鬓边簪白花,正在为百里竹戴丧。
经历了大战,徐月以及几位内门弟子褪去了青涩,变得稳重,帮着洛云语整理卷宗,传递文书。
“怎么不见玄微仙尊?”
“啧,李长老,你的消息太滞后了。玄微仙尊的爱徒在随她入无间渊诛灭魔头时,身受重伤,如今还未醒呢。”
“那人在何处啊?”
“自然是在流云宗,有玄微仙尊与浮玉仙尊一起照看呢。”
问话的李长老摸着胡子感叹:“玄微仙尊对弟子可真是上心,竟亲自照顾。”
…
流云宗翠微峰。
院落里浸满清苦药味,屋内,姜白溯从裴宥川发顶收回最后一根金针。
他侧脸与脖颈的漆黑鳞片渐渐隐入肌肤下。
姜白溯道:“他体内有两种血脉,各自运转,互相制肘。他过度吸纳荒息又强行化作灵气,导致识海动荡,灵海灵脉损伤严重。”
“灵海灵脉已修复,只需静养多日,我让清和留下熬药。”
云青岫起身谢过他,问:“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姜白溯微微摇头:“无法断定,或许几日,或许两三月。”
云青岫将人送至门外,歉意一笑:“浮玉仙尊,先前宥川多有冒犯,多谢你不计前嫌为他疗伤。关于他血脉的事……”
“好。”姜白溯垂眼打断,“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见他这样好说话,云青岫忽然有点内疚。
“之前你认出我,那时没有查明真相,不便暴露,望你见谅。”
姜白溯摇摇头:“我并未放在心上。”顿了顿,他攥紧珠串,抬眼直视云青岫,“我一直在寻能令人死而复生的灵药。”
云青岫一愣,点点头:“有所耳闻,听说是为了心上人。浮玉仙尊需要什么天材地宝,我让宗内上下多多留意。”
银发青年站在日光下,睫羽缀着碎金般的光泽。
他望着云青岫,忽然想起了两人初遇时。
那时,仙盟九宗资质好的弟子都会去剑宗求学。
他生性冷僻,不喜与人交谈,人一多掌心就出汗。
前来求学的弟子与剑宗弟子都在饭堂用饭,一到饭点地动山摇,人潮汹涌。
饭堂外有粗壮棵巨树,姜白溯站在后面,默默看了片刻,转身离开。
然后迎面撞见一人,少女衣着素净,剑簪挽发,,提着两份食盒,一见他便笑。
“姜道友,我可找了你一圈呢。”
姜白溯自然认得她,仙门百家天骄榜榜首云青岫,十四岁结丹。
他掌心渗汗,还没开口,又听对方道:“蓬莱宗宗主托我多照看你,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剑宗有个风景不错的亭子,到那去吃怎么样?”
少女递来一份食盒。
姜白溯犹豫片刻,伸手接过,指尖碰在一起,温热细腻。
日光下,那双眼眸笑意湛湛。
“……好。”他低声应着。
在剑宗求学半年,他交到了第一位朋友。
只是,云青岫对谁都很好,他只是许多人里的其中一个。
银发青年拨开回忆,看向云青岫背后还没醒的裴宥川。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这些千千万万份普通而平等的好里,只有对这位弟子的好,分量格外重。
姜白溯收回视线,淡淡一笑:“这起死回生的灵药,是为你寻的。”
第44章 他是扶光
月白衣袍离去, 云青岫久久没回过神。
系统感叹道:“宿主,你好受欢迎啊。”
云青岫摸下巴:“……就,挺突然的。”
系统恨铁不成钢:“开点窍吧你, 不然一辈子都不会飞升了!”
飞升。
系统似乎一直执着于让她飞升。
这两日忙得脱不开身, 她还没细究在玄天秘境里的事。
云青岫直接问:“那段记忆,是谁的?我的,还是‘云青岫’的?”
“呃……”系统支支吾吾, “其实,算是你的。”
见瞒不住了, 它眼一闭,干脆倒豆子般说出来:“数千年前仙魔之战后, 天道衰微,也再难有修士飞升。魔主灭世是一场注定的浩劫。在这场浩劫中, 会有一人应劫而生。”
“宿主,你就是应劫之人。”
“第一世, 应劫失败了, 天道为自救回溯时间,并让我来协助指引。回溯时间出了些小差错, 导致你的神魂去了另一方小世界,不过好在我及时召回了。”
召回?
云青岫想起自己连日007后忽然猝死,拳头一硬。
系统碎碎念:“一点意外, 引发了很多变动, 这一世的轨迹与上一世大不相同。”
云青岫忽然想起一事:“任务进度。”
系统“叮”一声, 弹出页面――
【主线任务:抹杀/感化反派, 阻止修仙界覆灭。目前进度:0%】
沧冥已死, 任务进度不变,他不是最终反派。
那么, 只有阴鬼蜮那位行踪诡秘的新任魔主了。
云青岫朝屋内望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你似乎很执着让我飞升?”
系统小声嘟囔:“因为只有飞升,才能彻底打败反派。”
在第一世的灭世之战里,云青岫的修为是渡劫期大圆满,离飞升差一线,但最终也落得玉石俱焚的结局。
难怪系统总是怕她毁去仙骨。
“飞升打败反派后,无间渊就会消失?”
这一次,系统沉默一会才回答:“是的,宿主。”
天上飘起细密雪花。
云青岫接了一片,仍有其在掌心融化,化作冰水坠落。
太上忘情,阅遍人生八苦,放下执念便可羽化登仙。无论前世或今生,只有情之一字,始终无法堪破。
不曾动心,就无法经历,更别提放下。
云青岫问:“若我无法飞升,会历史重演?”
系统:“不,宿主,你会飞升的。”
听系统言之凿凿,云青岫心里泛起一丝古怪。
但再追问时,系统便一个劲左顾而言他,含含糊糊不给一句真话。云青岫懒得同它扯,进屋给裴宥川调息。
…
大雪接连下了三日,北洲茫茫一片。
屋内设有结界,暖意融融。
云青岫喂完药,照例给裴宥川探脉,灵府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神魂还在沉睡。
她起身推门,准备到院中透气。
院门外,静静立着一道雪衣身影,不知站了多久,霜雪落满肩头与睫羽。
眉心朱砂成了唯一鲜艳的色彩。
“谢宗主?”
谢倦安喉头滚动,嗓音滞涩:“……师姐。”
云青岫将人请到厅堂。
她沏了两杯热茶,递去一盏,开门见山问:“你找我有事?”
谢倦安的视线在她面容上停留。
温和疏离,不见半点怨怼,好似对一位相识却不熟悉的同门。
手中的茶烫得他有些拿不住。
“当年之事,仙门百家都已知晓,我身为宗主却不曾察觉沧冥诡计,是我失职,愧对师姐,还将你……”谢倦安攥紧茶盏,“剑宗宗主之位,本就该是师姐的,师姐若愿意回剑宗……”
“谢宗主。”云青岫出言打断,“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本该’是谁的,你不必感到歉疚。当年你舍身救我一次,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你我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四个字化作无形丝线,用力绞住谢倦安的心。
“互不相欠。”他下意识重复,“你……不恨我?”
云青岫抿一口茶,随意道:“不恨。”
该恨的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沧冥已死,恨也随风消散了。
谢倦安直直盯着她,试图寻找到任何一点情感波动,没有,一点都没有。温和平静,恰如上一世,他刺出那剑的时候。
她好像永远都不会因旁人的所作所为动摇本心。
像一捧留不住的水。
“我算什么?”谢倦安生生捏碎手中的茶盏,血与茶水顺着掌心打湿洁净白衣。
云青岫一怔:“……什么?”
一向端方冷肃的剑尊眼底暗红,失态逼问:“那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幼年相识,无数个相伴对练的日夜,无数次交付后背,斩妖诛魔。
被称为,剑宗双骄。
“剑宗上下都知道……知道我倾慕于你。”谢倦安掌心鲜血淋漓,恍若未觉,声音很轻,“师姐,这么多年你就一点也没察觉吗?”
云青岫震惊地看他。
见鬼了,最近是什么日子,旧相识纷纷来诉心意。
沉默片刻,她决定快刀斩乱麻:“谢宗主,从前你我为同门,我对你只有同门之谊,如今更是谈不上其他情谊,这声师姐也担不起。”
云青岫推茶送客:“我还要为弟子调理灵脉,见谅。”
咔嚓。
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
嫉妒无法遏制地烧起来,从心头一路烧到喉管,再到唇齿间,甚至漫开了血腥气。
谢倦安逐字逐句道:“一个元婴修士,竟能在无间渊旁拦住一众入魔的修士,云宗主的这位弟子,本事很大。”
云青岫眉毛都不动一下,“我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不差。”
谢倦安看了眼身后的墙,一墙之隔,躺着个被她细心呵护的人。
妒意越烧越烈,他冷笑一声:“云宗主真是维护他。连他对师尊有大逆不道之心,也能容忍。”
“还是说,你们两情相悦?”
屋外纷纷扬扬的雪静了一瞬,仿佛被按下暂置键。
灵力凝成长剑,直抵谢倦安咽喉,一缕断发顺着剑刃无声落地。
云青岫神色平静,语气同样平静:“谢倦安,你越界了。”
感受着细微痛意,谢倦安有一瞬恍惚。
不,还是有例外的。
云青岫并非对任何人都不在意。
只是这个人不是他。
长剑化作灵力散去,谢倦安的视野里出现一支琉璃钗,是云青岫递来的。
“这是灵月留下的遗物,请你好生安葬。”
谢倦安没再开口,只取走了那只琉璃钗,失魂落魄离开了流云宗。
窗外风急霜重,雪音簌簌,天地寂静。
云青岫回到裴宥川房中,倚着床头,灵息连绵不绝从指尖溢出,游入他的灵脉。
她在想谢倦安那番话。
神思渐渐游离,困倦也随之冒了出来。
…
轻雷阵阵,夜雨潇潇,雨珠顺屋檐连绵坠落,音如碎玉。
云青岫打量身处的这座小院。
是上一世与剑宗闹翻后,带着扶光在外游历时买下的院子。
悬在屋檐下的果壳风铃被风雨吹拂,泠泠作响。
云青岫曾经所住的竹屋亮着灯。
似乎是梦,但在意识到是梦时,却还是没有醒来。
云青岫推开竹门,屋内摆设没有变,桌上还有三碟酥脆糕点。
在暖灯下看起来格外馋人。
她拈起一块,正准备往嘴里送。
脚步声踏入屋内,一人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温热胸膛紧贴后背,脑袋低垂凑近。
云青岫视线一垂,是一双有薄茧,骨节匀停的手,双腕扣银护腕,样式也很熟悉。
是扶光。
又梦见扶光了,但他抱人的动作是否有点过于自然了?
少年的头颅埋在乌发间,呢喃道:“师尊离开数日,弟子甚是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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