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村那日,被他杀的好像就是钟氏之人。
裴宥川漫不经心挥手:“本尊允许他当了么?”
魔息碾过。
荒主府内,钟氏家主钟淳坐在华丽交椅上,卷轴砸到下属身上。
“都说他已被祭阵大伤,那玄微仙尊也是命不久矣,大势已去,有何可惧!”
下属战战兢兢捡起卷轴,双手奉上:“家主,可是、可是我们的人回报,议事时他看着并不像重伤之相。那魔头若真找上门来,怕是要……”
钟淳怒火中烧,再次摔出卷轴,“本荒主还会怕他不成!”
卷轴咕噜噜滚到门边。
“轰隆!”魔息卷着两个侍者,重重砸入正厅地面,碎裂玉砖溅过钟淳侧脸,留下深深血痕。
一只云靴踏过满地碎砖。
啪、啪、啪。
少年抚掌踏入,修长身形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看见勾起的唇角。
“勇气可嘉。”他轻笑。
随后转身朝身后的雾青身影柔声道:“师尊稍等,我处理几个废物。”
威压携魔息磅礴碾下。
钟淳的视线在空中旋转,茫然看见自己的身躯倒地。
脖颈上空空,头颅不见了。
然后,他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头掉了。
片刻功夫,裴宥川用术法将荒主府复原,地面光洁如新,不见一点血腥。
他铺好软椅,为云青岫重新沏了一杯热茶,才将视线分给哆哆嗦嗦跪在门外的钟氏族人。
没了家主,他们像一群待宰的鹌鹑。
裴宥川指尖一弹,地面堆了一小滩谷穗。
“五阶以上的,进来。”
这句话落在他们耳里,不啻于阎王催命。
等于五阶以上的,进来等死。
众人心有戚戚,想要反抗,但家主的死相还历历在目。一时间犹豫着,又怒又惧。
裴宥川曲起食指,轻敲桌案:“本尊耐心有限。”
“他爹的,死就死!”一位族老咬牙爬起,踏入正厅。
陆陆续续,十余人神色各异,僵硬站在厅内。
一位蓝衣青年慢吞吞站起,低着头也走进来,他像是在神游天外,撞上了一位族老后背,才后知后觉停下。
族老狠狠剜他一眼:“天生的缺心眼,要死了知不知道!”
青年对他的话反应平平,视线扫过地面,眼睛忽然一亮。
他礼貌询问:“这个,能捡吗?”
钟氏族人的表情精彩纷呈。
这是显死的不够快,要拿头奖啊!
“可以。”温和声音带着几分浅笑。
十余人悄悄抬眼,看向裴宥川身旁的青衣女子。
魔主站着,她坐着喝茶。
很显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玄微仙尊了。
众人努力掩饰,仍压不住心中的厌恶与恨意。
如果不是她,阴鬼蜮早就踏平仙州了,哪还有这么多破事!看着仙人之姿,不知背地里如何祸乱媚主!
在族人忿忿时,青年回以一笑:“多谢。”
他挽起缝满补丁的衣袖,蹲下拾地上的穗谷,手指一捻,露出饱满的谷粒,仰头问:“好漂亮的种子,这是从哪来的?”
没有惊惧,只有真心实意的惊叹。
钟氏族人:“……”
果然是来路不明的野种,脑子也不正常。
云青岫浅笑:“你们尊上改良的。”
裴宥川目露奇异之色,看向云青岫。
青年点点头,将谷穗一颗颗拾起:“尊上不愧是尊上,农道也有所涉猎。这些种子能否给我,我可以让它的产量翻上几倍。”
一位族老终于忍耐不下去,怒喝道:“钟俞!是我小看你了,对着刚杀了父亲的仇敌还能如此装傻糊弄,摇尾乞怜,你以为讨好几句,这魔头会放过你,蠢笨!”
魔息倏地放出。
族老气息断绝倒地。
裴宥川漫不经心弹了弹指尖,垂眼看钟俞:“你是钟氏家主之子?”
钟俞把所有谷穗小心翼翼收进兜里,摇头道:“不算吧,他们都叫我杂种,我应该不是他的儿子。”
“这谷穗并非本尊一人功劳,是受师尊指导得来。”
钟俞恍然大悟,看向云青岫,夸道:“玄微仙尊不愧是尊上的师尊,果真厉害。我研制多年,进展不佳,仙尊到阴鬼域不久,就能看出关键。”
裴宥川低低一笑,和颜悦色道:“今日起,你便是南荒域的新荒主。”
“有异议者――”裴宥川瞥向死不瞑目的尸首,笑意森然,“下场如他。”
第61章 怪胎
一夜之间, 南荒域换了新荒主。
新荒主是钟氏前任家主之子,血脉存疑,听说是多年前家主受伤流落乡野, 与农家女春风一度留下的血脉。
孩子拿着当年信物找上门时, 前任家主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段,便收入府中,当养个闲人。
钟俞像一株杂草在钟氏生长。
住在落魄小院, 扛着锄头在院里开垦一片地,每天埋头种地。
见过他的, 都会骂一句“怪胎”。
钟俞天生心如顽石,除了种地, 什么都入不了眼。打骂、欺辱于他而言不如一株秧苗长势好值得记在心里。
云青岫与裴宥川在荒主府停留了五日。
南荒域内人心惶惶。
五日里,玄金衣袍成了世家之主的心头噩梦。
心怀异心者, 人头落地。
他们试图联合起来抵抗,但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 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的。
来自魔宫的僚属迅速控制了南荒域内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 新任掌权者都是傀儡,受魔主直系下属的监管。
裴宥川在外雷厉风行重整南荒域, 云青岫在荒主府内与钟俞交流种子改良。
钟俞搬出成堆手札,里面记录了他这些年的种植经验。
云青岫大致翻阅,不由赞叹此人的确是个农学奇才。
“你为何喜欢种地?”
钟俞与她保持着恰当距离, 坦诚答道:“我娘喜欢种地, 我也喜欢。并且, 种地是一件很纯粹的事, 你对它上心, 它会以产成回馈。不像他们,表面一套, 背地里更多套。”
云青岫赞同:“看得很通透。你对荒主之位,怎么看?”
“不太感兴趣。”钟俞耸耸肩,“我不懂治理事务,还不如种地。”
云青岫浅抿一口茶,压下灵脉深处隐隐剧痛,面不改色道:“治理一域如同种地,用人如撒种。用人得宜,城池繁荣,反之亦然。”她点过成堆手札,微微一笑,“无人教导,仅凭自己就能修至五阶,独自摸索,在农学一道有此成就。”
“钟小郎君天资聪颖,如果有心想学,定能学会。”
钟俞神情微变,沉默许久,最终笑叹:“小时候,我娘说我是个聪明孩子,临死前叮嘱我,到了钟氏要藏锋,勿争勿抢。”
“既然仙尊看得起我,那就试着争一争。”
与聪明人谈话,总是格外顺利。
云青岫道:“阴鬼蜮种的作物,与仙州同根同源,依赖灵气生长。环境不宜,再怎么筛种改良,产量也是有限。”
“可阴鬼蜮内并无灵气,仙尊打算怎么做?”
云青岫的想法很直接,既然需要灵气生长,那就在农田下布简易聚灵阵,阵心置一颗极小的灵石,可从播种用至丰收。来年播种,只需要再次放上新的灵石。
钟俞半天没说话。
但南荒域的农田数量就很庞大,更不用说整个阴鬼蜮境内的总数。这并非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事。
况且,阴鬼蜮内也不产灵石。
云青岫看破他心中所想,再次开口:“西荒域盛产黑石矿,此物仙州没有,是绝佳的锻造材料。”
他缓缓开口:“仙尊是希望两界放下仇怨,互通往来。”
“仙尊的良苦用心,大部分魔族都不会理解,亦不会感激。他们只想开战,发泄仇怨。”
桌案上展开一卷南荒域地图,幻象投至上方,可随意放大缩小。
云青岫操纵着地图,在心中飞快估算,随意笑笑:“做事只求无愧于心,旁人怎么想,那是他的自由。”
钟俞默然许久,主动为云青岫重新沏了一杯热茶。
“仙尊与传闻中很不一样。”
“什么传闻?”云青岫大致算出所需的聚灵阵数目,下意识端起轻啜一口,神情一阵扭曲。
烫得差点把人送走。
大意了,平时送到她手边的茶都由裴宥川经手,温度永远正好。
“嗯……”钟俞支着下颌,沉思片刻,一本正经复述:“阴鬼蜮内都说仙尊容貌艳丽,狐媚惑主,在尊上面前与背后是两幅面孔,实则脾气喜怒无常不好相与。”
云青岫:“……”
这人设听起来怪耳熟的。
紧接着,钟俞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这些话形容尊上似乎更合适。”
云青岫为他敏锐的洞察力默默点赞。
…
离开南荒域时,盘根错节的几大世家已成散沙一盘,对裴宥川俯首帖耳。
钟俞稳稳当当坐上了荒主之位。
朴素车架驶离南荒域,前往西荒。
云青岫从一日吃一次药,变成了一日两次。
食荒兽脚程很快,两日便已抵达西荒主城下。
西荒域黄沙围城,砂石黑矿裸露,红月悬于半空。
身形枯槁,面容麻木的普通魔族被玄铁链串着,如同猪狗被持鞭的管事驱赶出城。
其中一人跌倒在地,管事破空挥去一鞭,嘴中骂道:“老实点,别想着偷懒!去晚了采不齐今日的数,你这条贱命抵得起么?”
长鞭划破本就褴褛的衣衫,留下紫红渗血鞭痕。
那人哀叫一声,有气无力哀求:“大人,我、我实在没力气了……”
“没力气?那就去找你祖宗团圆!”管事露出凶恶嘴脸,长鞭灌入荒息,倒钩刺出,朝那人重重落下。
红月色,银光闪过。
管事的手腕先是一冷,随后微痒,潮水般从血从他的手腕处喷出。
攥着长鞭的断手咕噜噜滚到地上。
“谁!谁敢断老子的手?”管事暴跳如雷,四处环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可是在为荒主办事!”
他用视线钉住不远处的一辆车架。
白衣少年倚着车辕,一手抱臂,一手指尖薄刃旋转。银白利刃在他指间翻飞,像振翅欲飞的蝶。
管事莫名胆寒,色厉内荏逼问:“你、你是何人?”
少年唇角弯弯,指间薄刃闪电般射出,“杀你的人。”
管事颈间多了一道红痕。
他仰面倒下,尸首分离,身下汇聚一滩血泊。薄刃从他后脑飞出,转瞬斩断了所有玄铁链。
重获自由的人们木讷站在原地,像乖顺的羊羔。
少年用荒息提起管事的头颅,“你们可以走了。”
众人麻木对视一眼,刚刚被管事鞭打的人艰难爬起,扯出苦笑:“多谢小郎君,我们没地方去。”
“你们没有住处?”
“有的。”那人笑容愈发苦涩,“但没采完矿就回去,是重罪,要牵连一家老小。”
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怎么办?管事死了,我们肯定也活不成了。”
“唉,多管闲事,再熬两日我就能回家看老母了,现在不知怎么办才好……”
“又是世家小郎君学行侠仗义那套,杀了就走,管什么用,麻烦还是我们的。真他爹的倒霉,不让人活了!”
裴宥川冷眼旁观,掀起唇角:“既然如此惋惜此人死了,不如我送你们去作陪?”
众人:“……”这小郎君脾气好差!
“好了,回来。”车内之人曲起手指,轻敲两声,语气满是无奈。
裴宥川不再管他们,头颅扔在驾车处,施过清洁术才挑帘入内。
车架向着主城长驱直入。
“被绳子束缚太久,骤得自由,不知所措是正常的。何必动气?”
裴宥川哼笑:“我可没有师尊心善。枷锁被斩断还想为奴,活该在地里烂着。”
云青岫倚着软枕,正核对布下聚灵阵所耗的材料总数,无奈抬眼:“一界之主,说话这样不宽容。”
他理所当然道:“他们又不是师尊,我为何要宽容?”
“……”
云青岫被他哽住,将难以理清的账扔过去,“牙尖嘴利,算账。”
裴宥川乖乖接过,认真核算起来。
车架内燃着两盏琉璃灯,融融光影在少年侧脸流淌,勾勒出立体剪影。
云青岫看了半响,问道:“扶光,游历这些日子,你有何感受?”
短短五日,他能将南荒域盘根错节的势力瓦解成散沙,恩威并施让余下臣服,可见深谙御下之道。
裴宥川一目十行核算完,抬眼望向云青岫,黑瞳幽深:“我明白师尊的意思。”
“师尊想让我亲自看见阴鬼蜮内的不公,知晓作为魔主的职责。”他微微一笑,“他们的苦难,并不源自我,即使源自于我,又如何呢?”
“世间生存本就是弱肉强食。”黑瞳愈发幽深,透出几分阴鸷偏执,“我对拯救弱者的桥段不感兴趣。”
云青岫的心微微一沉。
裴宥川弯了弯眼眸,语气乖顺:“师尊知道我的过往,就知道我并非良善之辈。但只要是师尊所希望的,我都会去做。”
“前提是,师尊永不离开。”
第62章 “师尊,我与他本就是一体,何必分得这样清楚?”
西荒域荒主府灯火通明。
比起南荒域, 这里的建筑更加粗犷,外墙用黑晶矿石堆砌。
府内酒肉池林,美人充当灯架, 提灯静立。
宴席上首, 一座肉山格外显眼,他左拥右抱,俊逸清雅的少男柔若无骨依附在他怀中。
一个下属连滚带爬跑到肉山身旁, 慌张道:“荒、荒主,那位来了!”
西荒主一把挥开怀中的美人, 阴森瞥他一眼:“慌什么,来了就来了。本荒主早有应对之策。”
俊逸少男跌在地上, 痛得颤抖,却不敢出声。
一道荒息轰开大门。
双目圆睁的人头重重砸在西荒主面前桌案, 杯盏倾倒一地。
他面不改色,拂去衣袍上的酒渍, 庞然身躯起身相迎。
笑起来时, 眼睛几乎陷入肉中,只剩一条窄缝:“恭迎尊上大驾。早知尊上要来, 已备好宴席相迎。”
“此人定是冲撞了尊上,是我御下不严,有罪, 任凭尊上责罚。”
52/69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