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然,她的阿玛,胤G,是最清楚不过了。
上辈子,二哥与皇阿玛走到那个地步,皇阿玛的责任占了七成。
一手将人捧到天上,在人飘起来的时候,狠狠记账,最后斥责他辜负了自己。
太子的吃穿用度,甚至是超过皇阿玛许多的!
就连大哥,一直不过是太子的磨刀石罢了。只不过最后,刀断了,磨刀石也毁了。
次日,胤G一行人便启程。
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江南。旗帜飘扬,胤G与十三在马上眺望远方。
“再往前不久,便是德州境内了。”胤G似乎是回忆起了梦中,虽然前次他只是贝勒。
“四哥,你我二人赶路这数天,皇阿玛也没见过我们,只跟太子爷坐在马车里。”十三阿哥胤祥,此时也觉得不对了。
上一世也是在德州出的事。
十月初五,行至德州,刚刚驻跸。胤i忽然病重。
果不其然,皇阿玛真的如同前世一样,做足了慈父的样子。
马上停住了行程,放弃赶往江南。
以为他是舐犊情深吗?事情远非如此粗浅。
康熙突然下旨,命索额图从北京,赶来德州伺候。
太子爷平素弓马娴熟,虽说比不得大阿哥骁勇,又怎么会说病就病?
行宫里太监宫女无数,又怎么会缺了人伺候?要知道,索额图已经六十六岁了。在这个人活七十古来稀的时代,早已经是个老叟。
梦中的他,当时只当是太子与皇上有隙,借病,寻索额图前来谋事。
今次细细思索,处处透露着诡异,只怕这个时候,太子是全然不知情的。
太子的病,只是皇阿玛的一个局。
索额图满脸沧桑,花白的稀疏的辫子也因为连日赶路,粘在一起打成结,可谓是风尘仆仆。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子的床前。
“太子爷,奴才来了。”索额图颤颤巍巍道。
连日骑马赶路,他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他年过六十,听闻此事,连马车都没坐,跑废了三匹马,没日没夜地赶到德州。
太子爷是他赫舍里氏的希望啊!太子不能有事。而且近日京中,万岁爷留下的人,动作频频,趁着太子不在,拔掉他们许多人手。
他们的门人里,怕是有皇上的探子。他得让太子早拿主意才是。
而胤i,他却是真的病了,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竟是起不了身,下不了床。
他面容颓废,眼神亦是颇有几分麻木与怨愤。
看来这病,并非如此简单。
“叔公,你不该来的。”胤i躺在床上,费力侧过身,对着索额图,苦笑道。
第16章 金泥玉检不须留: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乎?^……
“叔祖父既已致仕,何不在家颐养天年?”胤i费力起身,倚着靠枕道。
早在三十九年,康熙便借索额图在家中妄议朝政为由,令其退休。
“太子爷病重,我怎能不来?”索额图见胤i脸色如此苍白,恨不得以身相替,“再者,这不是您的意思吗,难道您并不知情?”
索额图的心跳漏了一拍。若是太子爷不知此事,怕是康熙做的局了。
这些年大阿哥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万岁爷也只是作壁上观。这两年,却愈发打压太子爷了。
只这几年太子爷身边的奴才,便换了不下十茬子。保成这个太子,做得不容易呀!
是他们赫舍里氏,连累太子至今。可是太子若是没有赫舍里氏作为后台,皇上难道就会减少半分的疑心吗?
索额图知道,他不会。
“叔公此话何意?”胤i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用力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他似乎是不肯相信,嗫嚅着道:“是,是皇阿玛宣你来的。”
这句话,似乎是疑问,又似乎是轻叹。却让这个骄阳般的,尊贵无比的太子,用尽了所有力气。
“是。”索额图此刻也明白过来了,这是康熙的一次试探与考验,更是一位帝王的警告。
胤i泄了口气,后背似乎是也没了力气。他慢慢滑到床上,阖上了眼睛。
此事不过是康熙的一个局。
若是索额图不来,那便是不尊圣旨,更有可能是与胤i私下联络过多,暴露他们在德州亦有人手。
若是索额图来了,难保康熙不会对他动手。
毕竟,万岁爷八岁擒鳌拜时,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与鳌拜比赛布库之时,将其一举拿下。
但是索额图还是来了,他也不得不来。他是皇上的臣子,亦是太子的叔公。
其实胤G梦中,情况并没有如此糟糕。
在索额图奔赴山东之前,康熙在京中的动作要小很多,到底是顾全了太子的颜面。
今次不同以往,老九在上书房已经念了一年书,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胤K早早便联络了山东的商会,煽风点火。
“为咱们的太子爷,送一阵东风。”
毕竟他的产业遍布南北,不论是盐铁、东北参,都是朝廷严管的,可他不只敢伸手,还能赚得盆满钵满。更是借着明珠的势力,囤积了相当客观的财富。
其实康熙出行,阵仗虽比不得乾隆,但是声势也算浩大。更是少不得歌功颂德之事。
沿途经过一些村子,就有许多当地官府提前安排好的百姓,夹道欢迎,康熙见到的,便是这一番万民景仰、争先跪拜的热景象。
康熙与太子,此时还是在“蜜月期”的,父子二人共览山河,意气风发。
听着百姓山呼万岁,康熙甚至动了去泰山的念头。
生前身后名,他自封“千古一帝”,自然是想得天眷顾。
封禅即“登封报天,降禅除地”。
纵观古今,泰山封禅的皇帝仅仅只有六位,秦皇汉武自不必说,再者就是光武中兴的刘秀、唐高宗李治、唐玄宗李隆基以及宋真宗赵恒。
康熙不禁回忆起第一次登临泰山――
二十二年,康熙收台湾。次年秋,康熙第一次登临东岳泰山。群臣上奏,谏言他在泰山封禅。
然而康熙却是“十动然拒”。只因朱元璋统一了华夏没有封禅。
他曾经五次亲往明孝陵,三跪九叩,拜祭朱元璋,就是为了得到汉人支持,成为正统。
“恭请圣上,以燔柴告祭,功成告天,勒石记功。”众位大臣叩首道。
“朕凉德菲躬,实未有丰功伟业,…何敢效法前人,铭功纪德,”康熙最终还是拒绝了,只答应祭祀,“……仿尧舜之制,巡幸东方…设祭方岳以祈年丰。”
即便凭他的功业,未能封禅,只是去祭祀一番,也能笼络人心,巩固爱新觉罗之万世基业。
那年他虽有私心,到底在登临泰山顶、一览众山小之时,写下了“欲与臣邻崇实政,金泥玉检不须留。”
只求为民办事,不留金泥玉检。
不曾今次到了德州,许多山东文人,竟对太子颇为吹捧。
虽然某种程度上,这是
他曾经想看到的:
效法汉人传统,以嫡长之子,正位东宫,拉拢汉臣,安抚人心。
“吾皇万岁……”
在一片对于康熙的吹捧之声中,却混进去了几句不同的:
“太子爷龙章凤姿,文武双全呐”
“吾等听闻,太子德行出众,实乃社稷之福。”
“张兄,此篇文章吾愿献于太子。”
“李兄所言是极,若得太子指点,此生无憾耳。”
……
原是济宁孟氏、曲阜孔氏、临朐冯氏、诸城王氏、安丘曹氏、兰陵萧氏、琅琊诸葛氏等家族,在听到当地官员的消息后,便赶来德州。
他们盛情相邀,请太子赴宴,以文会友,共赏桂花。
康熙原也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不止为试探出太子的“不敬之心”,更是想看他作为储君,驭人之道修炼的如何。
他的保成,究竟是爱新觉罗的太子,还是爱新觉罗与赫舍里氏的太子?
索额图这个老匹夫,这些年,不只是在朝堂上排除异己,逼走了不少直臣,包括胤G的老师,他曾训斥过的顾八代。
康熙心中并非全无芥蒂,只是引而不发罢了。赫舍里氏到底是胤i的母族。
打了老鼠,又怕伤了玉瓶。他便也只盼着胤i能管好索额图。
这些年,索额图对于族中子弟,更是过于放纵了,强抢民女,纵奴伤人,皇阿哥都不敢做的事情,倒是被他们做了个齐全。
“你说,到底是约束不了,还是觉得太子要当皇帝了,他们便不用顾忌?”康熙曾在一次看完开音布的密报之后,问过梁九功。
“太子爷自小是您一手带大,也是奴才看着长大的,最是孝顺不过。”梁九功毕竟伺候了这么多年,一向摸得准康熙的心思。
“那起子奴才自作主张,败坏太子的声誉,太子仁善,怕是受了什么歹人的影响。”康熙大手一挥,太子身边又换了一批奴才,包括出身赫舍里氏的几个嬷嬷,也都打发到别处了。
要说太子胤i,那也是真的天潢贵胄,通满汉文字,娴骑射,赓咏斐然。
至于史书上记载的,他暴戾成性――
他拿鞭子教训奴才,对一些老臣也傲慢无礼。但归根结底,也是康熙一直以来的溺爱,与扭曲的控制欲,才有今日。
如果太子愿意,他可以比任何人都礼贤下士。
可是不论愿不愿意,他都感觉如此沉重,皇阿玛反复无常的关切与试探,让他恐惧又疲惫。
胤i、胤G与胤祥,与诸位世家子弟,宴饮正酣。
胤G还在被几个济宁孔氏的子弟,拉着看文章。盖因胤i实在不耐烦,便让他去了。
胤祥与兰陵萧氏的萧清河,正切磋剑术,月光如水,剑气如虹,颇为赏心悦目。
胤i独自坐于桂花树下,嗅着浓郁的桂花香气,不断有人过来敬酒,其中便有孔氏族人。
此人朗声道:“昔年万岁爷登临泰山,便作诗一首,其中的“金泥玉检不须留”,吾等十分钦佩。”
另一人给了他一胳膊肘,使了个眼色。万岁爷之诗作,也是你配谈论的?
可他却置若罔闻,继续道:“久闻太子爷才华过人,他日登高,未必不是青出于蓝。”
觥筹交错之间,胤i早已恍惚,便也只当他是那些奉承的,喝下了他敬的那杯酒。
自小皇父便教他,以后他,就是这个江山的主人。他要承祧宗庙,不坠先祖遗志,做个比阿玛更好的皇帝。
可是为何又要扶持大阿哥与明珠,与他作对?又要打压赫舍里氏一族,致使他在朝中无人可用!
他不是不知道皇父的想法,可若是他亲手修理了赫舍里氏一族,往后又有何人敢亲附于他?
但最终,叔祖父还是因为妄议朝政,只能赋闲在家。
他仰头,又饮下一杯,浮着几点金黄的烈酒。
他已经三十岁了,早已经不是那个被父亲宠爱的少年。
他的那些庶兄庶弟,包括老四和十三在内,哪个不是各怀心思?
欲买桂花同载酒,浑不似,少年游。
他知道,今日是一场鸿门宴,但他也必须来。
有人想他们父子相疑,可他也需要发展自己的势力。
骄傲了三十年的他,怎么会夹起尾巴做人?
“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乎?”胤i自语道,醉意上来了,许多话才说得出口。
他却没有注意到,刚刚还在伺候的灰衣服的小太监,已经不见了。
“好一个三十年之太子!”
屋内只有二人,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父子。
康熙摔烂了一个杯子,胤i就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汝欲效玄武门之变,可朕不是唐高祖!”
胤i抬起头来,表情却是宁静:“皇父多年之恩,胤i未敢忘。”
随后他磕了几个头,开口道:“皇阿玛疑心深重,儿臣请废太子之位。”
“好一个疑心深重,”康熙大笑,“你是为了索额图之事,怨怼于朕!”
康熙怒斥道:“此汝之孝道耶?”
“传朕旨意,太子偶感风寒,送去寝殿好生休养,切莫让太子再见风了。”
胤i心下了然,这是老爷子要关禁闭的意思。
“胤i,谢皇阿玛恩典!”
胤i起身欲走,康熙并未给他一个眼神,似乎是被这个不孝子寒透了心。
蓦得一声响,康熙大喊:“保成――”
康熙慌忙上前,扶起已经直挺挺栽倒在地上的胤i。
他对着门口怒吼:“梁九功,快传太医!”
第17章 死生亦大矣:是你?!索额图被关入狱……
胤i见到索额图,方知道,哪怕他已经病重至此,皇阿玛却还是拿他做局。
天家无父子,可笑他一直沉溺于皇父的慈爱中。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说什么父子情深,这点子父子之情,比不过权力之上的那一把尖刀。
他攥紧了明黄色的满地云金龙妆花绸蚕丝被,上面绣着的,竟是五爪金龙。
这是皇阿玛的被子,给他用,实在是逾矩了。
是关心,也是试探。
从前他只觉得皇父舐犊情深,不曾想所有超过皇太子规格的贡品,除却这份疼爱,还有别的意思。
他奢华无度,他截留贡品。言官将会诟病他,哪怕这是皇阿玛赋予他的权力。
“咳咳咳……”胤i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本来苍白的脸此刻又涨红。
索额图见状,急忙起身,三两步便走到桌子旁。
他正欲倒水,却不想打翻了茶盏。
马上有几个穿着黄马褂的带刀侍卫,破门而入,排成两列一字排开。
胤i此时缓过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不料他们却并不动作。
胤i心下了然,无奈地笑笑:“叔公,过来坐吧。”
只见侍卫头领,跪在门外请安:“太子爷容禀,皇上命我等守卫您的安全,如有冒犯,奴才在这里赔罪了。”
随即摘下顶戴,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将人带了下去,门也被关上了。
但胤i知道,怕是房顶亦有人。
这就是他的皇阿玛。
人心易变,君心难测。纵是父子,亦相欺相疑。
胤i努力许久,虚虚抬起手,索额图便急忙上前握住。
“叔公不必担心,孤的身体,孤自己清楚,不过是吃多了酒,受了点寒气,”胤i在索额图苍老的手里,费劲力气,写下一个字,继续嘱咐着,“叔公年事已高,早些回去吧!”
索额图此时已经满眼含泪,配上他风尘仆仆的这身行头,佝偻着的腰努力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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