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直接喊下对方,瑞秋是个警惕的人,对她不能过分直接,但也不能有太多的心眼――因为前者会被怀疑,后者则会因为天晓得哪里没有圆好的漏洞而被戳穿,从此彻彻底底被加上不信任名单。
调律的重点其实在于见证而不是提醒:在对方自我意识最为强烈的那个瞬间,他需要等待到那个瞬间,而后用同谐的力量将那一瞬间对于自我的认知扩散出去。
于是星期日跟了上去。
同谐命途就这点好,可以在对方的意识中尽量做到不被对方觉察,听起来有点可怕,事实上也确实有点可怕。
星期日心想,如果他先前选择的不是那个色令智昏的瑞秋,而是正常情况下的瑞秋,她兴许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松开自己的身心。
下一秒,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之后的星期日:“……”
先前让他思来想去,到现在也仍然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的事情――同样很可怕。
*
星期日第一次有这样惊险的体验。
或许比起惊险,他会更乐意将当前的行为称之为对于匹诺康尼普通人来说的极限运动,他跟在瑞秋身后,跟着对方一起沿着那条固定着集装箱,同时也充当了梯子作用的高强度材料往上爬。
这是很长的一段路。
对于体能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要求,星期日没觉得累,但是这样的高度……
他只能说还好自己没有恐高症。
瑞秋动作很快,她爬到了大约是第十五层的集装箱。
她双腿挂在梯子的两边,将自己夹在了梯子上头,随后上半身朝前倾去,将集装箱门外的那根后来接上去的栓拉开,双手抓住集装箱被打开的门,后腿一翻、朝着梯子上蹬了一下,就跳进了这间集装箱。
她没有关上门,于是星期日得以给自己施加上一层隐身的法术,踩着外头的梯子看到里面的景象。
直接冲进他眼睛里的,是贴在墙上的一张纸日历,上面写了很多字,比如说在某日要交房租,在某日要交水电钱……
房租?这样的地方还要房租吗?
星期日在不解中感觉到了愤怒,他看着瑞秋扶着一个脸上满是皱纹的女人走到门口,她从集装箱的“天花板”上拽下一根绳子来,在尾端套了个绳结,随后让对方坐在这根绳椅上,自己拽着固定在上头的滑轮另一端垂下来的绳索,一点一点将女人放到了街上。
随后,她又将绳子收回来,挂在天花板上,自己则往口袋里塞了点东西,随后跳上外头的“梯子”,又一路爬了下去。
动作仍然很快,像是一只猫。
整个过程中,她的额头和后颈出了不少汗,晶莹的水光浮在皮肤表面,凝聚在一起之后又流下去,流过脸颊,滴落在衣领上。
偶尔些许被她用手背擦去,但手背上的汗也转手抹在了校服上。
瑞秋穿的是一套蓝白配色的衣服,其中蓝色的部分已经被洗过太多次,以至于那些蓝色都褪去、几乎和白色的部分混在一起了。
这种宽大的校服为数不多的好处大概也就是用料还行,以及行动上足够方便。
她快速来到最底下,随后扶起了那个靠着“梯子”休息的女人,两个人一起走在积水的小路上,星期日在后头遥遥地跟着,见证而不是参与这一条原则让他到现在为止仍然忍着自己上前去帮着瑞秋一起搀扶这名女子的冲动。
他跟着两个人一路来到了医院。
星期日无意点评这颗星球上的医院,但事实是摆在眼前的,这家医院只能治疗一些最基础的病症,而这些并不是因为这家医院本身有怎样技术还算是不错的大夫――而是因为公司能够运输到这里的成品药剂有这样的功效。
这个病病怏怏的女人,星期日知道她是瑞秋的母亲。
瑞秋和他说起过,他也看过瑞秋几次往一个账户上打款。
现实时间线上的如今,她的母亲正因为长时间没钱的拖延而病情恶化到昏迷,只能躺在病床上,通过各种输入营养的方式维系生命――瑞秋有钱了才没多久,所以哪怕排上了星际里很好医生的号也还要等待上一段时间。
但至少前途还一片光明着,瑞秋已经往账户里打了足够多的钱,还请了几个护工轮流照顾着,除了她自己因为学业和赚钱的原因无法亲自到场之外,她做到了一切。
但是现在的瑞秋还没有那么多的钱,所以她能做到的最好是给女人安排了这里的病床,然后用止痛药,以及那些能够尽量缓解病情、拖延发作的药物吊着对方的命。
星期日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幽灵一样跟在瑞秋的身后,用和叙述不一样的方式看到一个和他认识的那个瑞秋还不太一样的她。
有折纸大学最高额度奖学金的瑞秋,是一个已经松弛下来了一点的瑞秋,而现在他看到的,是个就像是那只扎得高高的、没有一点儿零散碎发逃逸在外的马尾似的瑞秋。
她绷紧着,但也因此积蓄了很多很多的能量,与其说是拉满的弓,或许更适合用一只绷紧的弹弓来形容更确切――因为她身上没有弓那么细致的塑造与雕琢保护。
星期日听到医生说:“我建议你……还是不要那么勉强了,这些药加起来很贵,我知道你还在读书。”
瑞秋的马尾在她脑后小幅度地摇晃着,也不知道是因为细微的风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因为她自己站得很挺、很直,从校服领子里头拔出来的脖颈,也是雪白而笔挺的脖颈,现在上头已经没有汗了,因为光照而产生少许荧粉的发光感。
星期日站在被她背对的位置,听到一只手扶着柜台的少女说:“用不着,这些钱我能赚到,我不会赊账,我会按时付清所有的钱,你们只需要接着治疗她就行。”
就在这一个瞬间,星期日感觉到了强烈的自我意识的迸发――他没有忘记在这个瞬间完成调律,也有些庆幸:
还好,他并未当真分神到了忘记调律的地步。
第45章 过情关
在调律的时候,星期日能够更为准确、更靠近地感受到瑞秋的状态。
她心里想了很多东西,但没有任何一项可以被概括为放弃。
她很快在心里打了一张草稿,关于要如何分配未来的收入和支出、可以到政府的机构里面去借多少无利息的助学金……之类的。
星期日注意到,在这个时候,瑞秋心里想要的东西仍然很多,她半点没有降低自己的欲・望,而是照旧有着一个去匹诺康尼读折纸大学,然后再毕业之后赚好多钱的愿景。
甚至还有一条:考完这一次的模拟考之后,去买一个小蛋糕,犒劳一下自己。
真是很少见的人,很少见的性格。
明明生活已经把她绷得很紧了,整个人却仍然在紧绷中带着几分优容。
星期日能够听到从调律中传来的,像是旁白一样的声音――这同时也是瑞秋格外坚定地说明着自己内核是谁的声音。
用流行一点的话语来说,而不是星期日常用的那种让人觉得越来越听不懂的话来说――这其实就是在做那种十六型性格测试。
在象征着同一维度的两个顶点的字母之间,倘若人给出的测试答案是全然的倾向某一边的字母,而另一边出现的数字是零,那其实并不意味着这个人的性格有多么的极端。
而是意味着这个人在确定自己的人格方面有多么的确定。
现在的她就像是一个在每一对字母的选择上都非常绝对,虽然踩在一条看起来很不怎样的道路上,但是,这条道路在她眼中却很明白:在跑一道马拉松的时候,她分开了不同的节点奔跑着,每一个小站点在何处,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星期日停止了调律。
他的意识也从深层回归,回到现实之中。
站在他面前的瑞秋,还有整个屋子里头其他的那些瑞秋,全都在“噗”地很轻一声的、像是忆泡爆炸的动静里头消失,然后凝聚成了一个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的瑞秋。
她抬手,将垂到了自己眼前来的头发朝着后头捋去,随即接着打哈欠:“我――我脑子抽了――啊诶,那个糖真的不能吃。”
瑞秋双手揉搓着脸,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但是效果不佳,反而因为让面部因为揉搓而变得充血,逐渐泛红起来,就像是喝了酒,醉醺醺的样子。
她对着星期日摆摆手:“我感觉我有好多事情想要和你说,嗯,但是我现在的状态大概不太能说好,我先上去睡一觉,明天早上嗷,明天早上一定和你说。”
顺手,在走上二楼之后,瑞秋在星期日的卧室门口,抓住了一只尚且没有乖乖听话地回去睡觉的旧梦的回声。
以她现在的精力和状态,能够还记得这是几只旧梦的回声就不错了,分辨名字完全就是不可能达成的任务。
瑞秋将这只金色的小精灵抱在怀里,手指贴着对方的脑袋抚摸了几遍,在完成了绑架但安抚的全套流程之后,直接抱着对方回到了卧室里去。
动作轻快,看起来浑然不像是个耗尽了力量的人,而更像是早有预谋的顺手打劫――就这样将一只自己看中许久的猫猫揣进了兜里,塞在对方喜欢的颜色的麻袋里头,打包回家。
徒留下在客厅中试图阻止这一切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开口、同样也不确定瑞秋是否能够听得明白自己说的话的星期日,以及那剩下三个从星期日的卧室里探出头来,能够让星期日感觉到羡慕嫉妒情绪的、没有被选择上的旧梦的回声们,对着“砰”地一声关上的卧室门行了好几秒的注目礼。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无辜被抢走了猫的猫咖老板的星期日:“……”
另外几只也想要有这个待遇,甚至已经很努力对着人练出夹子音――反正也就差不多是这么着,对绑架犯超级热情但却没能有这么好的命的旧梦的回声:“……”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优美的合唱调子在整个宅邸之中此起彼伏,令星期日生出了难得的庆幸。
还好这些旧梦的回声们的叫声足够美妙,否则,倘若真的是三只猫的话,只怕整个屋顶距离被声浪掀翻也就不远了。
*
房门的隔音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瑞秋在房间里就全然没有听到外头的那三重合唱。
她怀里的孩子――维克森――倒是已经听到了,然而,做为一只非常努力、非常善于争取、非常聪明,这才成功从其他旧梦的回声中脱颖而出,让自己出现在了走廊上,好被瑞秋顺手rua一把或者是干脆直接顺手带走的小精灵,它当然不会提醒瑞秋她其实可以选择体验一把大被同眠。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专宠为什么要放弃?
它能够听到其他三只旧梦的回声正在他们互相连接的意识频道里面发出痛斥的尖叫,但是,维克森把这当成了自己入眠的催眠曲。
快乐啊,在其他人的嫉妒声中,它这才享受到了名为争宠的美妙。
瑞秋确实是困了。
命途的力量这玩意,在她看来就像是法力条一样,和体力条息息相关,会随着各方面身体素质的下降而下降,会随着大吃大喝、来点补品以及狂睡一觉而稍微恢复。
她甚至没有洗漱,就直接像是一张猫饼似的摊在了床上,倒是没有忘记朝着自己脸上扔一个梦泡――也有不小的可能,是因为这种行动如今已然变成了她的肌肉记忆。
瑞秋把维克森抱在怀里,也顺便把它往梦泡里面塞了塞,于是哪怕在梦泡之中,瑞秋也成功地抱着这只旧梦的回声开始休息。
这一只梦泡是前段时间新买的,还没来得及尝试过,不过瑞秋觉得自己应该会很喜欢,就像是她喜欢星期日的耳羽一样。
――这个梦泡的内容,是在天使的大翅膀里头睡觉。
主打一个温暖到甚至有可能有点热,但是考虑到因为是天使,所以可以要求无尽的冰饮料,在被热到半梦半醒的时候翻身起来喝上那么一两口,所以瑞秋觉得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就这样在柔软的羽毛之间睡了足足八个小时,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闹钟响起过后。
很显然,从这里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瑞秋从梦泡中翻身爬起来,不停地在拍着她的肩膀试图把她从梦泡中弄醒的维克森终于松了一口气,已经连续干活了好一会儿的金色小天使懒洋洋地,又像是累到了似的瘫在了一旁的枕头上。
瑞秋轻轻用食指戳了戳它的肚子,维克森发出了一声轻轻软软的叫声,并没有动弹。
瑞秋叹了口气。
首先,很显然,旧梦的回声们都是很好的睡觉搭子,很有责任心,虽然责任心的效果看起来似乎有些一般……但是聊胜于无;
其次,她今天大概是难得地要迟到了。唔,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迟到,毕竟只是意味着她大概赶不上去往折纸大学的班车,但是就算赶不上班车,也还有很多比班车更有效率的上学的交通工具。
瑞秋“噌”地一声从床上翻了起来。
这一觉她休息得很不错,但是命途的力量尚且没有恢复完全。
她的法力条恢复得可真慢啊……瑞秋心想,她仍然能够感觉到自己灵魂里头的乏力。
不过确实比起昨天晚上的状态来要好多了。
……嘶,昨天晚上。
瑞秋现在就像是一个喝酒喝到了断片的人一样,在清醒过来之后发现了一些很糟糕的问题,关键在于,这些问题还绝对不能不去解决。
她昨天晚上……嗯,唱歌其实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是有正当理由的,但是,她吃下那颗糖之后,都对星期日做了多么失礼的事情啊?
一个扫堂腿也就算了,毕竟这还没能成功;但是一个直接握住了对方的手,深情款款地盯着对方看,嘴里说的全都是什么“美人、美人”的她……
瑞秋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发麻了,像是有十小团雷电从指甲盖与皮肉的缝隙之间钻了进来,持续性地制造着酥酥麻麻的感觉。
这不合理啊。
往常的她也是很喜欢美人的,但是,她的颜控也没有厉害到了这种程度,所以瑞秋很是震惊啊,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沦落到如此地步。
但是事实胜过一切的雄辩。
颜控状态下的她,真的很喜欢星期日。那是一种有点像是生理喜欢的类型,就感觉对方长得怎么那么对她的喜好,声音怎么那么好听,那双很是特殊的、金色中点着浓稠的蓝色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就感觉挺幸福的……还想要伸手去摸摸那双耳羽――这些都是当时出现过的冲动。
面对着当前的事实,她所能够想到的,也无非就是倒打一耙而已。
是的,现在也唯有颠倒黑白这一招是好用的了,瑞秋这么想着,允许了维克森在她的床上继续躺着,转头自己下楼,面色如常地与星期日道了一句早安之后悍然翻脸,刚开口便直接来了一句:
“你居然用了美人计……这也太过分了!。”
星期日全然没有料到在上一句春风和煦的“早上好”之后,接上来的会是这样的一句,而且竟然是从这样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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