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纵微:……
他又对施琚行微微颔首,这才出了小院。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听着,仿佛是他的小儿子笑得最欢。
谢纵微步履如常,只是出了小巷之后,脸上不自觉就挂起了霜。
山矾见他这样,不理解:“大人,您又没张嘴?”
谢纵微凉凉瞥他一眼:“自然是张了。”
不仅张了,还亲了。
……如果那也算一个吻的话。
山矾却不相信。
真张嘴了,还能是这副欲求不满烈火缠身的样子?
定然是大人老毛病又犯了!
山矾兀自嘟囔,却听得谢纵微给他下达了一个新命令。
“去买市面上那些,与年轻男女相爱有关的话本子?”
山矾脸上的神情很有些一言难尽的意思。
谢纵微面容严肃,颔首。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也想知道,阿窈那么多年都丢不开手的话本子,到底是有什么魔力。
她宁愿把话本子丢在床边,也不愿分他一亩三分地。
谢纵微叹了口气:“去官衙吧。”
忙起来,或许心里会好受些。
待阿窈的香粉铺子开业,他定然要腾出时间到场,亲自为她祝贺。
只是他没料到,抱着与他一般心思的人,还有秦王。
……
江州。
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缓缓在施宅前停下。
正在门口洒扫的阍者见马车上下来一位面容秀美,周身气度却沉静雍容的妇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待来人走近两步,他揉了揉眼睛,欢喜道:“大娘子,真的是大娘子!”
施朝瑛对着他微微颔首,笑道:“许久不见了,英叔瞧着还是和从前一样硬朗。”
还没等英叔摆手谦虚,就见一匹快马从巷子口拐了进来,激起一地尘土。
停在石狮子面前的马儿不快地打了个响鼻。
听得来人自报家门,说是汴京谢家的护卫,奉家主之名来江州送信,施朝瑛脸上的神情冷了冷。
谢纵微,他有什么消息需要传到阿耶阿娘耳中?
“拿过来,我看看。”
第31章
施朝瑛拆开了那封信。
信上的内容并不多, 尤其是施朝瑛带着疑惑与抵触的态度打开,更不愿多看,一目十行, 飞快扫过信纸上的内容。
只一眼, 她就僵在了原地。
碧云站在施朝瑛身边,她是自小就侍奉在施朝瑛身边的女使,陪着她长大、出嫁,知道自家大娘子是一个极其高傲的人,她难得几次失态, 都是在得知胞妹死讯后的那段时日。
之后哪怕夫婿失势、其他人落井下石,她依然骄傲持重,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肯让外人笑话。
但她现在脸色却很不对劲, 握着信的素白玉手亦在微微颤抖。
信上到底说了什么?
碧云担心地扶住了她:“大娘子,您仔细自个儿的身子。”
施朝瑛此时却顾不得那些,拂开了她的手, 站得笔直, 一双寒潭似的眼直直盯着前来送信的侍卫:“你说你是谢家的人,凭证呢?”
信封上虽然落了谢纵微的私印, 但涉及胞妹仍在人世这样的大事, 施朝瑛不敢冲动, 也不敢胡乱高兴,唯恐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她自己便也罢了, 耶娘年纪大了, 经不住得到了又再失去的折磨。
护卫颔首,献上一块令牌,上面镂刻着的花纹与底部的印章痕迹都昭示着, 此人的确来自谢家。
这封信,的确是谢纵微亲笔所书。
所以……窈娘真的还活着?
“大娘子!”
碧云见她脚下一个踉跄,急得连忙扶住了她。
施朝瑛摇了摇头:“我只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碧云看着她眼边依稀浮上了点点水光,心中又惊又怕。
施朝瑛很快从那阵异常激动的情绪中恢复,她快步朝府里走去:一张端丽而坚毅的面容上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笑意。
府上众人都不知道她突然归家省亲,等施朝瑛进了施父与施母居住的江梅院,施母身边的秋姑高兴得瞪大了眼睛,连忙走了过去给她见礼。
“秋姑不必多礼。”施朝瑛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急切,“近来我阿耶的身子可还好吗?阿娘一日里昏睡的时辰还是很多吗?”
“都还好,还好。”秋姑擦了擦眼角的泪,“老爷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头发白了,人看着多多少少都要憔悴些。
夫人她……近来好了些,一日里总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您寻来的大夫每隔一日就替夫人扎针,夫人那落泪眼痛的毛病也好了些。”
施朝瑛心中大致清楚了,但,快要见到耶娘了,她心中反而胆怯起来。
他们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消息冲击吗?
施朝瑛踌躇间,施父从书房出来――为了更好地照顾妻子,施父没有像在汴京旧居那般另设一院作为书房,而是就近选了院里的东厢房作平时读书习字之用。
他依稀听到些动静,出来,便见到长女立在庭院中,正在与秋姑说话。
施父脸上下意识流露出些慈爱之色,自从心爱的小女儿早早撒手人寰,他便对天伦人情有了又一重理解。
长女早已出嫁,依她的性子,报喜不报忧,跟随女婿前往漳州那么多年,也不见她对自己哭诉过什么。
“瑛娘。”
施朝瑛连忙快步走过去,扶住老态明显的父亲,任由那只苍老却温暖的手轻轻落在她小臂上拍了拍。
“你怎么回来了?临云呢?孩子们呢?”
临云是施朝瑛夫婿李绪的表字。
施朝瑛是施父与施母的第一个孩子,与施令窈之间相差了五岁,生性要强又能干,是让施父施母骄傲的掌上明珠。
她与李绪诞育了三个孩子,前面两个小郎君都已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最小的那个女儿唤作李珠月,今年才七岁。
听得父亲问起,施朝瑛笑道:“大郎与二郎跟着他们阿耶读书,不敢懈怠。珠珠年纪还小,我此番回来是为了孝敬你们二老,带她回来,一路上诸多麻烦。且等下次吧,我与夫君带着孩子们一块儿回来陪您和阿娘多住几日。”
施父颔首,虽然没能见到几个外孙有些遗憾,但女儿归家,已是意外之喜。
他不该再奢求什么。
施父在心中喟叹过后,发现长女脸上依稀有犹豫之色,笑了:“瑛娘,你向来不是踌躇的性子。可是有话要与我说吗?”
看着父亲慈爱而高迈的眼,施朝瑛将他扶到石桌旁坐下,才缓缓道:“阿耶,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或许有些离奇,但,的确是真的。”她虽对谢纵微诸多不满,但涉及胞妹生死这件事上,她很清楚,谢纵微不会,也不敢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听出长女语气里的郑重与紧张,施父面容上的笑意微敛,点头:“你说就是。”
施朝瑛扶着父亲的手,在他身边慢慢跪下,一双沉静的眼紧紧盯着他:“阿耶,谢纵微传信来,说,窈娘仍在世间,且身子康泰、并无病痛。”
妻子仍旧年少这种事,警惕如谢纵微,不会在信上表明,只用了阿窈有奇遇一事含糊指代了,其他的,等到他们家人团聚,自然就明白了。
施朝瑛不明白奇遇这一词指的是什么,但见上面白纸黑字写了胞妹如今健康、平安,她心头松了一口气,知道父母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便也如实说了出来。
说完,施朝瑛看向父亲。
施父半晌没有说话,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窈娘仍在世间。
施朝瑛紧紧攥住父亲的手,担忧道:“阿耶……”
却见两行清泪从施父眼中缓缓流出。
“我只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施父喃喃道,后又主动握住长女的手,急切道,“窈娘好吗?她好吗?”
被无数文人雅客崇拜赞誉的当世大儒,被小女儿仍活着的消息冲击着,魂魄震荡,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去见女儿。
施朝瑛被父亲这副模样刺得眼眸发痛,她点头,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太多颤抖:“是,窈娘很好,她正在汴京等着我们呢。”
汴京。
施父失魂落魄地望向南方,喃喃道:“我竟然把她一个人丢在汴京,她来找我们时,却遍寻不得,不知道该有多委屈……我可怜的窈娘。”
“阿娘身子柔弱,怕是经不住长途跋涉的辛苦。我想着……”
施父看着长女,慢慢摇了摇头:“这事,该让你阿娘知道。”
施朝瑛仍是迟疑,施父拍了拍女儿的手,站起身:“放心,我去和你们阿娘说。”
“她会很高兴的。”
看着父亲的背影,施朝瑛眼眶发涨,低声吩咐碧云去煎一碗参汤,以备不时之需。
碧云连忙点头。
施朝瑛拒绝了秋姑让她坐下歇息的好心,执拗地站在阶下,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直到那阵令人心碎的哭声响起,她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激荡的情绪,低下头,任由眼泪砸在石阶边缘上的青苔上。
……
施令窈近来很忙,忙着制香粉,忙着关心铺子装修的进展,连隋蓬仙兴冲冲地来找她玩儿,都只能在一旁幽怨地看着她忙活。
珠辉玉丽的大美人托着腮坐在一旁,语气幽幽:“阿窈,你好狠的心。”
施令窈不解:“我怎么了?”
“老东西都没让我等过那么久!”隋蓬仙哀怨不已,熟练地拿出小镜子欣赏自己的美貌,“我这样的美人,在这里白白空等,你不是暴殄天物吗?”
施令窈被好友娇滴滴的自恋话语逗得想笑,她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事儿:“快了快了,真的快了。”
隋蓬仙很不满意,描得细细的眉挑起,娇声道:“阿窈,我有经验,一般说这种话的时候,预示着还有很久。”
老东西就是这样,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更坏心眼地磨得她要哭不哭,要等好久才放过她。
听出好友话里的微妙深意,施令窈只好认命地放下手里的小秤:“行行行,我这就收拾收拾,陪定国公夫人出去逛街。”
隋蓬仙骄傲地扬起下颌:“你早就该这样了。”
施令窈摸了摸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就要去打隋蓬仙。
两人嬉笑间,一块儿走出了屋子,却见双生子推门进来,两人继承了耶娘的优点,生得俱是轩然霞举,芝兰玉树,很是养眼。
隋蓬仙不无遗憾:“若是满姐儿年纪再大些就好了,这两个小郎君,哪一个给我做女婿,都挺登对。”
施令窈知道好友只是在说玩笑话,凉凉道:“你和定国公不也差了八岁?”
隋蓬仙粉面微红,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如今你和谢纵微相差了十二岁,又算什么?”
……算她倒霉!
说话间,双生子已经到了跟前,乖乖叫了人,得了大美人姨母两句夸赞,谢均霆的胸脯挺得更鼓了。
施令窈摸摸两个孩子的头:“我和你们姨母要出去逛街,你们……”
她有些犹豫,近几日的确太忙了,双生子过来,她也鲜少能陪他们什么,也就吃饭的时候能一块儿多说几句话。
至于谢纵微?
他来得倒是勤快,却很懂得点到即止的道理,回回放下东西,对她说几句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就走,气得施令窈在原地平静好一会儿,才能继续投入状态。
有时候她都怀疑,谢纵微是不是领了什么任务,每日到这儿来溜达一趟就好,至于其他的,不在他任务范围内,他才不管。
想到这一点,施令窈狞笑着猛捶石臼里的花瓣。
下次再让他进来,她就不姓施!
隋蓬仙见两个少年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点头,不由得心生怜意:“孩子来了,你这个当娘的怎么能不陪陪他们?我们俩出去肯定要买不少东西,就让他们跟在后面拎包吧。”
施令窈一想,欣然同意:“好主意。”
四人遂欢乐同行。
施令窈和隋蓬仙在逛街这件事上着实是棋逢对手,眼看着两人从春霎街的街头逛到街尾,双生子的手上都拎满了东西,但还是不见她们有收手的迹象。
逛到织衣阁,两人更起劲儿了,里面都是女客,施令窈便让兄弟俩去旁边的小摊上坐一坐,吃点儿东西等她们。
看着亲亲阿娘和姨母像两只花蝴蝶一样飘进了织衣阁,谢均霆痛定思痛,郑重宣布:“阿兄,我再也不吃糖葫芦和烧鸡了。”
谢均晏嗯了一声,委婉道:“均霆,其实你靠不吃糖葫芦和烧鸡省下的那些钱,在阿娘逛街的时候,也只能起到一个点缀的作用。还是留着自己花吧。”
谢均霆不服气:“那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神清骨秀的少年含笑颔首:“嗯,均霆真孝顺。”
谢均霆愤愤地看了兄长一眼,觉得他有特殊的攒钱技巧却不告诉自己。
太不够兄弟了!
“阿兄,我要喝山楂奶露,还要吃透花糍,你给我买!”
谢均晏疑惑:“均霆,我记得,我们之间只差了半个时辰。为何你能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当三岁小童?”
容貌精致的少年微微有些脸红,他垂下眼,嘟哝道:“我就喜欢花你和阿耶的钱。”阿娘的钱要留给她自己花,他的钱也留着给阿娘花。
听到弟弟的嘟囔声,谢均晏看了看他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叹了口气:“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我去买。”
谢均霆喜笑颜开地点头应好。
谢均晏转身,却见一衣着锦绣,头戴金冠的俊美男人正看着他们。
“秦王殿下。”
谢均晏有些微讶,转过头示意弟弟:“还不快过来问好。”
“一家子侄,何必客气。”秦王对双生子显得很慈爱,当然,如果他身上没有那么珠光宝气闪亮人眼的话,孩子们会更自在些。
“对了,上次在骊山围猎,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儿?如今解决了吗?”
秦王戍守边疆多年,年前回了汴京,便一直没出去。天子心疼弟弟,去骊山行猎时也带着他,但秦王不耐烦听他们又讲那些催婚成家的俗套话,自个儿拍拍马屁股,去了昌平行宫躲清净。
他临走前,侍卫统领前来禀告,说是谢大人家的双生子想借几个人,秦王当时没有多想,点头应允了。
如今他想起来,有些愧疚,该陪着孩子们一块儿去的。
双生子对视一眼,他们阿耶,一时半会儿好像也解决不了吧。
见两人点头又摇头,秦王糊涂了,不过他也能看出来,双生子不太乐意说,他也不勉强,笑着道:“前头你们兄弟俩遇着难办的事儿了,我这个叔叔失职,没能帮得上你们。今日正好,我在醉春楼定了一桌席面,算是给你们兄弟俩赔个不是,一块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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