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现在,不可以,也不可能。
施琚行听到这话,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笑,抬起头,就见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超逸若仙的俊脸。
是谢纵微。
他都听到了?
施令窈只是惊讶了一瞬,却没有心虚:“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她回头对着施琚行道:“进来瞧瞧吧。”
施琚行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前二姐夫,笑着应好。
被姐弟俩接连无视的谢纵微紧紧攥住门闩,质地坚硬的老木头发出了几声委屈的嘎吱惨叫声。
在一旁候着的绿翘看着谢纵微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心气儿忽然就通了。
这位大人看着真可怜。
谢纵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过身,几步便走到了施令窈的另一边。
“我给你带了燕窝,用牛乳浇了,吃着有一股甜味,你应当会喜欢。你待会儿要吃的话,让绿翘给你热一热吧。”
说完,谢纵微对着施琚行微微颔首,“子固来了。岳父岳母可还康泰吗?”
子固是施琚行的字。
“不劳你操心。”
施琚行对他的冷淡之意明显,谢纵微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似的,又将视线落回施令窈身上:“施府久未住人了,这儿地方又窄,怕是不适合让子固住下。我在青梧坊有一处别院,平日里若在衙署耽误晚了,便是歇在那儿。时常有人洒扫,住着也舒服些。不如让子固住去那里吧。”
“阿窈,你觉得如何?”
“自然是,不如何。我们自己知道安排。”施令窈瞥他一眼,“堂堂首辅,你很闲吗?”怎么总往她这儿跑。
还送什么燕窝……她也不是很想吃。
谢纵微自然不会将自己昨夜回去,心悸难眠,将积压的政务一股脑都处理了,今日才得空闲的事儿告诉她。
他只微笑道:“还好。”
“没什么事儿你就快走吧,我和阿弟有好多话要说。”
方才在马车上了解了些耶娘的现状,施令窈情绪不太好。
听到她的逐客令,谢纵微颔首,不见失落的样子。
若是他的手没攥得那么紧,手背上的青筋没有绷得那般狰狞的话,或许更有说服力。
施琚行看着前二姐夫的那些小动作,嗤了一声。
谢纵微那双琉璃般淡漠的眼瞳望向他:“有些事,慢慢说,不要让她太伤心。”
施琚行没料到他竟然会说这么一句带着些温情色彩的话,愣了愣。
谢纵微也不稀罕得到他的回答,只又看了看施令窈:“阿窈,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对着她微微笑了笑,没再纠缠,离开了小院。
施令窈抿了抿唇。
谢老牛哪根筋又搭得不对了……
这么温柔,这么殷勤,说的话也多了。
一点儿也不谢纵微。
不过这会儿就是谢纵微主动剥了衣裳,她也没心思和他纠缠,顶多再多看两眼。
依照施琚行的话,阿耶和阿娘的身子怕是承受不了从江州到汴京这一路的颠簸。
她需要去一趟江州。
……
离开了槐仁坊,山矾问他:“大人,可是去衙署?”
好半晌,谢纵微才沉沉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山矾看着他一出了小院就变得沉郁难看的脸色,叹了口气。
这才哪儿到哪儿!
作为局外人,他能看透的,指出来的,都告诉大人了,之后该怎么做,是大人自己要操心的事儿。
山矾尽职地做好护卫兼车夫的工作。
但这夜他如常驾着马车回谢府,见府前停了一辆马车,他有些稀奇:“姑奶奶怎么回来了?”
谢纵微淡淡瞥了一眼那辆马车,没说话,等他回了书房,却见老太君身边的竹苕亲自来请他过去。
谢纵微很平静:“不想去。”
竹苕一愣,难得见谢纵微露出这种直意拒绝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为难:“阿郎,这次事儿不一般,老太君动了气,您,不能不去啊。”
谢纵微没说话,好半晌,他起身,往寿春院走去。
谢拥熙坐在老太君身边,搂着母亲的手,一脸惶恐不安。
谢纵微瞥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谢拥熙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他,尖声道:“阿娘,你看,阿兄眼下青影颇重,整个人疲惫无光,就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
“定然是鬼大嫂回来纠缠阿兄了!阿娘,快请圆慎大师来府上做一场法事吧,这事儿耽搁不得!”
第29章
女人的嗓音尖细, 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意,犹如被人粗暴拽扯的琴弦,聒噪又刺耳。
谢纵微开始反思, 他很闲吗?
为什么要来这里看谢拥熙发疯。
“你要是中邪了, 就去寺里抓一把香灰泡水喝。”谢纵微仍站在香炉旁,看着袅袅香雾从莲花状的炉盖缝隙里腾起,一瞬间,模糊了那张超逸若仙的俊美脸庞,给他本就冰冷的眉眼间又添了几分难以接近的飘渺。
谢拥熙尖叫:“阿兄, 我不是中邪!是真的!施令窈她回来了,她还和我说,今夜子时要来找我, 呜――”
谢纵微皱眉:“没大没小, 她是你阿嫂。谢拥熙,你可以这么直呼她的名字吗?”
阿窈子时去找她有什么不好?
他扫榻相迎,她还不愿意来呢。
谢拥熙又想尖叫了, 重点是称呼吗?难道不是施令窈变成鬼回来了, 还要恐吓她吗?!
她搂紧了老太君的胳膊,让母亲身上沉静的檀香气息包裹着她, 汲取着一丝安稳。
“阿娘, 阿娘, 我没有骗你!真的是阿嫂,我不会认错的!”谢拥熙瑟瑟发抖, “她都死了十年了, 这会儿才现身,还敢在白日里出现,一定妖力强盛!阿娘, 再多叫几个大师吧,,我真的害怕……”
老太君看着女儿这副惊惧交加的模样,既是心疼,又忍不住生气:“她是你阿嫂,阿窈生前也是好脾气的人,怎么会和你过不去?你啊,就是最近脾气躁,自己吓自己。”
说完,她看向长身玉立的儿子,忙道:“站着做什么,快坐下吧。你也辛苦一日了,瞧你这脸色,是有些差,难怪你妹妹要误会。”
老太君执意让儿子过来,也是知道女儿这段时日与女婿情分变薄,又担心她始终没能有个孩子,一来二去,还不是要倚靠她的兄长和两个侄儿。
谢纵微冷冷的视线落在趴在母亲怀里的妹妹身上。
谢拥熙靠着老太君,自觉底气足了些,被兄长那阵}人的视线看得浑身忍不住发抖,她不高兴道:“阿兄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在怕什么?”
谢纵微幽深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看着那张桃花玉面般的脸庞上隐隐露出些心虚之色,他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阿窈与我是至亲夫妻,昔年待你也不薄,你为什么反应这般大?”
甚至怕到躲回娘家,撺掇老太君办法事驱魔。
谢纵微冷冰冰的目光犹如实质,化作冰箭嗖嗖扎入她肌理之下,谢拥熙攥紧了手,咬死了只是她自己对鬼神之说格外敏感。
“阿兄,我知道我前些时候得罪你了,你还在生我的气,但你总不能胡乱怀疑我吧?”谢拥熙拼命安慰着自己死无对证,施令窈死了那么多年,总不能再从哪个土堆下拍拍屁股坐起来,到凡尘世间来找她的麻烦吧。
都是那么久远的事儿了……
谢纵微没有轻易相信她的话,眉头微颦,笃定道:“你在说谎。”
谢拥熙避开兄长过于敏锐的视线,不敢再说话了。
老太君见女儿这样,难免心疼。
不知是否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在一众儿女里,总是更偏爱弱势的那一方。遇着事儿,不是先看是非对错,而是先看想要偏向于哪方的利益。
在她眼中,儿媳妇虽然好,但是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何必为了一个死人再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儿女离心?
老太君刚刚开口,就被谢纵微打断了。
“阿娘,您不必做和事佬。”
母子三十余年,谢纵微也清楚老太君的性子,从前便罢了,他不想和家人计较太多,但那日施令窈的话点醒了他。
他总是在该上心、该解释的地方停下,任由别人误解。
他明明是爱她的,但这份爱被他用过于冷漠的外衣冰封、包裹,带给她的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与失望。
谢纵微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做得太少,谢拥熙嚷嚷着要找高僧办法事的事一出,他立刻敏锐地觉察出些不对劲。
夫妻三载,他那时眼瞎心盲口难开,其他人引起她不开心的话,他没有注意到,依照妻子的性子,她更不会主动到他面前来说这些事。
谢纵微最后觑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妹妹,微微颔首。
“你不说,可以。等到我查出来,就不会像今日这般能轻松收场了。”
“谢拥熙,你要祈祷,你最好没有骗我。”
言罢,谢纵微大步出了寿春院。
老太君看着儿子透着煞气的背影,脸上神情复杂难言,她察觉到女儿身上隐隐在发抖,心里咯噔一下:“你……你真做了对不起你阿兄和阿嫂的事儿?”
谢拥熙打死不认,老太君再逼问,她就哭。
老太君被女儿的眼泪闹得没办法,说让她回梁家去,眼不见心不烦,但谢拥熙又说什么都不愿意走。
梁云贤近日搬去了书房,夜里只有她一个人睡在床上,到时候施令窈来了,岂不是一吓一个准?
眼见女儿耍赖皮也要留在娘家,老太君无奈,只得打发人过去梁家说一声,留女儿在寿春院住了一夜。
……
姐弟俩十年不见,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两人秉烛夜谈,说了许久,连茶都续了两壶,施令窈体谅弟弟赶路辛苦,打发他去睡了。
小院地方不大,但苑芳和绿翘一块儿把东厢房收拾了一下,也能住人。
第二日,施令窈还在屋里呼呼大睡,施琚行已经醒了,起身之后踱步到院子里,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旁凿了一方池塘,清可见底,内有翠藻和红尾锦鲤交相摇曳,他看得不免笑起来。
阿姐自小就喜欢看鱼,有时候心情不好了,能在池边蹲一下午。
听得有敲门声,施琚行回过神来,对绿翘道:“我去吧。”
绿翘点头,心里却在嘀咕,她这次遇到的主人家可真是奇怪,一个二个的,都争着要和她抢活儿干。
昨日双生子和朋友一块儿打猎去了,没有过来,施琚行打开门,满心期待着想见到两个外甥,笑脸刚刚扬起,在见到谢纵微的那一刻又统统凝滞在嘴角。
“你很闲吗?”施琚行疑惑。
“还好。”谢纵微礼貌地对着他颔首,微微往旁边让了让,“均晏均霆,给你们小舅舅问好。”
太学这两日放了旬假,据说和内部整顿师风有关,谢均霆乐得逍遥自在,拉着兄长去郊外打猎,信誓旦旦说要猎一头小鹿回来给阿娘烤着吃。
但成果么……呵呵,谢均晏冷笑,觉得这只是弟弟为了逃避他布置的功课而耍的一些小手段。
“小舅舅好。”
“小舅舅好!”
施琚行看着两个个头快和他差不多的外甥,笑得慈爱极了,忙招呼他们进来:“吃过早饭没有?你们苑芳姨做的鸡汤馄饨最好吃,叫她给你们下一碗吧?”
想起苑芳的手艺,谢均霆连忙点头:“好啊好啊,我要吃十八个。”
好孩子,真能吃。
施琚行怕冷落了另一个大外甥,忙问道:“均晏呢?这儿还腌了你爱吃的泡水萝卜,来点儿吧?”
谢均晏抿着唇微笑,神清骨秀的少年难得露出些腼腆:“好。”
施琚行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得更慈爱了些,虽然大外甥长得像前二姐夫,但可比他讨喜多了!
前二姐夫……嗯?谢纵微人呢?
施琚行环视一圈,没发现人,有些奇怪,但很快谢均霆又哥俩好似地搭上他的肩膀,让他给兄弟俩说一说外祖父与外祖母的近况。
看到两个孩子一片赤诚的大眼睛,施琚行感动了,暂时将刚刚的疑惑抛到脑后。
潜意识里,施琚行还是比较相信谢纵微的人品――这种正派古板到无趣的儒家君子,能做什么坏事?
只怕那些念头刚出来,谢纵微就要神情端严地开始默念金刚经了吧。
但,施琚行还是太小觑谢纵微了。
严格来说,是小觑一个已经独守空房十年,最近神思脾性都很不稳定的谢纵微。
‘嘎吱’一声响。
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这是一间属于深闺女郎的卧房,甫一进门,就有幽幽的玉麝香气扑面而来,带着他暌违的芳馨暖意,烘得谢纵微不自觉喉结微动。
有些渴。
屋子里静悄悄一片,唯有花瓶中斜插的几朵芍药兀自吐露芬芳,榴花深红,重台华丽。
谢纵微有些迟疑,习惯了清冷空寂的书房,再度走进妻子的房间,他生出些不适的恍惚感。
“苑芳?”许是察觉到什么动静,重重软烟罗纱帐掩盖下的床榻上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我想喝水。”
谢纵微默了默,转身倒了一杯水,手指贴了贴被壁――还好,苑芳细心,在茶壶下加了一个小泥炉,水仍是温的,喝下去不会惊着她。
骨节修长的手拨开茜草色的纱帐,轻如烟云的纱依依不舍地从他瓷白的手背上掠过,蜿蜒出一点儿旖旎的红。
有风从支起的小窗里钻进来,吹动纱帐,像是一方无垠的丽云海,随着他步伐迈入,无声无息地将那截颀长挺秀的背影吞没。
谢纵微端着瓷盏,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柔软被衾间睡得兀自香沉的妻子。
方才那几声呼唤好像是他的幻觉。
是他想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走进来、靠近她、亲吻、拥抱、乃至……她。
才衍生出的幻觉。
谢纵微清楚自己现在的道德水准,觉得自己的确能干出这种从前他光是想起都要皱眉头的,轻浮事。
喟叹过后,谢纵微仍立在床边,没有走。
鸦羽般的眼睫低垂,谢纵微欣赏着妻子娇憨可爱的睡颜。
这张架子床很大,她一个人睡绰绰有余。
她露在外边儿的肩膀与手臂,在光线有些昏暗的床帐内,仍透着牛乳一样的白。
晃眼得很。
谢纵微礼貌地挪开视线,便看见被她随意丢在床榻里面的几本杂书。
……坏习惯,一直改不了。
许是他的叹气声有些大,施令窈迷迷糊糊间又醒了过来。
谢纵微冷不丁地和才睁开眼睛的妻子对上眼神。
28/93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