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均霆有些为难。
秦王这个叔叔,虽然是他自封的,但他对双生子的确很好。
从前他一直在边关,但每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他们兄弟俩总能收到双份――阿耶一份,秦王一份。待到每年秦王回京述职时,也常带着兄弟俩出门骑马游玩,虽然阿耶对此总不太愉快,但见他们出门前总是兴致勃勃,也没阻止过。
谢均霆私心里也喜欢这个总是装扮得像是一只珠光宝气花孔雀的秦王叔叔。
秦王的视线往旁边挪了挪,看着桌上那些大包小包,挑了挑眉:“你们陪着哪位长辈出来当苦力了?”
双生子记起,秦王对他们阿娘仿佛有那么几分心思,是以阿耶与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对付。
阿娘回到他们身边,且仍旧年轻的事,被双生子视作最重要的秘密,若不是棋差一招,露出马脚被阿耶逮了个正着……
一时间,双生子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这一幕却被秦王理解成了其他意思。
他俊美的脸庞上带上了不快:“你们阿耶,就那么宠那个女人?”
竟然让双生子心甘情愿为那个女人所驱使,跟在她屁股后面拎包倒水,受尽委屈。
秦王深深呼出一口郁气,但心中仍觉难过。
他们是窈妹的孩子,哪怕她已经不在世间,但秦王只要想到两个孩子与她血脉相连,就狠不下心不管他们。
秦王既叹又气,双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个女人?”
见两个少年语气里含了些小心翼翼,秦王又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瞧瞧又被吓成什么样了!还帮着他们那花心薄情木头爹遮掩呢!
“他谢纵微想捂住那些小老百姓的嘴,却休想捂住我的嘴!”秦王义愤填膺道,“那日,就在春霎街,他当众和一个小美人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当旁人都没有耳朵,也没有眼睛吗?”
秦王得知此事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是该讥讽老匹夫终于装不下去了,还是替窈妹感到失望。
她只能在天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被别人睡,自己辛辛苦苦生下的一双孩儿被别人磋磨,偏偏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该有多难过。
想到故人,风流潇洒的秦王脸上带出郁卒之色,显得有些沉郁。
双生子尴尬地站在原地。
秦王继续喟叹:“有道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老祖宗的话,是有道理的。”说完,他又叮嘱道,“你们两个莫怕,有我替你们撑腰,你们阿耶和那个女人休想再磋磨你们。”
谢均晏看着热心肠的秦王,摇头,委婉道:“秦王殿下,这里边儿有误会,我之后再和您解释。”
“之后,哪有什么之后!”秦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他长得不太正经,但毕竟在边疆磨练了几年,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武将了,一巴掌下去,谢均晏身子一歪。
秦王看着他肖似谢纵微的脸庞,意味深长道:“今日你秦王叔就替你们谢家匡扶正道!”
谢均晏保持微笑:……匡扶正道,可以这么用吗?
谢均霆则是纠结,秦王挺好一人,但阿娘死而复生的秘密毕竟太超出常规,万一他接受不了,给阿娘惹来麻烦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方寸之地,几人心思各异。
施令窈和隋蓬仙高高兴兴地从织衣阁出来,隋蓬仙突然皱了皱眉。
是谁?是谁比她还要珠光宝气?
都闪到她的眼睛了!
她不高兴地瞪了一眼过去,却见那个浑身都在发光的男人怔怔望着她……身后的人。
“窈妹?”
施令窈来不及搓搓胳膊上生出的鸡皮疙瘩,就被大步冲上前来的秦王猛地抱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陌生,却很温暖。
……还有点硌人。
他喜欢在衣衫上绣上七彩宝石的毛病怎么一直没改?
施令窈叹了口气。
隋蓬仙在一旁哇哦了一声。
双生子则是面色铁青。
谢均霆闷着脸冲上前去:“你快放开我阿娘!”
他现在算是反应过来了,秦王哪里是什么热心肠的叔叔,他分明是想给他们当后爹!
第32章
谢均霆觉得, 一户一耶娘就刚刚好,哪怕他的耶娘并不在一起,但他和兄长一起同时拥有他们的爱――这份爱刚刚降临, 谢均霆想要抓得更紧、再紧一些。
他凶着脸冲上前, 虎视眈眈地看着搂着他阿娘不放的秦王。
此时,秦王这十年来给他送的那么多玩具糕饼所结下的深厚情谊已经灰飞烟灭。
施令窈推了推秦王:“激动够了吧?快放开我。”
施令窈实在想不通,怎么回回和老熟人见面,都在春霎街。
这让她之后还怎么安心逛街?!
秦王双手虚虚拢在她后背,力道并不大, 被她这么一推,他踉跄两步才站稳,立在原地, 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平心而论, 秦王能与谢纵微并肩齐称‘汴京双壁’,自身容貌风采自然过硬,此时他一脸恍惚, 有些委屈的样子, 更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但……怎么说呢,三十几的老男人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效果的确没有谢小宝来得好。
施令窈顺势握住谢均霆的胳膊, 示意他先别着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秦王逼自己冷静下来, 但视线根本舍不得离开红衫碧裙的女郎。
她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我在醉春楼订了雅间, 窈妹, 那里的燕窝鸭子做得最好,你从前很喜欢吃。”秦王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你还记得吗?”
施令窈:……她今年二十一, 又不是六十一,当然记得。
她有些受不了秦王这样黏糊糊跟大狗望着肉骨头似的眼神,往谢均霆身后躲了躲――有时候长得娇小一点,也不全是坏处呢。
施令窈这么安慰自己。
谢均霆深深感觉到了被需要的滋味,胸脯挺得高高的,一双肖似她的大眼睛水亮亮地瞪着秦王。
秦王哪里会和他计较,看着他,目光愈发慈爱了。
“均霆长得真高啊,高点儿好,高点儿好啊。”
谢均晏走上前去,接过施令窈手里提着的东西,温声道:“阿娘若是累了,我们就先回去。”
隋蓬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死丫头福气真好!三个姿色不俗的男人都围着她转!
咦,那位最近据说开窍了的首辅大人怎么不在现场?
隋蓬仙略有些遗憾,不然这出戏定然可以再精彩些。
听着谢大宝的话,施令窈有些感动,她弯了弯眼眸,摇头:“从秦王殿下的衣裳上随意扣一颗宝石下来,都够我们娘仨吃一年了。一顿饭而已,没事。”
她的态度坦坦荡荡,含笑望来的样子温柔得让人心醉。
谢均晏点了点头,说好。
谢均霆轻轻哼了一声。
他可不会被一顿饭就收买!
见施令窈侧过头来看她,隋蓬仙娇滴滴地笑了:“知道你想我去,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
话说得勉强,但看着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庞上毫不掩饰的调侃之色,施令窈用小脑想都知道臭阿花在激动什么。
秦王见她们都表示愿意去,松了一口气:“窈妹,你身子弱,坐我的马车吧。地方大,你坐着舒服一些。”
秦王望来的眼神十分殷切,亮亮的,像是施令窈小时候进宫的时候,见过的那头浑身雪白的狮子狗。
施令窈的思绪却忍不住往别的方向飘了飘。
到底是谁传的她身体虚弱,走两步可能就要原地倒下长眠的谣言!
双生子不必提了,一直很贴心,秦王也是紧张兮兮的。
还有,谢纵微,更是管她管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有一回她躺在床上看话本子,他进来瞧见,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后来他让苑芳把她散落在床上的话本子都收到罗汉床旁的小柜子里,施令窈还暗暗发了一通闷气――你又不陪我睡,我搂着几本话本子看了好入眠,何错之有!
“窈妹?”察觉到她在走神,秦王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只耐心地看着她。
等待这件事,秦王做了太多遍,早已驾轻就熟。
小的时候,他便知道,施太傅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女儿。
要想和她一起出去玩,不仅要会编好看的花环和狗尾巴草手镯,还要耐心地等她,等到她穿得漂漂亮亮,扬着神气的小脸出现时,第一时间献上诚挚的赞美。
看着那张漂亮脸庞上露出笑容,是秦王从小到大,一直的目标。
哪怕中间断了十年,两人生死相隔,他的心亦不曾改变。
任凭边关的风如何摧人心肝,他亦如城墙上那块注视着每一次日升日落的石头,心意从来不曾转移。
现在一看到她,秦王感觉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回到她还没有嫁作谢家妇的时候。
“不必了,我和仙娘一块儿坐她的马车就好。”在会享受这件事上,满汴京就没几个能敌得过隋蓬仙的人。
双生子还在这里,施令窈不想做让他们误会的事。
她得此奇遇,能够继续陪在他们身边,母子心意相通,双生子从来没有开过口,但她明白,他们心里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
被拒绝了,秦王也不失望,又看向两个少年。
“均晏和均霆提着这么多东西,一定累坏了吧。走,去马车上歇歇?”
谢均霆皱着眉,不想搭理这个想做自己后爹的男人。
“小宝,不可以没礼貌。”一码归一码,施令窈拍了拍他的胳膊。
谢均霆忍辱负重地对着秦王扯出一个笑:“我不累。”
谢均晏却替他答应了下来:“那就麻烦秦王殿下了。”
秦王很高兴:“叫什么殿下,太见外了。我和你们阿娘青梅竹马,于情于理,你们都该叫我一句叔。”
叔?之后呢,恐怕就要变成后爹了吧!
谢均霆冷笑连连。
隋蓬仙不耐烦看男人们扯头花,挽着施令窈的胳膊往自家的马车走去,娇声娇气地在施令窈耳畔重复:“青~梅~竹~马~”
施令窈立刻挠她痒痒肉。
女郎们清脆悦耳的嬉笑声落在耳中,秦王怔怔地看着施令窈远去的背影,步伐不自觉地朝她的方向挪了挪。
看着,很是痴情。
谢均霆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
阿耶呢!阿耶在何处!
这时候需要他在的时候,偏偏他又不在,难怪阿娘不待见他!
谢均霆想起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个小爹,瞪他一眼,小小声地问他:“你为什么要答应他?这声后爹你自己叫吧,我可叫不出口!”
弟弟像一头失了智的小狮子。
谢均晏平心静气地和他解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还有,凭良心说,人家只说了让叫叔叔,什么时候就快进到后爹了?
见谢均霆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谢均晏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放心吧,你我只会有一个爹。”
看阿娘那样子,就知道,她不喜欢开屏的花孔雀。
从前年轻的时候不喜欢,这时候自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心动。
兄长的话里带着莫名的信服力,谢均霆勉强消停下来。
“好吧。”
这一餐饭吃得各有心思,谢均霆难得胃口一般,见施令窈放下筷子,忙给她斟了一碗漱口的香茶,递给她:“阿娘用茶。”
乖小宝。
谢均晏笑着给隋蓬仙也倒了一碗。
就在施令窈提出先告辞时,在席间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秦王却叫住她。
“窈妹,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可以吗?”
单独。
这两个字瞬间触发了谢均霆敏感的神经,他想站起身来替阿娘拒绝,却被兄长死死按住了手。
不要轻举妄动。
谢均晏递过来的眼神里带着安抚之意。
谢均霆只好憋屈地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用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看着阿娘。
施令窈没有过多犹豫,点头:“好。”
看着两人出了雅间,谢均霆郁闷地觑了兄长一眼:“你不是说阿娘不喜欢花孔雀吗?”
他原本也觉得是这样的,上回阿耶打扮得一身风骚,不也没讨得阿娘欢心?
谢均晏老神在在地坐着:“你慌什么,这还有一块儿酥皮点心,你吃了吧。”
看着谢均霆嘀嘀咕咕地两口就把那块点心解决了,隋蓬仙托着腮,有些庆幸。
幸亏她和老东西只有一个满姐儿,要是多个儿子,不得把她买珠玉首饰胭脂水粉的钱都花光?
醉春楼每一处景设置得都很精巧,施令窈没有走太远,停在一面翠竹前,轻声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秦王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她鲜妍灵秀的眉眼,却又觉得一切语言都太苍白。
“……没有。我就是想听你多说说话。”
施令窈瞪他一眼:“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幼稚。
秦王露出一个笑,喃喃道:“是啊,我一直都很幼稚。”
幼稚到,施太傅在为女儿择婿时,不会考虑他这个一事无成的皇室纨绔,当然更偏爱三元及第,风光无限的状元郎。
他们的婚事由施太傅出面,请了宗室里德高望重的老王妃为她们添妆赐福,连天子都亲自赐下祝福新人永结同心的贺礼。
秦王知道,他连争取的机会都不能有。
他本以为看着她欢欢喜喜地嫁给喜欢的人,远远地旁观她的幸福,他也会幸福。
但那一切都在那场事故中戛然而止。
她下葬之后,秦王自请远赴边关,只是他心里清楚。
再努力、再想证明什么,那个人也不会回来,俏生生地笑骂他是‘花孔雀’了。
一切的一切,寂寞、不甘与思念,都在重新见到她的那一瞬结束。
秦王扬起一个微笑:“你的铺子何时开张?到时候,我多给你送些花过去,看着热闹。”
……
和隋蓬仙告别之后,母子三人回了槐仁坊。
谢均霆想问阿娘和秦王说了什么,又怕冒犯了阿娘,惹得她不开心。
一时间脸都憋红了。
却没想,施令窈自个儿提了出来。
“今日遇见秦王的事,不要和你们阿耶说。”
见双生子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她,施令窈佯装淡然道:“你们阿耶,近来神智有些不大清醒,我忙着铺子的事儿,可没空应付他。我不想避免多生事端,你们俩可不许坑我,知不知道?”
阿娘盈着柔软香气的手轻轻拍了拍他们的面颊,谢均霆脸红扑扑地点头:“我办事,阿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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