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满心怨愤,昌王妃也只能朝昌王福了福身,低声道:“是,妾先退下了。”
倘若只有夫妻二人还好,屋里还有一个外人,被他瞧去了自己的窘迫之态,昌王妃恨得来手掌心都要掐红了,冷着脸从李信旭身边快步走过,急匆匆地出了书房。
王妃敢走,李信旭却不敢,只怕他走出门去,下一瞬昌王便要让人擒他至暗牢里打死。
“王爷,明日便是康王离京的日子。圣人虽对康王日渐冷漠,但到底是骨肉至亲,王爷前段时日因为吴王、安王等人蓄意陷害,落入手足不和的污名之中,康王痴愚,若能为王爷所用,便也不算十足的废人了。”
昌王的视线落在桌案上唯一幸存的铜太狮少狮香薰,慢慢转过身去,一双布满阴霾的眼冷冷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计谋,直说便是。”
李信旭把腰弓得更低了些,头深深埋着,露出练武之人最为薄弱的后颈。
昌王果真因为他此时的诚服之态稍微气顺了些。
“属下在想,康王速来聪敏,为圣人所喜,先前落水,虽有太医院数位太医为其诊治,都言康王再不能恢复如前,但……属下还是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再试探试探,免得放虎归山。”
闻言,昌王眼前渐渐浮现出康王围着圣人嬉笑欢闹的场景。
顽劣孩童,生来便与他不对付。
“那你说,该如何试探?”
李信旭心中悄悄松了口气,祸水东引,他自己倒霉与旁人倒霉,他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让旁人来分担昌王的怒火与注意力。
“属下有一计。”
……
谢纵微的确是最后一个知道施令窈要与母亲姐姐去庄子上避暑的人。
施令窈特地叮嘱了苑芳她们别走漏了风声,双生子又是一个赛一个的心
黑,乐得看他们阿耶的热闹,也是闭紧了嘴,一个字都没往外蹦。
七月时,太学学子有半月的旬假,虽说学子们暗地里都吐槽是太学过于抠门,舍不得给学生们用冰,又怕人热出个好歹来,索性把人都放回家去。但能得那么长的假期,大家心里都很高兴。
他垂下眼,看向正坐在菱花镜前梳头的小妇人,她面色白里透粉,像是一朵吸饱了雨露的海棠,柔媚动人,不施脂粉也照样美得惊人。
“阿窈为何现在才与我说?”
女使们忙忙碌碌地收拾箱笼,施令窈想着这次去庄子上再怎么也得住个十天半月,要收拾带去的东西不少,索性让苑芳她们将东西都收拾了,将她平时常用的东西跟着拿去放在马车上,剩下的便搬去谢府。
这会儿内室只有夫妻二人,窗外响起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有些嘈杂,谢纵微伸出手将半掩着的窗扉落下,甘洌清爽的香气袭来,他身上穿着的青色白鹤入云圆领衫轻轻擦过她的肩,施令窈的心跳顿时也跟着加快了一些。
屋子里静了一些,谢纵微的手轻轻落在她肩头,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尾调上扬,带着些不明的意味。
光是被他无意间碰一碰,便有些不得了,施令窈咬了咬唇,并紧了腿,庆幸今早才告诉他这个消息。
近来官衙事忙,他缠不了多久就得出门去。若是放在昨夜,施令窈毫不怀疑,他真的能翻来覆去杵到天亮。
自然了,这样的真话也不好直白地说给他听,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谢纵微这厮很会记仇,到时候他憋了十天半月的火,还不是得她来消?
施令窈拍开他渐渐不老实的手,正色道:“夫君可别多想,若是我昨夜便告诉你,你岂不是要因为舍不得我而辗转难眠?你近来辛苦,若是夜里睡不着,白日里精力不济可怎么办?”
她的语气十分温柔,听得谢纵微心念一动,搭在她圆润肩头的手指轻轻敲着。
窗扉虽掩下了,盛夏明烈的天光仍能透过糊窗的薄纱照进屋子里,光影浮动,那张莹白娇媚的脸庞映入他眼帘,愈发清晰。
“原来阿窈这么为我着想。”谢纵微的语气里带着些笑意,“无妨,我精力如何,阿窈应当是最清楚的。不是吗?”
施令窈落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柔软的裙衫,海棠春睡般的妩媚脸庞上浮现出些许羞恼。
她当然知道这人的精力有多旺盛!
上次在温泉别院,两人胡闹到了光乍现才堪堪收场,谢纵微干了大半夜的力气活儿,有余力拥着早已力竭昏睡过去的她骑马回了汴京,一整夜都没怎么合过眼,还能意气风发衣冠楚楚去到官衙处理政务。
甚至那夜,又用了两个。
施令窈实在是,叹为观止。
菱花镜里映出女郎娇艳如朱红花瓣的脸,攀在她玉白颈侧的那只手骨节修长,绷起的青筋根根分明,指腹的茧缓缓滑过她细长的颈,施令窈有些紧张,喉头不自觉动了动。
“你紧张什么?”
施令窈最讨厌他明明洞悉一切,又要故意来问,低下头,恨恨地咬住了他的虎口。
力道并不大,谢纵微脸上的笑意愈发愉悦:“下次试试用咬的?想来也不错。”
咬?施令窈连忙松口,这厮的口舌已经足够灵活,灵活到她常常招架不住,十次里总有□□次会抽噎着认输。
若是用咬的,那还得了?
只怕庭院里晾衣的绳子都得多上两根,才能赶上床簟换洗的速度吧?
谢纵微不知道妻子此时脸红红地正在想什么,他看向镜子里两人亲昵紧挨着的画面,只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一切事宜都安排好了?可要我再拨几个侍卫跟着?”
施令窈先是点头:“你放心吧,长姐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不会有事的。”
提及施朝瑛,谢纵微想起昨日看见李绪时,他衣领下隐隐露出的三道抓痕。
细细的,泛着新鲜的红,显然是前不久,女人的指甲抓挠过后留下的。
嗯,改日是该让人加固一番施府的院墙了。
至于侍卫什么的,她想了想:“你看着给就是,大宝小宝还有我两个外甥都回去,但他们都还年轻,有侍卫陪着也好。”
谢纵微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地滑过她最敏感的后颈:“真不用我陪着去?”
施令窈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嗤了一声:“您是大忙人,下值了奔袭个把时辰过来,只怕没两日,人就要晒成黑炭了。”
汴京的夏日又长又热,太阳迟迟不肯落山,谢纵微又不是肯涂脂抹粉,或者带上幕笠遮阳的性子,几日下来,恐怕还真会晒黑不少。
施令窈神情严肃了些,叮嘱道:“我不喜欢长得黑的,你可别折腾。”
谢纵微也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坐马车,行速太慢,一来二去会耽误不少时辰。
谢纵微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都听你的。”
“玩得开心些,但别把我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施令窈听了这话有些不服气,谢纵微却又低下头,亲了亲她透着红的耳朵尖。
“你去了庄子上,我会给你写信。看了记得回信,好吗?”
写什么信啊……又不是出远门。至于吗?
但谢纵微的眼神温和而坚定,大有她连这条要求都不答应的话,他不会轻易放她出这个门的架势。
施令窈只得点头:“好吧,好吧,真是怕了你了。”
空巢老牛,偶尔也需要多一些关爱。
谢纵微又笑了起来,语气柔和:“阿窈待我真好。”
施令窈被他闹得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嫌恶地瞪他一眼:“你好好说话。”
看着她和谢小宝如出一辙的动作,谢纵微但笑不语,又亲了亲她的脸:“遵命。”
……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上了路,施令窈把孩子们赶去和施父坐一辆马车,自己和母亲、姐姐还有小外甥女儿坐另一辆。
李珠月被兄长和表兄们哄着玩儿了几日,心情好了不少,这会儿正趴在施令窈膝上玩儿绳戏,不用人陪,她自个儿也能把红绳翻出花来。
能和女儿们一同外出避暑,施母的心情很好,看着小女儿故意耍宝逗乐,脸上笑意不断,脸色都看着红润了许多。
施朝瑛坐在一旁,端丽雍容的脸庞上神情舒展,唇边含着几缕轻快的笑。
施令窈敏锐地觉察到,姐姐的心情还不错。
虽不知道为何,施令窈也很高兴,一路上扭着母亲和姐姐说话,直到外边儿传来一阵依稀像是车马相撞的动静,她脸上的笑僵住,昔日在大慈恩寺后山马匹发狂,车舆狂摇,颠得她恶心欲呕的记忆瞬间浮现。
施母察觉到小女儿的不对劲,想到当年那场人祸,忙握紧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皱眉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施朝瑛伸手掀开淡紫车帘一角,认出这是在出城门前必经的一段路,刚刚那阵动静虽然大,但百姓们并没有一窝蜂地围上去看热闹,再看不远处的那些侍卫身上穿戴的铠甲与所佩的金带长刀,她了然地放下车帘,低声道:“是护送康王前往封地的队伍,不知出了什么岔子。”
提及康王,施母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生在帝王家,小小年纪便成了一颗棋子,如今脑子坏了,人又病恹恹的,孤零零地去往封地,之后路上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像这类的意外。
马车外的喧闹声倏地大了起来,除了百姓们突然高过一瞬的惊呼声,还有侍卫们兵刃相撞,大声呵斥百姓们退散的声音。
施令窈心念一动,把外甥女儿塞进母亲怀里,自个儿坐到姐姐旁边,掀开帘子往外面望――为了让女眷们一路上坐得舒服些,这辆马车一早便被施琚行拿去改造过了,他在这一道上颇有些天分,从前施父不喜他沉迷此道,但如今见老妻和女儿们都能得到好处,便也没有多加约束,任由施琚行借着改造马车的由头在自己屋里痛痛快快地研究了几日的器具之术。
托他的福,施令窈坐在马车上,视野比路旁的百姓都要高一些,自然也看到了被侍卫们挡着不让看的那一幕――一个衣着华丽的小郎君正在地上乱爬,时不时伴随着几声嘻嘻的笑声,像是痴了。
他身后的那辆马车不知怎地倾斜着停在了原地,施令窈又往正不知在地上胡乱摸索着什么的小郎君身上瞧了瞧,猜他应该是毫无防备之下被甩出来的,他头上破了一个口子,此时正汨汨流着血,却没有人管他。那些侍卫只一味地驱逐人群,却没有人想过上前带着他先去往后面的马车上处理伤口。
“康王出京,怎么就这么些人跟着?”
康王落水一事虽没个定论,但她心里已经把责任落到了昌王头上。这么想来,她和康王都是被昌王算计过的人,看着昌王受了伤,还无知无觉地在地上乱爬,浑然不知昔日的天潢贵胄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施令窈看得心头发闷,叹了一口长气。
施朝瑛按住了妹妹的手:“隔墙有耳,不要妄自议论天家的事。”
此时人多眼杂,马车旁虽有侍卫护佑,但也保不齐人群里有没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
姐姐说得有道理,施令窈闷闷地点了点头。
好在随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道惊怒的男声落下:“混账东西!圣人让你们护卫康王,你们便是这么当差的吗?!”
施令窈一怔,认出来人,是秦王。
马车外,早已被昌王买通的侍卫长低下头,说了一通认错陈情的话,秦王不耐烦听,翻身下马,大步走过去将躺在地上滑动四肢的康王给拎了起来。
看到他眼瞳中的空洞,秦王心中一痛,待他注意到康王额头上的伤口时,更是勃然大怒,手已经落在了刀鞘上,却迟迟没有拔刀。
……他现在责打了这些护卫,待到他无法护送之后,一路上他们说不定又会怎样慢待康王。
“去瞧瞧马车出什么问题了,为何马儿会发狂,我先带康王去后面的马车上处理伤口。”
说完,秦王转身,被他牵着站了起来的康王却死活不肯走,忽然,他抬手指向施令窈她们所在的马车,嘻嘻笑了两声:“美人!”
这傻侄子。
秦王此时哪有什么心情看美人,他近来心情都糟糕透了,没能赶上在皇城里为康王办的饯别宴,心中过意不去,这才骑着马追到城门口,想着能不能再送他一程、
他抬起眼,却看见不远处的马车上布帘微动,露出一张他魂牵梦萦的美人面。
施母看出她的犹豫,温声道:“康王身边伺候的人不怎么尽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连伤药放在哪个箱笼里都不知道。让银盘把金疮药送去给他们吧。”
施朝瑛带着家人出门时有个习惯,会将常用到的伤药和各类药丸子分成几份随着带着,这会儿刚好派上用场。
施令窈听着母亲的话,点了点头,从车舆角落的橱柜里拿出金疮药和棉纱递给了银盘,低声吩咐了两句,银盘点头:“是,婢这就去。”
直到车帘放下,秦王有些狼狈地扭过头,断开了视线。
他接过那个圆脸女使递来的伤药,低声道:“同我向你们娘子道谢。”
……
那场风波很快又过去了,马车骨辘辘地行驶起来,出了城门,吹进来的风里都带了绿意的凉爽,施令窈松了口气:“舒服多了。”
施朝瑛看着妹妹重又恢复那副没骨头的样子,眉头一抽,但转念想到这几日妹妹在她面前格外乖巧,生怕她生气的样子,又隐隐有些心虚。
罢了。
出来游山玩水,她怎么自在怎么来吧。
谢、施两家的侍卫护着几辆马车从小路上路过,出了汴京,几个孩子便嚷嚷着要骑马,施朝瑛点了头,好在他们也知道分寸,围在车队附近,没有撒欢儿跑远。
在农田里劳作的几个妇人羡慕地看向驶过的马车,有人笑着道:“贵人坐的马车,路过的风都是香的呢。”
“不知是汴京哪家的贵人,派头这样大。”她刚刚可数了,足足有二十个护卫呢。
妇人们说笑了一会儿,又继续弯腰干活儿,唯有一个衣衫灰扑扑,脸也脏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女人直起腰,死死盯着远去的车辆。
她不会认错,方才骑着马过去的,是她的两个侄儿。
那马车里坐着的,岂不就是施令窈那个贱人?
“喂,哑女,你瞧什么呢?又想躲懒是不是!快点儿干活!”
第67章
眼看着那妇人说着说着就要拔腿过来打她, 谢拥熙熟练地抱住头往下一蹲,粗布衫子被旁边的麦草一扯,露出一截枯芦苇似的手腕, 依稀还能看见白净的底色。
日头正晒, 旁边的几个妇人连忙拉住她:“熊大家的,算啦,别和这个哑巴计较,还不够晦气的。该回去做饭了。”
熊大嫂骂骂咧咧地收回了还没挥出去的巴掌,呵斥道:“你给我在这儿仔仔细细地拔草, 等我回来要是叫我看见还有一根杂草长在这田里,你就等着吃打吧!”
谢拥熙蹲在地上,点了点头, 熊大嫂这才气顺了些, 哼了一声,和旁的几位妇人上了田埂各自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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