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见冬季就要来临,虽工人们无时无刻不在修建扩张病房,但在成批成批倒下的病人面前还是不够看。
于是顾淮Z建议采购一批行军用的帷幄来避寒,起码能给在外间徘徊者留个挡风之地不至于冻死。
因行军之物唯有官方渠道购买便将这提议呈给九殿下过目,另外简易的帐篷以及御寒之物则由林家统一至义商处采购。
林黛玉早便料到会有不少商人大发国难财,于是在疫病初期便给宝姐姐致信请求她帮着采购冬季需要的物资,并附上定金。
如今,是到了写信请宝姐姐这批货物自京城运来了。
薛宝钗知这事做好了薛家的匾额估计都能换一换,于是更加卖力按黛玉的清单上的数量逐一备齐。
本以为不过是小灾小病能趁势争个名头,可谁知这疫病竟如此凶猛,所到之处惨绝人寰。
先前她所采购之物价格皆翻了几番还无货可供,
如今这些已然不是简单的物资,几乎等同满仓的黄金。
薛蟠见此觉是发国难财的时机,本想瞒着母亲和妹妹神不知鬼不觉转移。
但不知如何被宝钗知道了,还在薛蟠要高价售出时拦了下来。
她拿着书信面色凝重,伸手拦下不成器的哥哥道:“这是颦儿在灾变前央着我买的,你若拿去我如何回她?”
“林姑娘能不能活着从江南出来未可知,可这钱明摆着让我们去拿,这都不拿是不是傻子?”
薛蟠瞪圆了眼满不在乎:“何况她不过给了些定金,我们还需承担风险呢!我们按定金的数量给她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你别跟我说你若要卖给林姑娘也要翻一番,就算你真的觉得可以,林姑娘也愿意接受,可心底难免罅隙,妹妹,你可是要嫁给宝玉的,这亲戚情分还要不要了?”
“何况我若现在出手可不是翻一番的价钱了,你比我聪明得多却怎么不明白?”
薛宝钗眼里闪过挣扎,理智告诉她薛蟠的话没错,他们又不是不给只是按定金的价格给,谁也不能说一句不是,但另一边是家国和情义。
如此利益抉择面前,她该如何?
她紧抿着唇一眼不发,在寒风中无声同哥哥对峙,几乎站成雕塑。
还是薛姨妈听闻兄妹罅隙忙赶了过来。
只见库房前,宝钗唇色泛白摇摇欲坠却仍不愿放下拦着哥哥的手,又见薛蟠抱臂倚在门口也不急就等着自家妹妹能够醒悟。
“妈!”薛宝钗见薛姨妈赶来,凄厉地喊了一声。
这声音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委屈,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向来端庄受礼的闺女如此失态。
薛姨妈几步上前将宝钗搂进怀里,抚摸着闺女的鬓发。
薛宝钗感受着来自母亲的关怀没忍住掉了几滴泪,这泪是为自己还是为颦儿她也分辨不清,就在她还试图开口让母亲站在她这边时,
忽听从头顶传来长叹:“就依你哥哥的吧。”
分明是慈爱的声音却如棒槌狠狠敲在宝钗脑中,惊得她久久失语。
她原以为母亲不知情,若知晓定知这国难财不可发,何故鼠目寸光?
是了,若母亲不知情,哥哥如何能拿到库房的钥匙甚至大摇大摆的拿出府?不过是母亲想装眼盲心瞎罢了。
“娘娘的手谕你也见着了,如今府上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能给你添嫁妆的?”薛姨妈心疼地抱着闺女:“钗儿,即便我们同你姨妈血缘如何亲厚,你若过门终究先是她的媳妇,若无些银两傍身你在那里如何自处?如何斗得过凤丫头?你可曾想过?”
她声声泣血是一位母亲对女儿深切的忧心,令宝钗止不住的颤抖。
薛姨妈看着心中也是止不住的叹息,安慰似拍了拍闺女的头“香菱,把姑娘扶下去,这件事她不知情,日后林丫头问起来只说姑娘筹备婚事无暇顾及,且府中一应事宜皆是长辈说的算,哪有她个未出嫁的姑娘插手的道理?”
京城之事暂且告一段落,说回江南。
顾淮Z先前建议采购帷幄的提议很快得到了重视,九殿下也签了字要求地方财政及时拨款。
可如今京城送信将要九殿下去和亲,这和亲费用若是京城出便也罢了,若要地方财政斥资定于帷幄费有冲突,就看九殿下如何选择。
顾淮Z看着面前的病人们心情无比沉重:“估摸下午便能到,还请耐心等待,请各位静待官府消息。”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垂头丧气,有不少人暗中嘀咕:“要我说啊,这官府总是拖拖扯扯,下午定到不了,等我死了都不一定能到!就算真的来了也不过是自商贾那里高价购破烂,水深得很,倒不如林神医有魄力,先前已有几批御寒之物已经抵达港口了呢!官府的如今还在哪?”
“别说这话!不是让林神医难做?”
“说话就说话,你要再敢攀扯林姑娘小心我揍你!”
当即有人便捂了那人的嘴,警惕地打量周围有无可疑会因这话伤害林姑娘之人。
毕竟林子大了白眼狼也就多了。
这疫区大半的钱财物件都是出自林府,虽林神医为人低调,但谁出钱出力众人心中如同明镜。
“啪嗒。”
屋檐角凝结的薄霜掉入顾淮Z手心里,带来冬季的寒意,令他神智清醒了些许,交代了一些保暖事宜后只能先行离开。
去寻黛玉的路上才发现不仅屋檐结了霜,连栏杆处也是薄冰。
不过几百步,转角便见身披小斗篷抱膝缩在栏杆处小小一团的黛玉。
她没有哭,脸上的表情更像是愕然,是那种被亲近之人背叛后的无所适从。
像是找不到家也不敢回家的孩子。
只光一眼,顾淮Z便知定是京城薛府送来的物资出问题了。
第57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
眼见着香菱犹犹豫豫就要来拉扯自己回去,薛宝钗杏眸微沉,掷地有声:“妈,我不在乎。”
薛姨妈一阵错愕。
“如今国难之际,我虽为女儿家却也知礼,岂能在乎到贾府如何,而犯下这等欺上瞒下之事?”权衡利弊后,薛宝钗艰难开口:“我能凭本事在贾家站稳脚跟,所以、所以…”
放弃意味着什么,
她明白,
哥哥还未订婚,家中亏空到要客居贾家寻求庇护。
她嫁妆…
女子若无嫁妆傍身在夫家会如何,她不敢去想。
面对人生大事的抉择,一向从容大方的宝姐姐也难免哽咽。
“所以…”许久,她慢慢抬起眼,那眼中分明含着泪:“所以这些能不能给林妹妹送去?”
说着就敛裙屈膝要朝母亲跪下:“妈!求您…!”
“钗儿!”薛姨妈眼疾手快将她架起来,不让她跪下,亦是满眼泪意,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打了女儿的脊背:“你傻啊!”
骂完又将闺女揽入怀中,泣不成声:“你命苦啊!”
薛蟠见这架势不免犹疑,他真的怕妹妹把薛姨妈给说服了。
这可是大把大把白捡的黄金阿!
他欲言又止,但抬眼就看见薛姨妈抱着宝钗悄悄朝他摆手。
说什么为钗儿添嫁妆不过是将她也拉上船的托词,
最主要是年幼的钗儿都定亲了,而蟠儿的婚事却还未曾有着落。
这于礼不合。
除林姑娘外,在老太太心里儿媳的人选本来是湘云,然而史家叔婶竟不声不响定下来卫家的公子,四大家族举目望去竟唯有薛家女合适。
因着这个缘故,贾家会不会给薛家下聘礼还是个未知数,不能指靠。
所以还是得将这批物资拿去换钱了才有底气给蟠儿定亲。
薛姨妈断不可能因着闺女的几句哭诉就放弃。
薛蟠倒是不知晓薛姨妈的深意,他是真的疼爱这个妹妹,也只觉得这是为妹妹换的嫁妆,见母亲没有放弃才松了口气。
与薛姨妈交换了神色,上前拍了拍薛宝钗的肩膀,挠头笑得憨厚:“妹妹说得是,是哥哥糊涂,怎么能想着拿这些救命之物去换钱,该打该打。”
说完,又长长作揖:“还请妹妹原谅哥哥这次,给个机会能让哥哥将功赎罪。”
薛宝钗被哥哥和母亲围着,感受着家人的关爱才不免红了脸颊,躲在薛姨妈怀里低低应了声,收拾好仪容才又恢复了原本端庄的模样,正想说话,
莺儿忽跑上前来:“太太、大爷,姑娘,鸳鸯姐姐来了,说是来报喜。”
三人面面相觑,只以为是老太太总算松口来表态了,忙遣莺儿去迎人。
不多时,门外传来鸳鸯喜气洋洋的说话声:“薛姨太太、宝姑娘可在?”
“这么冷的天难为你来一趟,快进屋坐。”薛姨妈忙迎了上来拉着鸳鸯亲亲热热说话。
目光不免瞟向鸳鸯身后几个粗壮婆子扛着上方系着红绸漆红檀木大箱子。
鸳鸯笑着反握住薛姨妈的手:“这可是我求着老太太才得来,她们谁来我都不依,这喜事我定要亲自告诉姨太太才是。”
说完又看向薛宝钗:“宝姑娘是个有福的,我们家得了她,姨太太可不要舍不得啊!”
这是要谈及她的婚事。
薛宝钗听完佯装害羞垂头,借口遣丫鬟去沏茶拿糕点离开。
心中不免好奇,鸳鸯可代表贾母的脸面,老太太这是认可自己了?
她心中不信,脚步也有几分踌躇。
这边鸳鸯见薛宝钗走了才笑道:“原是娘娘写下手谕后脚陛下便到了凤藻宫听闻此事龙颜大悦只说才子佳人,佳偶天成。既听了这喜事定要赐下贺礼才是,这不,连忙便给姨太太呈来了,您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说完,忙佯装打嘴:“瞧我竟是忘了,该打该打,还不改口,该喊亲家太太才是。”
此话落地,薛姨妈顿时被这天大的喜事砸得眼冒金星,薛贾两家上下一片喜气。
*
立冬后,扬州的天气虽称不上冷,但外间的风有些紧,呼啸吹得人心底生寒。
林黛玉缩成一团,脑中无限回响雪雁方才来报说运来的物资与清单上的大相径庭。
她不敢想,也不愿意相信薛家会那般做。
可事实确又让她不得不信。
她心底确实已做好如此准备,但真真切切感受时还是忍不住心寒。
她将脸埋进臂弯里试图在这个凉薄的世道找回一丝暖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下一秒便真的被暖意包裹。
软软的毛毯上萦绕着琼花皂角的清香。
那是顾青青特意制作的,也不知她添了那些辅料,那香气比之市面上所见的持久。
雪雁知晓她喜欢,在贾家便缠着顾青青要学着制作皂角。
现下,不仅是顾家母子的衣裳留有这等味道,她的衣物也不知不觉间染上了琼花的香气。
她感受到身前人影为她盖好毛毯后,却未离开。
只以为是紫鹃或者雪雁来寻她。
“我没事,我马上回去。”林黛玉依旧将脸埋在臂弯里不肯抬起头,闷闷地回了一句。
可谁料到,那人却恍若没听到似的,黑色的影子反倒顺势在她身旁屈膝半跪下,仰望着她凄凄艾艾的小脸:“愿意同我说说吗?”
传入耳的如月色般清冷却异常温柔的声线。
不是紫鹃或者雪雁。
林黛玉光听声音便知是那人,
她松开手臂探出头,垂眸就能看见他桃花眼底浓浓的忧心。
原本是不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他的安慰后反而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几欲浸湿衣袖。
她飞快侧过头不愿他见着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肩膀却克制不住地随着泪珠抽噎,她的声线破碎:“无用…终究是我无用…”
顾淮Z沉默了一瞬,试探确认黛玉不会抵触后方抬手穿过她的柳腰,将她整个人都拥入怀中,又用毛毯裹住她若柳般的身子,轻轻拍着脊背。
黛玉脸埋在他的肩头,泪水几乎浸透了半边肩膀,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线:“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钱怕也不够用了。”
原来,薛家送货的小船由方嬷嬷同二丫签收后,二人对照清单本来还嘀咕着怎么这么少,是不是还没到时,
紧随其至的是好几艘吃水深的巨型商船在旁停靠。
本以为也是送往疫区的,二丫上前去交涉却被赶了回来,只说是富商购买之物。
二丫错愕,却也没多想。
还以为是薛家没买到清单上的数量,毕竟这瘟疫来得确实毫不讲理,大家也不是什么神仙能预知后事。
本不纠结,但随后那一批批贴有薛家封条的货物自商船抬下时,饶是再笨也该明了。
于是马不停蹄跑来告知黛玉。
二丫说话没有弯弯绕绕,直接破口大骂:“我见着了,他们分明把货都买着了,可却不守信用给我们,姑娘,这真的是您闺中好友?便是陌生人也没有这般坑人的!”
林黛玉本在桌案上记录最新的病情,被这话惊得面色煞白,慌忙收拾便要出去亲眼证实,却被紧随其至的方嬷嬷拦下了,她神情也颇为气愤:“姑娘,二丫说得字字属实,还需尽快应对。”
林黛玉的步子不自觉后退几步重新跌坐回椅子上,神情恍惚:“这…这天转眼就冷了,该如何是好?”
她的自言自语是震惊,是焦急。
“姑娘。”二丫忧心忡忡地喊了声。
就是这声呼唤令黛玉当即回神,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二丫,劳烦你至账房说明,待将今日至码头的御寒之物登记后,请志愿者们按例发放。”
黛玉苍白的指尖分明还因此事而不住的颤抖,但她头脑依旧清醒,直将一应事宜安排妥当,才一路想至僻静无人处发泄情绪。
谁知,顾淮Z居然会在此处。
顾淮Z听着心上人细细低低的埋怨,即便再生气,小姑娘也没有提及她的那位宝姐姐。
她明白,他也明白。
这个世道,一个未出阁的弱女子如何能左右家族事业?姑且也算事业罢。
能真的按清单采购而且按定金交付部分,已要感谢宝姐姐最后的坚持了。
“傻姑娘,林家的钱就是再多也不够填补官家的空缺,切莫自责。”顾淮Z心也跟着她的哭泣抽疼,知道林姑娘已将这件事当成自己的责任,得慢慢劝慰。
这是国难。
还真不是林家光砸钱便能担得起的。
林黛玉微愣,自他肩胛处抬起头,小手下意识支着他单薄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可他们都是在我手中救下的,我如何能不顾?”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顾淮Z声线温润,眼中不忍:“所以,把这件事交给我好吗?”
林黛玉只是放开手,转而搅着帕子。
她惯来是倔强的,顾淮Z明白,转而换了一个说法:“若你还要砸钱进去怕是反倒会合一些人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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