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顾淮Z看着平阳郡主狼狈至极的身影沉思。
方才提起狗,倒没注意若狗吞食患者的血肉感染病菌后再偷渡到临省的可能性。
不仅仅是狗,还要通过喂养寻常入口的动物为桥梁,是不是能打通全国的传播琏?
一想到这种可能,顾淮Z脸色更为沉重,他需要尽快去寻林姑娘问问这事。
就在他打定主意后,身后随着夜风忽传来轻飘飘的声线:“这人都走远了还盯着看呢。”
顾淮Z福至心灵,转头就能看见林黛玉立在上方的回廊处,弱柳扶风似的倚在栏杆上,戴着口罩的脸看不清喜怒,银色的月光洒在她头上肩上仿若刚下凡的仙子,美得令人窒息。
“林姑娘,你来了。”顾淮Z呼吸都不由放缓。
可黛玉只是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无垠的月色:“是了,我原不该来,这扔了喂狗才好。”
说完,便将手中的东西随手扔了出去。
却被底下的无赖闪身捡回来,那被油纸包着的,还带着温热触感的物什,令他被风吹冷的手都回暖了几分,他小心翼翼的打开只见是一碟热乎乎的野菜饺子。
这个季节野菜可不好找,定是那些被治愈群众送来的谢礼。
“做什么?你既不要还捡回来做什么?”林黛玉揪着帕子眼圈通红。
顾淮Z上前,隔着朱红栏杆,他向来冷清的的桃花眼此刻尽是慌乱:“林姑娘你听我说,她是跟我道歉来的,她先前仗势欺人觉得过意不去才来堵我。”
“哼,谁想听你说话。”林黛玉转身就要走。
顾淮Z见她要走,也来不及走台阶飞速翻过栏杆,心急之下伸手握住手腕,后怕她恼便扯住了她衣袖:“林姑娘你别走!”
“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还不放开?”林黛玉低声轻斥,但她的声线带着哽咽听着难受得紧。
她就是怕他看见将落未落的眼泪才忙不迭要走,这人却仍要拉她。
顾淮Z心急如焚但又不敢放开,因为他知道,这一旦放了,林姑娘必生气,他不想她睡着也生他的气,垂着头道歉:“林姑娘…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晚还同其他姑娘见面,不该惹你生气,你如何处置我都可以,只是千万别不理我。”
“你有什么错?”林黛玉泪珠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是我的错,我无父无母,原早该同他们去的,不至于碍眼。”
顾淮Z这才回过味来,她难过不局限于郡主这件事而是接连想念父母了,他心仿佛跟针扎了似的密密麻麻在疼,也不在顾及大防了,伸手轻柔扯过黛玉将她单手按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我会陪着你,别怕。”
平阳郡主那句因为她有爹娘所以受委屈了能找爹娘撑腰的话语还萦绕在耳畔,
紧接着她就听到顾淮Z柔和的声线宛若拂过三月杨柳的微风,让她感受到风雨飘零后带来的安全感。
揪着顾淮Z的衣襟“呜―”抽噎出声,似乎连着担忧疫情的蔓延,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境地,和生怕顾淮Z也背叛了她的委屈一同哭了出来。
顾淮Z听着怀中小姑娘奶猫儿似压抑的哭声心口生疼,另一只原本抱着肩膀的手穿过黛玉腰间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但希望她能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他会在有限的生命里陪着她。
少年其实并不宽厚的胸膛却仍能将少女瘦弱的身躯全部围住,让人看不见她此时的狼狈,只有无尽压抑的哭声从内心深处一点点蔓延开来,将银霜般的月华染上了朦胧的阴霾。
“对不起…”
他清晰地听到她轻声的致歉,有几只闪闪发光的萤火虫萦绕在他们身边,顾淮Z低头将林黛玉圈得更紧了些:“和我说什么对不起?何况这本来就是我的错,该是我同姑娘你道歉才是,还请林姑娘不要同我生气。”
“这天色也不早了。”
林黛玉看着这人还抱着自己,伸手推了推,但纹丝不动不免羞红了脸。
顾淮Z见她泪悬于睫,粉面含羞,呼吸一窒,也看向雾蒙蒙的天际轻轻颔首:“是很晚了。”
“那你还不放开…”林黛玉锤了锤他,用丝帕拭泪。
顾淮Z见她快恼了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转而将油纸包拿起来,桃花眼水汪汪眼巴巴看着黛玉:“可是我今日陪着九殿下跑了一天,他也不管饭,我饿了,林姑娘能陪我吃点吗?”
林黛玉有些犹豫,如今是特殊时期她才能这般不顾大防来见他,可若再待下去…即便他们有婚约也不能了。
可顾淮Z已然坐在栏杆上拿出那叠野菜饺子满脸希冀。
林黛玉迟疑了片刻,慢慢挪了过去坐在他对面:“那,就一会。”
顾淮Z满足的笑着,用筷子夹起一个野菜饺子递到黛玉唇边。
黛玉不习惯吃夜宵,只咬了小口便摆了摆手。
本以为这咬了一口的饺子他会扔去,不想却反送入口中,顿时脸似火烧,捂着脸低声道:“倒也没有这般揭不开锅。”
顾淮Z清晰听到了林姑娘的话语面上虽不显,但垂头夹菜时,耳尖和脖颈处都泛起绯红。
“九殿下这折腾人,饭也不管?”林黛玉看他真的饿狠了不免揪着帕子。
虽不给饭恐怕有九殿下公报私仇之嫌,但正中下怀,顾淮Z还愁如何降低林黛玉对九殿下的风评,也没继续添油加醋,甚至替九殿下辩解:“嗯,恐是后厨不知道我也在只准备了殿下的饭菜,明日我去说说。”
果然,此话一出,林黛玉眼底是要溢出的忧心。
顾淮Z也没打算让她担忧,连忙转移话题:“倒是你,今天累不累?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可困了?”
“嗯…还好,不用担心我,我去给你倒杯水。”林黛玉说罢起身去倒了杯水,等她回来时顾淮Z已经将东西收好了甚至拿来了个厚毯子。
“这是?”林黛玉将水递了过去。
顾淮Z接过桃花眼微弯:“我估摸着天快亮了,便想邀林姑娘看日出。”
林黛玉有几分迟疑,却先被顾淮Z拉着坐到了身旁,紧接着他连带着厚毯子将她揽入怀中:“睡会,等我喊你醒来。”
林黛玉见他饶有兴致也被带动,便随他。
本也想陪他一起等,可片刻后困意袭来伴着身旁人急速跳动的心跳声呼吸清浅。
等再醒来,有一丝红晕自天边从东方爬起投向屋檐,照亮了眼前的少年,雾气渐薄,少年清秀的脸在初升的日出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待看过日出,往后还想看什么?我都陪你。”他肆意的笑着,是少年郎特有的张扬。
日出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林黛玉窝在他怀里半分不冷,也来了兴致:“京城去过了,要不去湘西?”
缕缕阳光刺破黑暗的缝隙,耀眼的光芒像触角一样探寻这个原本混沌地世界。
“可你这要蟾宫折桂去了,哪有时间?”林黛玉转而低声怨怼了句。
顾淮Z一顿,看着阳光一点点爬上怀中人的脸颊:“所以还是得捞个闲差,我既是文弱书生若是得翰林院足矣,起码不会昼夜直宿。”
......
朝霞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在少女的脸庞上,在发顶镶上一层柔软金边,微风吹起少女的发丝,吹乱了少年的心。
第54章 万般皆是命
在天大亮前,顾淮Z照旧抽空去寻顾青青。
因还未出诊,顾青青在屋内未曾穿防护服,开门见果然是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几分恍惚:“儿啊,每天都来你也不嫌累?”
没错,顾淮Z自来了疫区每日先是来问顾青青的安后便去同黛玉辞别才开启一日的行程。
顾淮Z恭恭敬敬问安后,忽注意到母亲鬓角的几根白发和眼角因过度疲惫而生出的细纹,有些怔忡。
之前好像不曾发现,母亲竟也这般老了。
目前的他还是太弱了...
“怎么了,儿子?”顾青青倒了一杯水落座在他对面。
不知是不是知道快回去了,又或许这段时间看过太多生离死别,终于决定与先前万分纠结的自己和解,顾青青此时的目光分外柔和,带着以前从未曾投注在顾淮Z身上来自母亲的关怀。
顾淮Z见她精神不错才放下心,转而说道:“先前我问过林姑娘疫病通过寻常动物传染的可能性是有的,请娘仔细入口的食物。另外,林姑娘想要修订《防疫指南》,请娘若有空能帮衬一二,此事迫在眉睫,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神色凝重,桃花眼中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
江南的惨状就在眼前,决不能出现第二个江南。
“放心。”顾青青略为思考便明白了儿子隐喻的意思,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对于林丫头的事我定比你上心。”
顾淮Z见状这才松了口气,他着实心疼林姑娘孤身一人,可惜眼下时局动荡不能抽身。
等将内乱和勾结外贼的人揪出来后他定要亲自来帮衬林姑娘。
“对了,淮Z。”顾青青忽收住脸上的笑意,定定看着顾淮Z。
她的眼睛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愁绪,几度欲言又止,令顾淮Z摸不着头脑。
顾青青忽自嘲一笑,摆了摆手道:“罢了,有什么好问的?即便知道了…也不过减轻我的负罪感…你去吧,我也要去忙了。”
“娘,你真的没事?若是累可以休息一会。”顾淮Z担忧问着。
顾青青弯了弯眉眼:“我呀,最能躲懒了,人生信条就是能躺平绝不勉强自己,不用担心,你去忙你的吧。”
顾淮Z犹不放心。
“现下时局不稳,你也要珍重,咱们也不求多大富大贵至少平平安安,即便真的到易主之时也别强求,只要独善其身便好,可以吗?”顾青青忽道。
顾淮Z没有回话,江山易主在顾青青口中倒无足轻重,但在他的心里国同家一般神圣不可侵犯,若外藩来犯定宁死不屈。
“好好活着。”顾青青见他如此便明白了。这不是她的国所以她毫无负担,但顾淮Z不一样,他终究是属于这片土地。
确认顾青青精神确实无碍,顾淮Z这才大步离开。
没注意到顾青青的脸埋在阴影交错斑驳光阴里,她低声呢喃:“嗯…其实还想问你,如果你被拐卖了,还被**生下孩子,你会恨那个孩子吗?”
她已然用行动表明她是恨的。
即便知道他何其无辜、甚至还给她带来生的希望,但她还是恨的。
以前常听长辈说,养儿方知父母恩。
她已然明白了,最大的恩赐那就是不负责就不要生。
可惜,已经没时间了。
她的孩子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顾青青缓缓蹲下身子将脸埋进臂弯里,可悲的是她分明什么都明白,但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选择。
她想回家,超越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
顾淮Z出了门便将此事告知九殿下。
果然,九殿下听完亦是满脸严肃,转而安排人去检查屠宰场有无感染的动物却还投入食用,或流入市场。
方吩咐完,有一小厮举着信便急匆匆跪在他们跟前,大声道:“殿下,京城那边来信,请殿下过目。”
“京城那边生怕瘟疫从江南传出去每日都要来几封信确认状况,谈论起来也是避如蛇蝎,南安王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道还将郡主送来。”九殿下揉着太阳穴,朝顾淮Z解释后便拿过信件。
顾淮Z颔首,端起茶呷了一口,不予评价。
为什么要送郡主来?对外有领军打仗的王爷;对内连自家独女都能送到疫区救灾,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南安王府为国为民铁胆忠心?
哪怕打了败仗看在挣扎在江南一线救治的郡主的面上都能少骂两句。
何况郡主是真的到了一线,并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已然能高出那些光想镀金的人一大截了。
九殿下随手拆开信封,原本就拧着眉的脸此时皱成了川字,他看向一旁清风霁月的顾淮Z,声音有几分慌乱:“顾小夫子,信上说南安王战败被俘,要我们加强戒备,免得番邦趁势作乱。”
战败…吗?
顾淮Z摩挲着杯壁,想到战败,恍然平阳郡主来这一遭或许还有个隐晦的用意。
能利用和亲为桥梁搭建传播鼠疫的“特洛伊木马”
母亲给她讲过的最简易攻城的故事。
顾淮Z神色凝重抬头看向缓缓上升的日光,开始祈祷那位在幕后的上位者不要动用这个战略。
*
南安王战败被俘的消息已然在京中传遍,可江南因管控的缘故并未曾第一时间知晓。
尤其是与战俘一同传回的还有要求和亲与割地无尽的嚣张之词,末了甚至还有南安王同副将的亲笔签名。
新帝光是看一眼便将龙案拍得砰砰作响,身旁的太监宫女当即呼啦啦跪了一地,无不瑟缩着身子。
“他南安王要是有骨气就在败仗前拿剑自刎,而不是倒同那群乱臣贼子联名要求朕拿脸面和国土去换他们那不值一提的命!”
此话一出,宫女太监的头皆垂到了地面大气不敢出。
新帝心中郁结,无能狂怒后揉着太阳穴商量对策。
南安王是老头派去的,这出了事他就当没事人?这怎么行??
脑袋实在因这事生疼,他起身气冲冲拂袖原地转了几圈想咽下这口窝囊气,但着实难以下咽。
手重重拍在龙案上激起滚热的茶水飞溅到他的手背上,他勃然大怒拂落在地,阴沉着脸,声音自后槽牙发出:“摆驾太极宫!”
戴权长舒一口气,连忙起身使眼色让宫娥打扫御书房后便替皇帝准备龙撵。
太上皇自退位后原该移驾宁寿宫,但那老头就是赖在太极宫不愿离去,声称住惯了人老了糊涂,若移了反倒不认得路。
每日依旧接受百官朝贺,大事小事都要过他的眼才能下发,名曰:“训政”
训政?他是一个拥有独立思考的中年人又不是什么黄口小儿需要训政?
人老了?糊涂了?
怕是八百个心眼子通通蹦他脸上都不带响的!
一路上皇帝都沉着脸,许是这种低气压过于明显,路过的宫女们都只敢沉默下拜。
其中也包括进封贤德妃的贴身宫女抱琴,她目送着皇帝远去连忙提起食盒起身朝凤藻宫而去。
宫门的回廊悠长,分明是红砖绿瓦的富丽堂皇,但却总能感受到曾有万千个被折断双翼的女性内心绵延而出压抑。
凤藻宫庭院前种了几株枫树,满目火红的枫叶连成片,恍若如泣如诉明灭的晚霞,美不胜收。
像极了娘娘分明花一般的生命却只能在深宫的角落燃烧殆尽。
抱琴看了一眼在庭院洒扫的丫鬟们提起裙摆就往里间去。
王夫人今日好不容易能到在宫中同娘娘说话,她便至御膳房拿些糕点。
“娘娘,宝玉自丢了玉整日魂不守舍,神情呆愣,饭也需要丫鬟们硬掰开嘴才肯张口吃,老祖宗也是每日以泪洗面,侄媳妇小产后一病不起如今躺在病榻上,府上乌七八糟的事一窝蜂涌了上来到不好了,我寻思着不若给他冲个喜?热闹热闹祛这运势?宝丫头那孩子你也见过最是得体,自小就同宝玉长大,知冷知热是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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