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罢,裴成远收起唇角:“不过爷劝你呀,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自打出生起,身边便都是父兄那般铁骨铮铮男儿汉,便是回了京,人人待她也都客气,严之瑶长这么大,又何曾遇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更莫说是受这般屈辱!
奈何向来不争的她,连生气都不知该怎么发作,单是瞪着眼前人。
裴成远原是盯着那双气急的眼,不想,这眼竟是渐渐转红,然后猝不及防的,一滴泪滚了下来。
他眉眼一跳,眉心顿时拧巴起来:“你做什么?!”
严之瑶被小少爷这一喝,才惊觉面上冰凉。
怎会如此――
她并不想哭的。
这实在是太不争气了些!
猛地背过身,她抬手去抹脸。
露华和春容瞧见,皆是吓了一跳,齐齐望向对面的人。
裴成远更来火了,怎么?这人是给他府上丫头灌了迷魂药么?倒还敢跟他兴师问罪了?
“说话!好好的你哭什么?!”
下一刻,露华跪了下去:“少爷!少爷别逼小姐了。”
不等继续,她便被人揪住了衣袖。
裴成远沉沉盯着转过身来的少女,刚刚落泪的眼还是红的。
即便如此,她仍是看上。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上前一步。
下意识的,他背手退了一点。
严之瑶松开揪住露华衣袖的手,逼着自己直视着对面,接着,开始比划。
“我没有觊觎你,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以后更不会有,希望你不要多想。”
裴成远眉头锁得更紧了。
“我是侯爷与夫人的义女,往后会住在侯府,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
少年的两道眉几乎要挤到一块儿去。
“如果你还是讨厌看见我,往后,我会离你远一点。这样可以吗?”
比划完这些,严之瑶垂下手,认真看他,便是等一个回复。
裴成远终于受不了了,他猛地一指边上怔怔的丫头:“她说什么?”
露华一愣,不仅是她,便是严之瑶自己也傻了。
等反应过来,登时懊恼极了。
她怎么能忘了,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她的手语的。
露华与春容,乃是有侯爷与夫人叮嘱特意学的,可她如今对着的是刚刚回京的少爷,她怎么会想当然地以为他能瞧懂。
思及此,一张脸霎时涨红。
裴成远刚听完露华的翻译,就瞥见那张红透的脸。
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继续凶她。
最后,理智战胜了一切,他哼了哼:“你最好是――”
凑近,凶巴巴:“离我远点!”
“裴成远!”一声厉喝声起,立时唤住了园中众人。
严之瑶回头,就见侯府夫人蒋氏从门口急急进来,口中还在骂:“你个没正形的!一回来就撒野,像什么样子!”
“母亲。”少年唤了一声。
“别叫我母亲!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蒋氏护在了严之瑶身前,捧着她的脸仔细瞧了一眼,重又回身对着儿子道,“这清溪园是我做主让你阿姊住的!由不得你在这儿放肆!”
闻言,原是恭敬行礼的少年便挺直身板:“母亲怕是糊涂了,这位不是严小姐?”
蒋氏噎住,直接提了声:“之瑶往后就是你阿姊!”
“是吗,”少年冷笑,“可我裴成远,这辈子只有一位阿姊。”
“混账!”
“是,我混账,不劳母亲费心,我自己去祠堂跪着。母亲既然忘了阿姊,也罢,我这就去陪陪她,”少年甩袖就走,“不送。”
“你……你今晚就给我跪着好好反省!”蒋氏上前一步发狠,纵使如此,也没叫那人回头。
严之瑶立在她身后,也望向那道玄色的身影。
此事是因她而起,如果她刚刚没有那么没出息,如果她没哭――
“之瑶,别理他,他啊,就是被我们惯坏了。”蒋氏已经回头,她拉住严之瑶的手,“也怪我们,没早些知会他一声,叫他直接就来与你撒气。”
罢了,看出她的愧疚,蒋氏替她顺了发:“不是你的错,成远打小就是他阿姊带的,所以……悖你放心,他就是一时半会过不去这个坎儿,你安心住着,无妨。”
严之瑶刚进府,自然是被安排住在哪里便是哪儿,没有挑挑拣拣的道理。只是,蒋氏的话终究是叫她留了心。
入府的第一晚,到底有些睡不着,她便就重又起身。
露华听着声响叩门进来:“小姐怎么了?”
严之瑶点了点屋子,又点点了自己问:“清溪园原本是大小姐的住所?”
“不是,大小姐生前爱书,所以她的住所后来夫人单独腾出来做了书阁,”露华道,“清溪园原是少爷的住所。”
闻言,严之瑶愣住。
露华解释:“大小姐比少爷年长许多,只是从小身子不好,一直留府未嫁。所以少爷儿时读书习字都是大小姐陪着看着的,人说长姐如母,大约如此了……这清溪园是姐弟俩常待的地方,是以,大小姐病去那年,少爷每每睹物思人就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出来,是侯爷看不下去,下令将少爷搬去岚院的。后来少爷也没再搬回来,只是经常会过来坐坐。”
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今日一回府便过来,也许并不是特意来寻她麻烦,只不过刚好撞见了她。
这儿有他最宝贵的记忆,而她,怎么不是个外人呢?
被一个外人霸占了最宝贵的地方,怎又不叫人生气。
试想,如果有人霸占了父兄的东西,她自然也会发火,会难过。
父兄――
露华留意她的神情,不知道自己哪句话错了,只觉主子神色骤然暗淡了许多。
她小心唤了一声:“小姐?”
严之瑶偏头:“有些睡不着,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露华有点懵,哪里有主子跟丫鬟征求同意的,她只是怕她冻着,所以,赶紧去抱了大氅过来给她披上:“小姐刚来,认床也是应当。夫人说了,这府里小姐哪儿都能去的,奴婢陪小姐一起。”
夜晚的侯府安静,巡夜的府丁来去,倒是安全。
因是年节将近,府里的灯盏常亮,主仆俩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些。
严之瑶有心想多了解一些府中的事,露华也是有问必答,二人沿着小路往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祠堂。
祠堂里夜里都是亮着灯盏的,只是这般地方,严之瑶不好随便进去的。
二人转身,却听得祠堂里的说话声。
听人墙角自然非君子所为,可偏偏,严之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裴成远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的蒲团上,边啃着烧饼边问:“所以,严之瑶原本不是哑巴?”
“哎呦我的爷,”跟在身边的裴柒赶紧提醒,“往后可千万别提这一茬,侯爷和夫人特意跟我们强调过的,大小姐……”
“嗯?”
闻着这一声拉长的嗯,裴柒立刻改口:“严小姐的失语症事关她父兄,太后有令不准提。”
裴成远没作声,只是点点地上的水碗,裴柒赶紧给满上。
咕噜喝了一大口,他将烧饼往布口袋里一丢:“明天早上给我带点能吃的,什么破烧饼噎得爷想吐。”
“哎!是少爷!”裴柒收了东西,“不过少爷,现下严小姐正是侯爷和夫人心尖宠,您可别硬碰硬啊。您看看,这厨房里肯定是夫人吩咐过的,不然哪能就剩这些啊,明早我过来,还指不定能带什么呢。”
“你在跟爷讨价还价?”
“没!没有!”
“那你是在教爷做事?”
裴柒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裴成远哼了一声,而后,他猛地往外一瞥,水碗便就应声丢出。
碎盏声清脆。
“滚出来!”他冷声。
不见动静,他起身。
正欲动作,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娇小的少女拢在一件大氅里,似是下定了决心才堪堪抬头望过来。
严之瑶不知道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她明明已经要离开了。
刚刚那水碗只差一寸,便就能划着她的脸。
她甚至毫不怀疑,但凡她晚出来一步,此时招呼过来的便是少年腰间的佩刀。
惊惶间,她忽听得里间一道轻呵:“小哑巴,来看爷的笑话?”
第3章 约法三章时
少年逆着烛火,严之瑶并瞧不清表情,可这一声小哑巴已是十足的挑衅。
刚刚这主仆二人的话,她听得明白。
他是故意的――她无比确定。
只是白日的事情叫她反躬自省了良久,往后,再也不能做出随便掉金豆子的事情了。所以,严之瑶闻声只是笔直站在那里,待缓了一息才开始清清楚楚地解释:“散步的时候路过,你误会了。”
露华一五一十地说给裴成远听。
严之瑶比划完,想了想,复又补充:“之前说的话作数,往后,我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请你放心。”
罢了,她冰凉的手指收进衣袖,一低头,便就转身。
“站住。”
声音追她而来,将严之瑶钉在当场。
少年的语调轻松,像是与她话家常一般:“这可是你说的?”
拢在袖中的手指收紧,敏锐地,像是嗅出了陷阱,严之瑶抿唇。
不及回应,一道身影便从后晃到了面前。
明明比她还小上一岁,少年却已高出一头,尤其是此间仅隔着两步的距离时,更是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严之瑶努力克制着才没叫自己逃走,端得面上平静极了。
她勉力梗住脖子,正迎上他的视线。
这次,她才算是好好看清了人。
蒋氏是当初大桓第一美人,而侯爷作为太后亲弟,亦是俊朗非凡。
裴成远显然是可着这二人的优点长成,此时若非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中净是嫌恶,严之瑶当真是要感叹一句公子世难寻。
他像是耍刀的大猫,明明处处都透着漫不经心,一出手拿捏的却总是人的死穴。
严之瑶眉睫一颤,下一刻,她点了点他,又横掌对着自己的唇,最后轻轻摊开。
这回,没等露华说话,少年便就攥着眉心瞥下:“你问我刚刚说什么?”
不等她点头,裴成远已经探下:“小哑巴,你在耍爷?”
严之瑶:“……”
而后,她不得不想起来刚刚自己叫他放心的话来。
不想,将动的手腕被他长指一掀,直接撇下。
“别跟爷比比划划的,看着烦,”裴成远清清淡淡地提醒,“自己说的话,希望你也能记得住。往后倘若是管不住自己来我面前碍眼,别怪我不客气!”
严之瑶被掀偏的手垂下,胸脯突突直跳,提醒着她自己的激动。
而后,她固执地,重新抬手。
裴成远已经让开道去,不料眼前刚刚扭头就想走的人竟然不走了。
不仅不走,她竟又开始指指点点。
一会指指他一会又指自己的,糟心。
看不了一点。
瞧出不对的露华赶紧上前:“小姐说,毕竟今后一个屋檐下生活,她只能保证自己不会故意来找你,但是总有些场合不是她能控制的,所以,所以……”
她艰难咽了下唾沫才能接上:“所以还请少爷不要得寸进尺。”
“你说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裴成远这句是对着严之瑶说的。
后者定定瞧他,并没有退让。
同时,坚持表达完自己的意思。
露华:“小姐说具体的情况可以跟少爷约法三章,签字画押。”
空气登时凝固,整个祠堂里,一时间无人出声。
裴柒别过眼,他觉得自家主子想拔刀的心都有了。
毕竟,从没有人这么跟主子较劲的。
手里装着烧饼的布口袋也跟着烫了起来,他左右兜了兜。
下一刻他就对上一记冷刀子,赶紧立正站好。
裴成远的目光从裴柒身上刮过,这才重新落回倔强的少女身上:“小哑巴,你可以。”
严之瑶咬牙,听他接着道:“行,依你。”
几乎肉眼可见的,她松下气来。
其实,她倒不是真的怕这小少爷对她不客气,她怕的是刚入府便就与他闹得太难看,最后为难的是侯爷和夫人。
二老是真的心疼自己,可裴成远,也是侯府的嫡子。
没有道理她一来,便就闹得鸡犬不宁。
今日若是没听见他抱怨烧饼难吃,严之瑶不会想到裴成远是真的要在祠堂过夜。
脑海里隐约记得蒋氏那句“今晚跪着好好反省”,原先她并没当数,如今看来,这少爷也是个犟种,此时四下无人也不见他走。
当然,也或许就是要给做给众人看的,为了给她立个下马威。
虽然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马威严之瑶并不明白有什么必要。
可如今她知道了,就不能叫这样的事情再有第二次。
她没有菩萨心肠,可她知晓这天底下少有父母是当真不疼亲子的。
所以,她必须要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办法。
说是帮自己也好,说是感恩二老也可。
总之,裴成远在这府里的日子,总归是要好生过下去才是正道。
祠堂内,烛台下,案上铺了毛毡,毛毡上铺了纸。
裴成远抱着胳膊发号施令:“写吧。”
这话是冲着严之瑶去的,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按理,这也没毛病,毕竟白纸黑字的想法是她提出来。
可问题在于――
她看向一边的露华。
后者会意上前:“小姐?”
这该从何说呢?
以往在边关,跟着父兄跑马有,跟着厨房做点心有,甚至连士兵训练她也跟着跑过几次操,唯独这文房四宝,跟她甚是陌生。
军师是教她认了字的,可只是认识罢了,若是写出来……
后来在太后那儿待了两年,太后也曾惊讶于她的一手鬼爬的字,甚至起了心思亲自教导,可惜她坐不住,太后怜她父兄不在身边,也就随了她去。
如今,这笔杆子,委实与她是相对不识。
露华聪敏,立刻明白,她对裴成远道:“少爷,小姐今日用手太多,许是不方便写字的。”
严之瑶默默低头,感谢这机灵丫头,竟是给她留了半分面子。
倒是裴成远,闻声嗤了一道:“用手过度?早知如此,还横横竖竖地瞎划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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