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之瑶转过身子,正面对他:“少爷,不如你告诉我,你喜欢谁?”
“……”
“如今我居侯府,我的婚事便也关系侯府,对吗?”少女问,“所以,我可以选谁?”
裴成远一直觉得严之瑶不是个聪明人,如果是聪明人,就不会三番五次来往他这儿讨不痛快,可她也不是无药可救,起码冲她能问出这句话,说明也不是冥顽不灵。
片刻,他呵了一声:“错了。”
错了?
严之瑶望着他走近,走得不是很容易,腿上包扎得夸张,少爷怕是腿沉又不得弯,就这么半拖拉着过来。
怎么瞧都有些滑稽,她忍住了,端得面色正经。
裴成远也是一动才开始悔不当初。
这庸医!怎么把他膝盖都给裹上了,没点常识么!
不过他板正着脸没现出端倪,就这么拖了几步终于打住,算了,直接讲吧,他站住了:“你关系的,是严家军。”
严之瑶心口一震。
她看着几步开外的人:“怎么说?”
“你可知严家军至今无主?”那人懒散道,“至刚至烈严家军,可自严将军与严少帅去后,至今未有主将,如今乃是副将柯奉生在负责。”
裴成远虚虚抻了抻掌心,觉得这庸医把手缠得也不怎么叫人舒坦,低头张着这残手挑着裹布继续:“如今南戎投诚,边关暂时安稳,严家军主戍边之责,你以为朝廷里没人想吃下这块肥肉么?”
严之瑶一言不发,她在等他说完。
少爷终于放过了自己的手,抬眸深深瞧她一眼:“可就冲那柯奉生于大殿之上,对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不管不顾扇肿自己脸――便注定了严家军无人可接。”
“……”这话如果是刚刚回京的严之瑶,必不会听懂,可如今,几日之变她便似是拔节成长,竟是隐隐会出其中深意,她艰难道,“因为藐视了皇威?”
大殿之上,副将护主不力,那也是该对陛下认错。
“严之瑶,你父兄该是比谁都清楚严家军不能姓严,可严家军当真做到了么?”
犹如一道惊雷,严之瑶面色煞白。
裴成远原本没想要说到这一步,可在这处处深渊的京城,似她这般身世的少女,又如何当真能糊涂地活着。
爹娘欢喜她,心疼她一介孤女,但二老年纪大了,终究忘记了有些担子揽在身上便就是行在万劫不复的边缘,势必如履薄冰。
眼前的少女退了一步,惶惶摇头:“我父兄从来没有二心!”
“所以,陛下也许了他们国葬之礼。”
少女猛地看上,眼中通红:“可你说……”
“为君者计天下,他信的是你父兄,不是严家军。”
“……”
这一句于严之瑶而言,便是溺水之人的唯一稻草,她死死攀附着,试图重新爬起来:“所以,父兄不是枉死?”
这话问得其实大逆不道,可她仍旧是想求一个结果。
片刻,裴成远才开了口:“严氏父子为国捐躯,这是事实。咱们的陛下再多疑,却也姑且当得起百姓唤一声明君。”
短短几息,她竟是如同鬼门关里还魂,生生笑出了泪来。
骤然松下的精神连带着人都有些飘摇,被人伸长手扣下。
少爷缠着伤药的手隔着衣裳将她拽住,又勾脚踢来一只凳子叫她坐了。
严之瑶缓过劲来,心知方才二人的话若是落了旁人耳中已是死罪。
所以,屋中静寂良久,她才轻轻道:“谢谢。”
少爷已经坐在了桌前:“喔,又要谢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谢谢你没叫我失了生的意念。
她没说完,少爷已经喝起了茶水打断:“不急,一把谢不迟。”
严之瑶听着,终于起身坐到了他对面。
她一副老实听学的模样,像是方才坚持要塞他药的人不是她。
裴成远哼了哼,在她狐疑的目光中开口:“你方才不是问,你可以选择谁么?”
见她求知若渴,他不禁又往嘴里喂了一口茶水才慢慢开口:“选离严家军最远,最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最远的?”
“比如――一个残废?”
“……”
左相府,主屋正开席。
“老爷,听说陛下有意替那严小姐择婿,”桌上,一个妇人笑着替左传旭夹了菜,“这消息一出啊,据说好些青年才俊都跃跃欲试呢!”
“是,陛下到底体恤这严家孤女,实乃我朝之幸。”左传旭应了。
那妇人便又瞧见主座另一位:“瞧瞧,那可真是大好事啊,夫人说可是?”
包氏看她一眼:“哦?”
见这两位兴致缺缺,妇人顿时讨了个没趣,重新开始吃自己的菜。
却是边上轮椅上的人开了口:“姨娘说是好事,为何?”
一听有人搭茬,妇人立刻就兴奋起来,只是目光还是瞟着边上:“这我想着啊,诚哥儿仪表堂堂,又到了议亲的年纪,那严小姐岁数也是相仿,岂不是将好?”
说着,她捅了捅身边埋头吃饭的少年,满脸堆笑,后者赶紧抬头,张着眼看上。
左传旭瞧了一眼:“修诚不急。”
四个字,叫妇人笑颜僵住,她捏着筷子,说不出半个字来。
仍是轮椅上的人先行搁下筷子笑道:“姨娘,对不住,若是知晓姨娘有这般想法,修齐便不向父亲开口了。”
“啊……啊?”妇人听清了,瞧向另两个。
所以,敢情这一家三口搁这就单单瞒着他们母子呢?!
感受到她的视线,左传旭抬眼:“喔,这事本也是压压民愤,那南戎要来人,我大桓青年自该是要站出去的。不过呢,这每一家啊,出一个也就够了。”
“可……”可便是左家派一个人出去,那不也该是她儿子么?他左修齐一个残疾,便是去了,能撑什么场面?不是给大桓丢人么?!姨娘想不通,气也不顺。
“姨娘是觉得修齐不配?”轮椅上的人说得温和有礼。
姨娘却是听得心里头着了刺,只能干笑着:“哪里,哪里,自该是大公子去。”
“诚弟还小,修齐想着,还是该好好学习的时候。”
小什么小!都十六了!不就比你小一岁!
妇人腹诽着,那严家女,她其实本也瞧不上,父兄都死了娶来何用,可架不住那承安侯府收作义女啊,还是个县主,倒也是能娶。
修诚已经十六,这京城里这般大的公子哥儿多多少少都是开始议亲定亲了,可老爷夫人一直不提,这不是急死人?!
想着,她更是从下边踩了一脚就晓得吃饭的儿子。
左修诚被这冷不防的一脚踩得嘴里肉都快掉了,瞪大了眼看向自己的亲娘。
“诚哥儿可是觉得今日的菜不好吃?”包氏问道。
“好吃的!主母屋里的红烧肉最好吃了!”
“好,好吃就多吃点。”包氏笑着又替他夹了一块。
妇人怄得肺肿,一口也吃不下了。
左修齐离得近,猜都猜得出这桌子下边的事。
他只作不晓,将轮椅往后退了一道:“父亲,母亲,姨娘,诚弟慢用,修齐先回去了。”
“兄长你不吃了?”左修诚还含着菜,囫囵问。
“你多吃点。”
“好嘞!”
出去后,抱朴从旁撑着伞过来:“公子,卞姨娘看着都想对二公子动手了。”
“手是动不得了,脚倒是能动。”
抱朴了然:“可是公子,你不是交待面上不与那裴家交往么?怎么这次还答应提亲?”
“总该是要走出来的,”左修齐从伞下往上看去,雨夜无月,“躲得够久啦。”
“可是公子当真打算娶那严小姐?”
这一问,轮椅上的人没答。
片刻,抱朴才听见主子声音:“他裴成远来找我,自然是已经算好结果,我倒是不担心。”
“公子这么信他?”抱朴道,“公子别忘了,公子这腿可有他的份。”
“嗯。”左修齐拍了拍自己的腿,“确实,如果不是那家伙,现在我怕是坐不了轮椅。”
“是吧!”抱朴打抱不平。
而后就见轮椅上的人接道:“是啊,或许,你应该去坟上瞧我了。”
“……”
第37章 面子真大
这雨水下了三日, 三日里严之瑶都没得好睡。
自打那日岚院里听裴成远一番话后,她才终究懂了兄长当年的抱怨。
京城大,却并非是个好住处。
岑州虽苦了些, 没得京中过得精致,可到底是天高皇帝远,哪里需得动脑子烦神。
就连梦中都是赐婚的圣旨, 叫她每每都惊醒, 一身的冷汗。
这日一大早院外传来惊呼, 严之瑶走出去的时候, 正见春容在挪花。
太阳出来了,湿漉漉的地上泛着光,倒叫院子亮堂了些。
“这是怎么了?”入眼是撒了一地的碎瓷。
“回小姐, 是府里的小猫。”春容拎着扫帚, “胖婶那边跑出来的。”
“猫?府里养猫吗?”
“倒也不是刻意养的,就是之前一只老猫进了府,负责采买的胖婶好心喂了几次就喂熟了,后来就在咱们府里待着了, 夫人说府里头冷清,没叫赶出去, 后来下了一窝小的, 胖婶才给送到了庄子上, 府里头就留了一只小公猫, 一般不出来的,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 ”春容说着将碎片都清理了直起身, “许是大了, 老往外头跑, 我见胖婶撵着几次了,上次听说还上了树,得亏叫少爷瞧见给逮了下来。”
还有这事?
严之瑶蹲过去看丫头将花转移到新盆里:“可是猫上树不是正常的么?为何要逮下来?”
这个问题,小丫头给问蒙了,抓着土不确定问:“正常吗?”
“正常啊,这府里头的树不高,猫跳下来都没事,”严之瑶也觉神奇地瞧她,“你们不知道么?”
丫头摇摇头。
果然是京中大户人家家生的丫头,这野气点的事儿都不晓。
“以前在岑州,猫也见了不少,”她道,“我还跟猫一起爬过树呢。”
“小姐爬过树???”春容三观震碎,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家主子,怎么都不敢相信,“真……真的假的?”
“嗯,改天教你。”严之瑶笑了笑,不觉想起来又问,“对了,裴成远哪天逮的猫?”
“就那天,从老爷夫人那边回岚院的时候吧,还伤了腿呢,好在不打紧,第二天骑马去的国子监。”
不打紧?那包扎得可像是断了腿啊。
严之瑶突然就有些反应过来,那天下雨,猫怕水,该是原就受了惊吓,裴成远去逮它下来,猫不得挠他?她想起那人同样包成粽子的手。
怕不是那手上的伤口也有猫的功劳?
想到这,她忍俊不禁。
春容不解瞧来:“小姐笑什么?”
“没什么,这花,还能活么?”
“能的!小姐等着便是!”丫头欢欢喜喜重新栽起来。
严之瑶瞧着,几日来少有地精神了些。
说起来,从来只见少爷吆五喝六的,却不想又是一个如兄长一般怕疼的。
不仅怕疼还死要面子地特意做了一出好戏。
若不是她跟婶娘学过一些土方子,了解一些药材,怕是当日真得愧疚死。
那一碗药可一点止血化瘀的都没有,光清热解毒了。
“小姐,现在动身么?”露华收拾了东西出来。
“嗯。”严之瑶起身,理了理衣裳。
昨日宫里头来的消息,太后娘娘说是想见见她。
至于这见见究竟还有什么深意,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往宫里的马车里,严之瑶想着裴成远的话。
选一个离严家军最远的,还有――选一个残废。
少爷的主意好比他那个人,整个都带着点张狂。
车帘上的流苏晃荡,严之瑶怔怔瞧着,可她不是少爷。
甚至于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完全搞明白这其中局势。
她只知道如今她是被摆在台面上的一步棋,好像谁都想拿捏她,谁也都能拿捏她。
下棋的人那么多,无非是下给高高在上的那一人瞧。
而她,犹如牵线木偶。
可笑的是,她如今连那个提着她线的人究竟是谁都不能肯定。
流苏忽得一荡,马车停了下来。
严之瑶回神,外头露华的声音:“小姐,是少爷。”
不待她再报,车门直接被人打开,裴成远已经探头钻身进来。
“你……”严之瑶望向车外,“你不是去国子监了?”
“嗯,马累了,我进来歇会。”
牛头不对马嘴,这叫什么话。
严之瑶眼见他已经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对面,知道赶也是赶不走的,只能默许:“我是要进宫见太后娘娘,最多带你到宫门口。”
“你要进宫啊?”
又问废话不是,昨天太后的懿旨宣到家里,他能不晓得?
换句话说,他若是不晓得,此番进她的马车做什么?
她不答反问:“你的腿这么快好了?”
裴成远觉得这人的眼睛委实是不会伪装,现在正明晃晃写着诋毁他的话,亏得他脾气好,不跟她计较。
可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很过分了!
“爷恢复能力强。”他哼了哼。
严之瑶自然不会戳穿他,少爷现在就已经梗了脖子倘若她再说出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话,他就真的下不来台了。
如此,一问一答,对话结束。
马车NN继续,车内默下。
良久,严之瑶都没听得少爷再说二句,倒像是真的只是因为马匹累了,他上来蹭个车罢了。
她思来想去,终于又问:“今日若是太后问起我的意见,我该如何答?”
对面觑她一眼,很是不屑似的:“那是你的事。”
“……”
将人堵了回去,少爷这口气才算是平了,他抱着胳膊靠在车厢上。
半晌,听得那人又道:“我若是说想找个残废,太后应该不信吧?”
这回轮到裴成远语塞了,他不可思议盯了严之瑶一眼,终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想告状说我们侯府亏待你就直说,别整得跟我们侯府养疯了你一样!”
哦。
那就是不能与太后推心置腹了,严之瑶了然,抿唇闭嘴。
没等着后话,裴成远索性也不与她浪费时间:“今日慈宁宫人多,左右你人也认不全,少说多看,莫要给侯府丢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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