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定在六月廿六。
这些日子,侯府与县主府都忙碌得很。
严b点完聘礼点嫁妆,脸上也少有地有了笑容,他此番回京就带了严钰一人,后者还记着要回来做护院的事。
所以这些天倒是琴戟几个陪着严b一起筹备的时候多,至于严钰,岑州的训练叫他已经俨然有了男子汉的模样,不仅壮实了许多,个子也是蹭蹭地冒。
有他守着院子,连裴成远都少有能得逞的时候。
“小姐!婚前半个月,是不能见准姑爷的。”也不知严b怎么带的人,严钰年纪小小竟是叫他带出了一副老成的古板味道,他守在墙下对院中的人道,“老人说不吉利。”
严之瑶点点头应是,又瞧向那边的墙头。
不多时,外头就有人敲门。
严钰竟先行叹了口气:“小姐!”
严之瑶能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人这不是撵不走么?
爬不进来就干脆走正门,少爷怕过谁。
本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
不过她也知严钰好心,便就交待:“你去开门,便就说是我的意思。”
严钰没动,严之瑶解释:“你同他讲,我要专心绣大婚要赠与他的帕子,不得被打搅的,他不会硬闯。”
如此,严钰才领命出去。
严之瑶重新低头,她已经对着帕子好几日了,也没绣出个像样的模子,可到底是大桓习俗,又是要送裴成远的,她自是要自己努力才是。
露华倒是准备代劳,被她拒绝了。
总归是想着自己来才算真的心意。
“小姐。”严钰的声音重新出现在院门。
严之瑶头也没抬,正俯身凑近这帕子扎针:“走了?”
“小姐,是戚大小姐拜访。”
说话间,一位女子已经从后边走出。
“严姐姐这是在绣什么?”
戚清婷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喜气,到处都坠了红。
她一路瞧着那张扬的红,直到跟着引路的少年进了院子,院中坐着的人正拿着针,专注的模样。
她忽然就想,当初她绣红帕的时候,应是也这般神色吧。
欢喜的,细致的,怕绣不好,又隐隐期待。
想来,上一次眼前人出嫁前,可不似这般。
哪怕是大婚当日,也不见她半分动容。
看来,那裴成远,竟当真是她心爱之人。
“戚妹妹?”严之瑶有些晃神,“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你都要出嫁了,我这做妹妹的,不得来看看?”
严之瑶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到不久之前她还被禁足着,不过又想起皇甫曦提过她那头上的伤如何而来,便就了然。
恐怕是戚家已经不再拘着她了吧。
“你来得正好,我这对女红一窍不通,你可会?”
戚清婷探过头来,她仔仔细细地对照着花样子瞧,半晌才点评:“你这荷杆绣得有些粗了。”
严之瑶笑不出来了,她低头瞅着手里的帕子。
似有所觉,戚清婷问:“所以……严姐姐你绣的不是荷花?”
“是确实是。”
“那?”
“可我这儿绣的,是荷叶。”严之瑶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她抬起眼,“是不是丑得有点过分了?”
“噗――”
没想到戚清婷不答,反是笑出声来。
严之瑶懵住,狐疑看她。
“没,没什么,咳!”只见戚清婷摆摆手,好容易压住笑,这才重新道,“我是觉得,少有见你这般神情,我原本以为,你都是不在意这些随便走个过场的人,没想到姐姐竟这么认真,也罢,我来教你。”
说着,她捻起另外一根针,熟练地穿了线,拿起边上空置的绷子:“这刺绣呢,本就是手艺,没个几年的功夫怕是不成,你没有基础,上来就绣这高难度的针法自然太为难了。这样,我先教你最简单实用的针法,姐姐再重新挑个简单的花样子,定能拿得出手。”
严之瑶大喜,其实露华与春容已经教过她一些,可实在是眼睛会了手不会。
戚清婷愿意教她,再好不过。
戚清婷也确实没有说大话,她教的针法果然简单了许多。
严之瑶费了点功夫,但用了小半日,却也能绣出一点该有的模样来。
只是若想绣出花,还是有些做梦。
天色渐晚,她想留人用饭,戚清婷却道是要回家陪父母。
不过她答应后边每日都过来教她。
严之瑶以为她是客套,没想到戚清婷说到做到,当真一连几日都来教她。
临近大婚,她终于是绣出了一个满意的帕子。
虽是与旁人的不能比,严之瑶自己却是很满意的。
这天午后,严之瑶备好了点心等,准备好好谢过戚清婷,来的却是她的丫头。
丫头一进院子就跪下了:“县主,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
“你家主子怎么了?起来说话!”
“小姐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是走出了之前的事情,可夫人却以小姐曾差点嫁了贼人为由,给小姐说了一门亲。小姐留了个心去调查了一下,才知道对方不仅是个鳏夫,还曾对他前妻动手,小姐害怕不答应,可拗不过夫人,今日答应与那人见一面,二人原是约在茶楼上的,可是我见小姐许久未出,便就上去寻,发现小姐……小姐衣衫不整……”
严之瑶骤然起身。
丫头哭得厉害:“小姐命我来请县主,她说整个京城,她也只相信县主一人了,求求县主,你救救我家小姐吧!她倘若是想不开……”
“快带路!”
第128章 怎敌他
丫头抹干眼泪, 眼看面前人当真取了一件披风便就出来,怔了片刻,赶紧点头在前头带路。
路过院门的时候, 严之瑶顿住脚,她回头对跟上来的人道:“我去去就回,你留下瞧着府里。”
严钰瞟了一眼她身边的丫头, 很陌生, 没见过, 便就复又上前一步:“我得保护小姐。”
“无妨, 我心里有数。”严之瑶伸手拍拍他肩膀,“若是严b问起,你就说我去见朋友了。”
严钰还待再说, 她便虎了脸:“怎么, 不是要做我的护院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不妨去问问琴戟,可会似你这般?”
“……”严钰低头,终于让开道,“那小姐早去早回。”
“放心吧。”
丫头走在前头, 偶尔回首看一眼跟上的女子。
主子说这满京城的贵女们,她唯一能信过的也只有这一位了, 她原本也是担心的, 毕竟这般腌H事情, 寻常小姐哪里敢沾, 可是县主不仅来了, 甚至还屏退了左右, 就这么独自跟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此事该如何收场, 可这一刻, 她却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镇静下来。
“县主, 这边请。”
茶楼里很热闹,下边已经坐满了。
严之瑶二人低调,一路往上,丫头在一个雅间门外敲了敲门:“小姐,是我。”
许久,里头才传来脚步声。
“严姐姐?”戚清婷的声音。
严之瑶上前一步:“是我。”
又是片刻,门才被拉开。
戚清婷整个人都逆着光,瞧不清楚面容,严之瑶只瞥见她凌乱的发,眉头一皱:“进去说罢。”
而后,她对丫头点头,命其守着门口,自己进去反手关了门。
屋内的摆设亦是乱的,地上倒着灯台熏香,杯盏碎在一边,可见挣扎打斗的痕迹,严之瑶下意识往内里的榻上望去,戚清婷已经抱着自己坐回上边,双眼无神,其身后的薄毯已然褶皱得不成型。
猛地收回视线,严之瑶勉力冷静了一会,才慢慢走了过去。
“是谁?”她问。
“严姐姐是要为我讨公道么?”戚清婷抬起脸,面无表情,竟是木然。
“公道自然是要讨的。害你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一个都不能少,呵――”戚清婷竟是兀自笑起来,“可是我该找谁讨呢?”
严之瑶从未看见过这样的一个笑,带着血淋淋的恨。
她不由伸手拉住她:“欺侮你的人,还有纵容你被欺侮的人,只要你想,总是可以的,你若是信我,我可以……”
“不行的,”戚清婷却是打断她,“若是传出去,我便就只有两条路,要不,嫁给那个欺侮我的人,要不,身败名裂,而后,被戚家抛弃,被世人不耻,最后在大家的唾沫里淹死。严姐姐,你说我要选哪一个?”
“不是的!”严之瑶喝住她。
戚清婷闭嘴,只盯着她。
严之瑶替她整理好衣裳,一寸一寸替她抚平腰带,一字一句道:“谁做错了事情,谁就该来承受,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不该承受这样的两条路。”
“我没有错,哈哈哈哈哈,我没有错……严姐姐,”戚清婷忽然抓住她,“可是你知道么,若是我没有爱上邵廷承,这份罪,也不当我来受。”
她的力气很大,箍得人胳膊生疼,可是严之瑶不能甩开她:“爱一个人,也没有错。”
“那现在这算什么!”
突然的提声,带着胳膊上收紧的力道。
严之瑶闷哼一声,本能要抽身,戚清婷却突然凑近,双眼刹红。
她从床上跪起,越来越狠地掐住严之瑶的胳膊:“我既然没有错,那凭什么,凭什么我永失所爱?!凭什么是我,是我在忍受旁人的冷嘲热讽?!”
“……”严之瑶吃痛,说不出话来。
戚清婷却毫无所觉般只是继续道:“你方才说,公道是要讨的,所有害我的人,一个都不能少,是不是?”
心下猛地一沉,严之瑶张手要推她,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
莫名熟悉的感觉,有哪里不对,就连眼睛也有些模糊。
耳边,戚清婷的声音却越发清晰:“严姐姐,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曾想过害得我如今模样的人,也有裴成远的一份?若是没有他,澜王不会输,不会!哈哈哈哈哈!说到底,害得我生不如死的人,是你那未婚夫啊!”
“你……放……放手!”
“放手?!可是谁能放过我啊?我凭什么要嫁给一个鳏夫?都是二嫁,凭什么你就能嫁给状元郎?凭什么?啊?你说啊!”
掐住她胳膊的手突然往上,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
严之瑶浑身没了力气,被她按在了床柱上。
“裴成远喜欢你是不是?那你说,若是他知道自己心爱之人被人玷污,又会如何?”戚清婷忽然又笑了,笑得}人。
严之瑶振了振精神,按住她掐着自己的手,勉力去看。
眼前的人,哪里还有丝毫前时的麻木模样,根本就是个目眦尽裂的疯子。
“戚、清、婷……”
“怎么?”戚清婷并未松手,只是冷冷开口,“后悔来了?说起来,我还是有些感动的,你竟是信了我骗丫头的话,当真一个人过来了。严姐姐,如果你不是裴成远要娶的人,我怕是真的要下不去手了。”
“……”
“可是,你还是该死,”说着,她慢慢撤下手去,只是平静地看着已然毫无力气倒在床上的人,“我经营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就要成婚了,却在自己的婚礼上,眼看着自己的夫君惨败,而后,我却连为他守寡都不能,严之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对方已经说不出话,戚清婷慢慢起身,她坐到了镜前,一点一点地梳理起自己的发。
边梳,她边轻轻道:“这便意味着,往后余生,我便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这如何行呢?”
她将妆容整拾好,镜中的女子面色如常,只眼中还有未退的红。
“念在你今日前来的情谊,我不会真的找人来对你如何,但是,我也不能饶过裴成远,我要他一辈子,被人指着脊梁骨笑,笑他的夫人,名节有辱。”说着,她重新起身往床边来,轻轻伸手,她替严之瑶拨去珠钗散下发,“今日茶馆的人很多,一会我只要喊一声,有的是人来看你。你别怪我心狠,要怪,便就怪你要嫁的人,是裴成远。”
严之瑶神色恍惚,她咬破了唇,终于得了一点清明,望见地上倒散的熏香炉。
是香。
这根本就是戚清婷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为的,不过是要将她独自骗出来。
唇上的痛不过是叫她清明一时,她闭了闭眼,衣裳已经被戚清婷扯开半阙,露出白色的里衣。
“你不怕……不怕后果么……”终于,她撑着一点劲问。
正抽去她腰带的手一顿,戚清婷似是听了个笑话:“后果?还有什么后果比如今更糟糕的呢?严姐姐,你想过死么?”
“……”
“我想过,我做梦都想死,只是,我还没看见仇人伤心难过,我怎么能轻易去死。”
严之瑶猛地滚向里边,不叫戚清婷继续碰自己。
“哼,徒劳。”戚清婷似乎也没打算再动她,又或者,对于她如今的模样已经满意,她拍拍手站了起来。
背过身,她盯着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终又偏头:“放心,只要我打开那道门,便就不会逃。你是跟着我的丫头来的,这一点不会没人知道。我既然做了这件事,就已经想好了结局,可我不在乎,我不怕死,我也不怕戚府覆灭,我巴不得这所有的一切都一起下地狱。”
“你知道活够了是什么感觉么?”她说着说着又复嗤笑出声,最后阴狠道,“我只怕是死得不够惨烈。”
说罢,她一步一步往门口去。
不过半丈的距离,忽然,身后一道劲风袭来。
戚清婷回头,却是直直接了一掌。
她瞳孔大震,胸腔更是翻涌,一口鲜血便就喷出,随即倒在了地上。
只见一个长身女子收手,径直去了床边:“小姐!”
严之瑶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干咳几声:“灭……香!”
琴戟伸脚一踏,那香炉便就熄了:“严钰说小姐需要我,是琴戟的错,险些来迟。”
她见着主子模样,气得又转身看住地上的人。
戚清婷唇边还带着血,却只盯住床上被扶起的人:“严之瑶你骗我!”
严之瑶手里还攥着素簪,方才她趁着被戚清婷散发,挤出了其内的解毒丸。
这还是游历的时候跟着琴戟几个学会的防身技巧,只是没想到这般事物竟能真的用上。
不是用在山野之间,而是在这京城之中。
一时间,她只觉苦涩。
“戚妹妹是觉得,只允许你骗我么?”
严之瑶顺过气,没叫琴戟来扶,只是一步步过去,蹲在了戚清婷面前。
“以戚妹妹的性子,倘若是真的出事,怕是谁也不会见的。”
86/91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