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母见好不容易回家吃顿饭的女儿要走,也终于慌了神。
她忙叫住苏浣,瞪了苏父一眼,语气逐渐软和了下来。
“浣浣,是爸妈太着急了,今天你爸说的话是重了点,但他也是无心的。”
“爸妈答应你,以后不催你了,你消消气好不好?”
这十年的相处,苏母早就摸清楚自己的女儿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更何况因为许多事情已经和他们疏离了许多。
若是今日把她气走,以后再想亲近就更加麻烦了。
虽然谢炳每两周就来探望他们一次,可苏浣几乎一个月才回一趟家。
苏父和苏母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常常万分想念的。
苏浣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脑海中愤怒的情绪和对父母的情感在天人交战。
她缓缓睁开眼,眼眸中的风暴逐渐平息,轻声问了声:“当真?”
苏母见她态度转变了些,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浣浣,继续吃饭吧。”
“妈可是为了你做了很久,都是你从小就爱吃的。”
人与人的信任一旦崩塌,即便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亲之人,想要弥补也难如登天。
即便心中依旧存有失望和委屈,苏浣还是回过身来坐下,只是神色依旧清冷淡漠,闷头吃饭,沉默着一言不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见菜过五味,苏母瞥了眼苏浣,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浣浣,那个,家里杂物有点多,我和你爸前些日子把小谢住的小卧室改成杂物间了。”
“我们想着,你和小谢结婚也有些年头了,没必要回娘家还是分房睡,就给你房间换了一张大床。”
“你看要不今晚,小谢就和你一起睡吧。”
苏浣性子冷清,再加上工作繁忙,他们看得出来,两个人的感情始终不温不火的。
怀不上孩子多半是少了相处机会。
既然少了机会,那自然要多多制造机会。
听见苏母的话,谢炳心跳如鼓,疯狂跃动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都出了薄汗。
可他生怕苏浣更加不喜,用温润礼貌的声音对苏母道。
“妈,不用了,我可以开车回去睡。苏浣的车坏了,还在修理,我明天早上来接她就好。”
结合方才催生催育的那番话,苏浣哪里不懂苏母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随着情绪逐渐平静下来,理性回笼,苏浣心中也有些懊悔自己对谢炳脱口而出的话。
即便她再怎么因为苏父和苏母的原因而厌弃谢炳,也不应该拿他的身世说事的。
苏浣看了眼谢炳,他五官如山容峻峭挺拔,从侧面看弧度漂亮又优雅。
只是那白皙的面庞上,眼下有淡淡的鸦青色黑眼圈,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有休息好了。
苏家在雁华市城北,几近郊区,距离阖乐园单程便要开车一个小时。
若是让谢炳来回折腾……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丝歉疚与悔意,苏浣有几分不忍心。
“没事,凑合一晚吧。”苏浣听见自己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
仿佛这样就能弥补此刻隐隐不安的良心。
谢炳没想到她会同意,愕然地望着她片刻,眼底满是受宠若惊。
“不过,我一般晚上还要看材料办公,和谢炳的作息不太一样。你们还是尽快把杂物间腾出来,恢复原状。”
苏浣话锋一转,体面地没有戳穿父母的“阳谋”,随意地找了个借口道,语气严肃正紧,像是不容置喙。
苏母无法,只好应了下来,不过女儿今日愿意留下来,也算是有所退让了。
吃过晚饭,苏浣却连着接到了几个其他律师打来的工作电话,她当即打开电脑在客厅办起工来。
苏父和苏母似乎也习惯了女儿如此,都默契地放轻了声音。
谢炳挽起衣袖,站在厨房里,帮苏母刷洗着碗筷,泡沫亲昵地亲吻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水流冲过他的指尖,轻轻溅起一朵朵小小的白色浪花。
任凭苏母如何“驱赶”,那清瘦颀长的身形也纹丝不动。
苏母无法,只好作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炳话家常。
谢炳对待长辈,态度始终温和有礼,进退有度。
苏母是越看这女婿越满意,心中庆幸自己当初逼着苏浣去相亲结婚,否则这么好的青年才俊丈夫,苏浣上哪里找去。
“小谢,你房间里那些衣服,我都自作主张替你放到苏浣房里的沙发上了,还要辛苦你一会自己收拾一下。”苏母笑眯眯道、
“好的,没问题。”谢炳应道。
片刻后,他脚步轻浅地走进苏浣的屋子,他从未踏足过这里,心中惴惴。
苏浣的屋子和她的工作风格一样,简明利落,不似寻常小女孩一般酷爱粉与红。
墙壁上平整地铺满了淡蓝色的墙纸,书架上一本本书按照大小有序地排列着。
床榻上柔软的被褥像是新换的,被苏母仔细地抚平几乎没有褶皱。
白色的沙发上,谢炳为数不多留在苏家的衣服被摞了起来,等待着主人的处置。
谢炳去自己原本的卧室,苏父和苏母的话倒也并非全部是假,那里果然堆了不少杂物家电,原本的衣橱中也挂满了冬季笨重的厚衣。
他只好又回到苏浣的卧室。
沙发上的衣服与房间的格调实在不搭,鬼使神差地,谢炳打开了苏浣的衣柜。
衣柜的一侧是清一色的黑色与白色西装,另一侧则是数不清的浅色系衬衫,夹杂着三两件大气简约的连衣裙。
谢炳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地将自己的衣服挂进了苏浣的柜子里,望着两人的衣服,他的心头竟然生出了奇异的幸福感。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那如墨的眼眸中映照着星星点点的斑斓色彩。
只需要这样简单的“家”的画面,就足以让他心动和感到温馨。
他的目光倏然被角落一个小小的白色铁皮盒子吸引住,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边角角的漆因为主人时常的抚摸而被蹭掉了些许。
那铁盒并未被关严实,敞着一条细小的缝。
谢炳伸手,取出铁盒,想要帮苏浣关紧。
可他极好的眼神却透过缝隙看到了那几个遒劲的大字——
“苏浣,我真的好喜欢你。”
谢炳的脚像是生了根一般,再也挪不动分毫。
不知道是不是指尖发抖的缘故,“砰”的一声,盒盖落在衣柜的木板上,里面的一切猝然展现在谢炳的面前。
第17章 冷静期第4日(6) 时隔多年,同床共……
一张白色的信笺,被人仔细地叠成了两半,留下一道清浅的折痕。
少年用歪歪扭扭的笨拙字迹,将内心纯粹热烈的情意书于纸上。
一笔一划,没有任何潦草的勾连,足见认真与诚心。
上半张纸,只有这一句简单却动人的告白语:“苏浣,我真的好喜欢你。”
谢炳的眼底阴沉如墨,昭示着汹涌情绪的到来。
可表面上,他不显分毫,反倒轻柔地执起那信笺,指尖划过一丝凉意,他抑制不住自己卑劣窥视的想法,将纸张翻转过来。
谢炳眸中仅存的点点微芒,却随着下半张的满满墨迹,逐渐黯淡下来。
“苏浣,如果你不喜欢我,请你丢弃这封信,不必再读下去,就当它从未存在。”
“如果……你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那么这些字句很荣幸地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苏浣,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像是挂在天际的明月,洒下如银如霜的光,让我这个本来生长于幽暗山谷中的人,也能够浴光前行。”
“苏浣,我早就在不知哪一刻喜欢上了你,我会为了与你并肩不懈努力,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行文至此,最后一句的笔迹有些发抖,或许写信的人内心也是慌乱紧张的吧?
可谢炳却不敢再读下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腔不自觉地激烈起伏着。
指尖轻捻,他发现还有第二张信笺,那上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不过眼神轻扫,瞬时便全然映入眼帘。
谢炳想要阻止它们进入自己的脑海,却为时已晚。
“我也喜欢你,盛云竹。”
不同于盛云竹的拘谨呆板,苏浣的字迹称得上龙飞凤舞、张扬至极。
明媚得一如她本人。
这八个字,兴许让当初的盛云竹高兴了许久,此刻却如同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剑,让谢炳的心里霎时流出汩汩的痛苦。
陈旧的铁皮盒子里,剩下的全是诉满了年少情衷的厚厚信纸与明信片。
苏浣的青春,因为另一个人而足够热烈。
谢炳唇色发白,脸上是死灭的寂静与荒芜,他默然地关上盒子,将它放回原处。
“你在干什么?”
苏浣出现在了房间门口,她只是单纯有些疑惑,语气自然地问道。
谢炳捧着自己的衣服,那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下地摩挲着布料,却觉得它太过粗糙,刺得他生疼。
谢炳低垂着头,不敢望她,修长的身躯在地面投下深灰的影。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么狼狈与颓然,也许在看到苏浣的一刹那,就会不争气地眼眶发红。
“我在……整理衣服。”谢炳头也不抬,佯装忙碌的模样,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
苏浣得到了他的回答,并未察觉有异,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谢炳狠狠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将心中的苦涩与悲哀生硬地咽下去,如今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产生这样的情绪。
苏浣一直都是那样善良温暖的人,谢炳深刻地明白,有人会爱上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他因为盛云竹得到了苏浣的青睐,而嫉妒地快要发疯。
半晌,谢炳心头浓烈的情绪逐渐远去,代之以清冷萧瑟的寒意。
他嘴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自嘲,把方才挂在苏浣衣柜中的衣服,又一件件取了下来,将它们叠得平整,远远地放置在了沙发的一角。
仿佛这样做,就能让自己如同这些衣裳一般,从这段感情里彻底抽离。
是夜,乌云蔽天,月亮深藏在夜幕中,只是偶尔发出如银线般的光。
卧室里微光幽幽,两个人沉默地躺了许久。
空气宛如凝固了一般,只有轻轻的两道呼吸让它缓慢流动。
即便反复告诫自己要抽离,可所见的那些文字,力量实在太大,如今还在谢炳的心里引来数次余震。
他身体僵硬地躺在床的一侧,心中乱糟糟的,在悄无声息中无数次崩溃与自愈。
苏浣躺在床榻的另一侧,两人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
她稍稍转头,能看到谢炳沉沉的黑影,她知道他也还没睡着。
“谢炳,今天对不起。”苏浣轻叹了一口气,用温柔的声音道,“我不该说那些话,是我太冲动了。”
苏浣的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歉疚与自责。
她的良心已经久久不安,若是今晚不说清楚,恐怕难以入眠。
谢炳还沉浸在与自己的对抗之中,此刻被她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微微愣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下午的争吵。
他这才后知后觉起自己所受到的伤害来。
也许是从小到大听到的嘲讽与辱骂足够多,多到他再次听闻这样的话语,已经能够熟练地屏蔽。
“……没关系。”苏浣听到谢炳闷闷的声音。
谢炳会原谅她,苏浣毫不意外,这几年里他总是这样温温吞吞的。
几乎从未发怒,从未责备,对她堪称有求必应。
这几天的相处却说得上真实融洽,苏浣也没有像从前一般得过且过,反而认真地问道。
“谢炳,人有情绪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你心中有想法,我希望你可以向我表达出来。”
“就像这几天一样,做真实的你。”
只有看到恐惧,才能有勇气克服恐惧;只有承认问题,才能找寻解决问题的路径。
“真实的……我么?”谢炳喃喃地重复道,他的脸上有迷茫的神色。
过了许久,谢炳问道:“可若是真实的我,丑陋可怖呢?”
苏浣不知道,他沉静稳重的外表下,早已起了一万次卑劣的念头。
他的情绪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汇聚成了一片酸涩的、涌动不息的海,任何人知道了都会避之不及。
岂料苏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炳,闭上眼睛。”苏浣用纯净柔和的声音道。
谢炳下意识地听她的话闭眼,耳边传来一道细小“啪嗒”声,眼前依旧黑暗一片,却能感受到光落在他的身上。
而这束光却因为苏浣的预告,不会刺痛他的眼睛。
等他再睁眼,就看到灯光大亮,苏浣靠近了些,用胳膊撑起自己的脸,笑吟吟地着看他。
她未施粉黛,却是说不出的清丽优雅。乌黑微卷的秀发从较低的一侧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曳。
光照耀在她富有光泽的发丝上,晕染出一片柔光,仿若消失的月亮跑到了他的床上。
谢炳花了一晚上构筑起的、名为“情感抽离”的大厦,在一瞬间就有了隐隐崩塌的迹象。
“谢炳,我始终认为,真实的自己就像是这屋子一般,忽明忽暗。总会有‘灯’灭的那一刻,那是因为我们都非完人。”
苏浣缓缓抬头,悬挂着的灯映入她的眸中,如星月嵌天。
“可只要我们掌握了‘灯’的开关,便能努力驱散黑暗。”
“请不要否认黑暗的存在,那些组成了世间独一无二的你。”
“——请努力找到灯的开关。”苏浣缓慢而坚定地对谢炳道,让他的心头阵阵发颤。
苏浣满意地看着谢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又将灯轻轻关上。
有时候,黑暗也是一种保护,人在漫漫长夜中,总是更容易吐露心声。
“我,确实不喜欢别人谈论我的父母。”谢炳怔然望着天花板,眼前似有流萤来去。
苏浣有些欣慰,谢炳需要的便是勇敢表达自己。
“但是,我不介意你说那些。”苏浣听见谢炳停顿了片刻,而后道。
他语气温柔如水,宛若一阵轻风拂过她的双耳。
这句话,几乎是宣告了她的特权。
苏浣刚想问为什么,可尚未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到谢炳用平静的声音问她。
“苏浣,我可以知道,你和盛云竹的故事吗?”
这回意外的人换成了苏浣,她不解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谢炳苦涩的嘴角被黑夜掩盖起来,那张如山峦般俊朗的面容上痛苦与克制交织。
“结婚这么多年,我发现都不怎么了解你。苏浣,我们现在……可以算是朋友吗?”谢炳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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