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你从临淮接到宫中,就是要你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就行。不然你要是出事了,你以为开心的是谁?还不是你的后娘!你那后娘厉害的很,我们两个可都是着过她道的。
“还有你那父亲宋炎甫,就是个眼瞎心盲的蠢材,娶了新欢忘了原配,自己的儿子也不管了,转头就去投奔裴开项。不闻不问,还以为他从来没生过你呢……我现在是越想越生气,恨不得一道懿旨直接褫夺了他的爵位!反正你不许去!”
宋君若好似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并不反驳我,仍旧笑嘻嘻地待在我身边:“我知道姐姐是担心我,但是我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你们的羽翼之下,总是要自己出去闯荡的。我已经十六了姐姐,我不是什么绣花枕头,我会替你做很多很多事情,能替你做成很多很多事情。我说过要做你手中最利的一把剑,我就一定要做到!
“战场上……生死有命,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不能因为害怕而退缩,我如今是长阳侯世子,若无本事傍身,谁能笃定我日后还是?何况军队多重要,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权臣手里是没有兵权的,如今裴开项也是。姐姐如今委曲求全,让裴家人做了主帅,但我们不能永远如此。”他紧握住我的手,“我替姐姐去,你相信我!”
我不得不好好审视我面前的这个少年。宋君若比我小两岁,姑姑因产褥病早逝,父亲可怜自己妹妹的孩子没有母亲,便时常派人将他接来楚国小住。那时的他小小一个,十分认生。我过去牵他的手,他还不好意思。
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也永远比我矮一头。可不知何时,眼前这个小少年,已经长到了足以俯视我的身量,有力的臂膀健硕的身躯好似真的能够撑起一片天地。
“你……多高了?”我问道。
“七尺九了。”
“七尺九?!”我惊呼,“你才十六啊!”
宋君若得意地嘿嘿一笑:“羽林军里比我高的可没几个。”小虎牙若隐若现。
我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叹气:“我如今是体会到什么叫儿大不由娘了。你说你长这么大的身板,以后要是不听我的话,我也拿你没辙。”
宋君若闻言,低下头,拉着我的手指喃喃:“我不会不听你的话的。”
“那你不许去——”
“这个除外!”
我失笑,再次郑重叮嘱:“这真的不是闹着玩儿的,阿若。”
他认真地看着我,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也不是说着玩儿的。我真的可以,相信我。哪怕让我当个副将、小兵,任他们随意差遣,都可以,我都愿意。只要你相信我,肯让我去,我都愿意!”
他好像真的长大了。
我竟有瞬间觉得宋君若有些陌生,可转念一想,他仍旧是他,还是那个为了在围猎时独占鳌头,彻夜练习骑射的宋君若——只要他想做的,他就一定会拼尽全力。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终是点头:“此次出征,我已与卢太仆商定,除裴林琅外,卢太仆的孙子卢迁也会以骠骑将军的身份一同出征。卢家于明帝时出过许多将才,对付阿勒奴禺戎的骑兵很有一手,跟着他们一起,你能学到很多东西。姐姐相信你,一定不辱使命。”
第15章 “不是我疯了,是你疯了……
自从姜旻被我和裴开项关进麟趾殿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小蛮时常替我去看他,回来禀报说陛下的病又重了,所幸有肖溪在,将陛下照顾得很好。
“这个肖溪……”我欲言又止,“算了,他喜欢就留着吧,左右不过是个小宫女,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是药一定要每日送去,让掖庭令看着她喝下去。”
小蛮领命。
“阿旻他……他有说过什么话吗?”
小蛮掩眸,有些不敢讲。
我看了她一眼,摆摆手便让她下去了。
阿旻,终究还是怨我的。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竟然和仇敌联合起来软禁了自己,即便是寻常人都难以承受,何况他为一国之君。
我不愿再去想,拿起奏疏来看,眼前的字杂乱无章,不像是字倒像是无数根蚯蚓在爬。我撂下竹简,对萱萱说道:“你让少府再拨些东西麟趾殿,一定要最好的,多多益善。连着肖溪那份按照我的规格来,都给他们送过去——等等!慢慢送,不要一下子都送了,他会扔出来的。”
萱萱应声出门,不过多时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大盒东西,面露难色:“驸马又送东西来了,现在还在门口候着呢。”
“让他走!”烦死了。
“奴婢说了,可驸马……不走,说有件事一定要同您商议。”
“他一个闲散大夫有什么事好跟我商议的,嘴巴里讲的话还没鸡打鸣有用。”我心烦意乱,“拿了什么东西来?我看看。”
萱萱打开盒子,里头是组玉佩和衣裳,还用一个小盒子装了几十颗宝塔香,味道浓郁芬芳。
我盖上盖子,推到一边,瘪瘪嘴:“最近吃错药了吧,老是往我广明殿跑。我在宫中住了快一年了,除了上早朝什么时候来过?温香软玉享不尽,跑来我这儿吃冷脸……有问题。”
“驸马——驸马——殿下还没有回话,您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我与泱泱夫妻一体,我想见她难道还要过五关斩六将,一道门槛一道门槛的进去不成?”
泱泱?泱泱也是他配叫的?我恨不得将他的舌头牙齿拔出来里三层外三成狠狠地刷一遍,叫他以后再也不敢口出狂言!
“泱泱!”田议笑着大阔步走进广明殿,眼看着就要走到我面前。我大声道:“驸马爷来得真不巧,本宫正要出门呢。”说罢,提起裙子就要往外走。
田议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瞬间如同被蛇咬了一口般,抽手挣脱,可他却不让我动分毫。要挣脱田议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与我而言简直易如反掌,但太难看了,会把仅有的那一层皮都撕得体无完肤。
我强忍着不适,挤出一个笑容问道:“驸马爷有事吗?”
田议拉着我坐到几案边上,又是给我倒水又是递点心,好似我们真是什么恩爱夫妻:“你的生辰快到了,去年没能好好过,今年我想着给你大办一场!”
去年的生辰……父亲暴毙,母亲与裴开项争斗险胜,阿旻初登基为帝,一切都是如履薄冰,谁还有心情过生辰?他可真好意思提。
“不过就是生辰,也不逢五逢十,没什么好办的。”
“要办,今年更是要大大操办!于前殿遍邀群臣,让万民朝贺!”
我蹙蹙眉:“不必。”
田议凑近几分,广袖垂落在我脚边,贴着只着云袜的脚背,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握住我的手,轻声道:“殿下如今替陛下临朝听政,事事妥帖,底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得喊您作‘卿主’。您如今在他们眼中,是未央宫的主人了。这主人自然有天子气!天子什么样您就能够是什么样!”手背被摩挲着,像是什么毛虫往我身上爬,胃里抽筋,我连忙将手抽出来藏在袖子底下拼命擦拭。
我算是知道他为何而来了,冷哼一声:“天子气?我倒是不知道什么叫天子气,田大夫看来很是了解,不如跟我讲讲,陛下仍在,我身上的天子气是怎么样的?”
田议想来没猜到自己的马屁拍在了马蹄上,被我这匹野马尥蹶子踹得头昏脑涨:“这……这……我……”
“驸马若是闲着没事,与其在这儿说什么天子气,倒不如陪你的兄长好好算算账。田租税赋的文书已经是第四稿了,还是没有将这笔账算清楚。等什么时候算清楚了,拿着新的文书再来找我讨论天子气吧。”我拨出三把竹简扔给他,“带回去,让田诠重写了给我。萱萱,送驸马出宫!”
貌合神离的夫妻很多,我们就是其中一对。嫁娶皆不由己,裴家需要一个人来制衡我,田家需要一位公主巩固权势,我需要安抚裴开项让他知道我是个听话的王孙,这才有了我们啼笑皆非的婚姻。田议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我也不是个委曲求全的人,场面上能装则装,背地里十天半月不见面,无意撞见都还要思量一下到底该叫对方什么。
他不管我,我不管他,半年来相处还算融洽。
我本以为他今日发癔症过后便会会去,谁承想我在外面转了一圈晚上回寝殿他仍坐在花苑的亭子里品茗等我。
真是要疯了!
“驸马爷没走过?”我问小蛮。
小蛮为难地点点头:“我让他回去了……他就是不走。”
“中邪了吧?”绕也绕不开,索性直接走过去面对他,“宫门就要下钥了,驸马爷还不回田府吗?”
田议放下手中燃香的手,站起来笑说道:“今日就是来陪殿下的,已经叫车夫回去了。”
他什么意思?陪我?要留宿?天大的笑话,我这广明殿难道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住进来的吗?
“都怪我说话蠢,今早惹怒了殿下,田议在此向殿下赔罪,还请殿下莫怪。”他温言细语、毕恭毕敬,我倒有些不好骂他了。
“我今晚还要处理公务,没什么需要作陪的,驸马还是回去吧。小蛮,叫了养车送驸马回府。”我走近殿中,谁承想田议竟跟了上来。
他亦步亦趋:“不必麻烦殿下,我已经同父亲都说好了,今日不回去。殿下,自我们成亲后便鲜少团聚,您也一直住在未央宫中。夫妻聚少离多终究不是长久之事,从今后,我便在宫中陪您吧。”
他放下手中的香炉,朝我扇着气味:“这是身毒商人带来的新香,有安神宁心之效,您闻闻。”
天色愈加暗淡,侍女们点燃广明殿的烛台后退下。黑曜石地面衬着烛光点点,我端坐堂上批着奏疏,有些昏昏欲睡。田议坐在我右前方,时不时地抬眼看我笑一下,好似真有多温情。我克制住将他丢出去的心,按揉着太阳穴:“萱萱,去拿一碗醒神汤来。”
萱萱放下替我扇风的手出了门,田议又招呼小蛮道:“再去给殿下拿碗冰蔗汁。”
小蛮不悦地瞥了眼田议,看向我。我点点头让她去,她这才走出门。
夏夜静谧总是容易犯困,我手支着脑袋,神思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脖子像吊着一颗重石,怎么也抬不起来。肩头忽然变得清凉,热气拂面,有什么东西湿湿的贴了上来。我一巴掌打开,想逃离眼睛却睁不开,恍惚间听见一人急切地声音:“我们生个孩子……殿下,我们生个孩子……”
“滚!”我努力睁开眼睛,神思混沌,手脚无力。几案旁的熏香仍旧袅袅腾烟,我一掌将它拂下,香灰散落一地,红色的火星将地毯烧出几个小洞。
“你……田议你这个卑鄙无耻小人!”
我无力的抗疫根本对田议造不成任何打击,他一手抓着我的手腕,一手托起我的腰,俯身在我耳边:“卑鄙无耻?姜毓卿,到底是谁卑鄙无耻?我们是夫妻,行房事是天经地义,你逼得自己的丈夫用情香难道不是你的失职吗?敢问从古至今,有你这样的妇人和妻子吗?你也别装得多么的贞洁烈妇,你和裴仲琊那些腌臜事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反正你已经跟他睡过千百遍了,怎么我一次都不行?”
我随手抓住镇纸往他头上狠狠砸去,田议避闪不及,额角磕出一个大血口,鲜血顺着面颊留下来,眼神更加狰狞恐怖。
“你还想跟裴仲琊比?”我冷笑,“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田议目眦尽裂,抬手就要将我的衣袍撕碎。
咚!!!
漏刻上的铜杵在田议的脑袋上敲出巨响,又飞弹出去,滚落一旁。
裴仲琊将两碗汤水放在地上,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田议惶恐地从我身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满头伤痕,踉踉跄跄地要跑出去。
“田大夫。”裴仲琊声音冷得像三九寒冰,“胆子够大的啊。”
田议身躯一抖,迟疑回身:“我……我……我与殿下是正头夫妻!”
“正头夫妻?”裴仲琊冷笑,“正头夫妻向来郎情妾意,你那一头血又算怎么回事?”
“我……我……”田议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就算我不能,难你也不……”他盯着裴仲琊,欲言又止,“不……不……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裴仲琊没有理会他。他弯腰将我抱上床榻,摸了摸我的脸:“没事了,你别怕。”
“你……你不能……”田议站在外头,妄图拾起一点尊严。
裴仲琊没有回头,只是轻蔑一笑,语气轻松而嘲讽:“我不能什么?是你说了算还是殿下说算?这事儿只要是殿下允准,那我就可以。你就算知道又怎样,你敢说出去吗?”
田议倒吸一口气没能回上来,他惨淡的身影在昏暗的烛光下发着抖。
“滚。”裴仲琊命令道。
大殿的门被关上,偌大的广明殿只余下我们二人。
他的手指微凉,轻轻摩挲过我的下颌和脖颈,停留在锁骨上来回逡巡。暖热温柔的双唇覆下来,蜻蜓点水般稳过眉心、鼻子、嘴唇,于耳后流连忘返。
他太熟悉我的身体了,随意的抚摸都能惹得我心神荡漾。衣袍褪下,他的头发垂落耳侧,像一只小猫在我脸上蹭啊蹭。
“他弄疼你了吗?”裴仲琊按住我肩头的泛红,“我给你揉揉。”
被撩拨得神志不清,我双手攀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进几寸,贴上熟悉的唇瓣,我呢喃道:“不疼,你一碰就不疼了。”
夜晚中,他轻笑一声,低沉暧昧。
帐影摇晃,不知是夜风吹动烛台还是帘帐。知了在黑暗中更加肆无忌惮,仿若无人地叫着,叫着叫着却又走了调。
我俯视着裴仲琊,撩起他一撮秀发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
仿佛置身游船,风吹起一层层涟漪,游船上下颠簸。身无所依凭,我叫他扶着我。
裴仲琊很听话。
那浪潮似乎来得更加猛烈,池水荡漾,溅出些许湿了我的脚踝。
我头晕目眩,枕在裴仲琊的身上。
咚咚咚——咚咚咚——
他心跳的好快。
“你心跳的好快。”他说道。
“是你的。”我推给他,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裴仲琊闷声一笑,揽住我的肩头,在我嘴角落下一个炙热的吻。我侧侧头,却被他一把按住压到在床上,唇舌相碰,有种肆意掠夺地蛮横与凶狠。
世人都道他裴仲琊是君子如玉,天底下再没有比他脾气更好的人了。
可只有我知道,他凶得很。
“嘶——疼!你咬我!”我控诉,一把将他推开。他却像是刚尝到血腥味的野兽,怎么推都推不开。血腥味在嘴里再次蔓延开来,窒息感直冲脑门,我将指甲嵌入裴仲琊的脊背,他这才放开我。
“你发什么疯!”我骂道。
裴仲琊黏着我,窝在我的脖子上,紧紧抱住我。他长长的睫毛是一把小扫帚,在我的脖子上扫过来又扫过去。
他深吸了好几口,这才张开沙哑的嗓子:“不是我疯了,是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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