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啊殿下!”大臣纷纷赞扬宋君若的能力与我的美德,说他年少英雄骁勇善战,说我能人善用火眼金睛。
众人将我高高捧起,好似全然忘记了先前失利之时的沉郁与怀疑。
“裴将军……可还好?”我问道。
群臣噤声,转头看向信使。
信使沉默一瞬,有些支支吾吾。
我感慨:“裴将军……也是年纪大了呀。等边境之事尘埃落定,让他们早些回来吧。”
阿勒奴战败的消息一夜传遍大江南北,动摇了远在东南的姜融姜琰的心。他们一方突破巨鹿城未果,转头融合一处专攻裴林琅镇守的裕康县。可谁知裴林琅早已陈兵阵前,决心殊死一战。先前避而不战不过是韬光养晦,消耗姜融姜琰的战力,如今他们军心不稳兵力不足,裴林琅联合裕康县左右三郡八县全民御敌,将他们牢牢地挡在城外。
此时巨鹿忽然掉转头来从后夹击,姜融姜琰腹背受敌,报信请求广陵淄川援兵再战。然而广陵王迟迟不肯出兵,就连先前跟在姜融姜琰后头的援兵也不知何时已经撤出战场,逃得远远的了。
胶东王见势不妙,派人将姜融姜琰粮草埋藏地透露给裴林琅。当夜,裴林琅就命人将他们的粮草搬空,再去找时,只剩下守卫的尸体和空荡荡的洞穴了。
胜负已定,姜融姜琰再反抗也是强弩之末——最后的挣扎。
坊间开始传唱起《硕鼠》的歌谣,姜融姜琰勾结治粟内史鱼肉百姓、侵占田租,是朝廷蠹虫、是百姓硕鼠,该死、该杀!
歌谣传唱到长安,田诠连书三封自白书,说明自己对国家的忠诚、对君主的忠诚,万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欺君罔上之事。
三封自白书,我一封未动叫萱萱烧了个干净。
刘勉与裴仲琊都无碍。我的心脏忽然轻了轻,身子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沉重。
只等刘勉将证据送回长安,宋君若和裴仲琊班师回朝,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成功了。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我选的人是正确的,我的野心也是正确的。姜旻坐不了这个位置,姜融姜琰姜修都不可以,只有我可以。
只有我是可以的。非鬼神之说,非奸臣谄言,乃天道所向、民心所向。
我,有资格,也有能力坐上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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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融姜琰自裁了。初闻这个消息的我没有多大的意外,他们自小骄傲自负,宁愿自我了解,也不愿意将性命断送在别人手里。裴林琅砍下二人首级,按照我的旨意逐步往东南推进。胶东、广陵、淄川虽然没有像姜融姜琰那么大的反心,但有过便是重罪。能在最后关头回头,不仅是他们识时务,也是裴仲琊与刘勉的功劳。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是削弱诸侯王最好的时机。
阿勒奴自知自己眼瞎,下错了筹码,赔了夫人又折兵,迫切想要抽身。
这时候不占便宜就是傻子,我大笔一挥,在地图上圈了三处汉人最多、离大齐最近的城池,叫他们拿来给我们,还要归还掠夺的边城百姓粮食,上贡珍宝牛羊马匹,以示自己臣服之心。
阿勒奴很是不情愿,但现在的大齐似乎不再是孤军奋战,新的人物正在崛起,磅礴的力量已然积蓄——他们不是对手,他们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这场风雨历经三月终告段落。
朝内朝外一片祥和欢欣,大家都松了口气。议事的氛围也不再剑拔弩张,更愿意容忍他人了。长安城的风雪仍旧纷纷扬扬地下着,却多了几分温柔闲散的味道。广明殿外的紫藤花架上落满白雪,好似为了迎接谁又热热烈烈地绽放了一次。
太医来把脉,说我病体痊愈,无需再担心。我知道,是因为他们快回来了。他们完成了使命,完完整整地回来了。想至此,心情更加畅快,开心地能吃下两碗米饭四盘肉。
心里想着,真就让萱萱这么做了。还招呼了陈蕴、薛获坐下一起吃。窗外大雪纷飞,殿内红泥小火炉,烤肉香气四溢,温酒下肚,红气上脸,几个女人行着酒令哈哈大笑,好似世间根本没什么烦恼事。
我喝醉了,东倒西歪地想要送陈蕴和薛获回去,被萱萱小蛮拦下。
真是的,我难得这么开心,她们还要拦我!
我叛逆地伸手要去拉陈蕴:“再喝一点呗,就再喝一点点……阿蕴你再陪陪我,我想和你聊天儿……”
她们许是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我,新奇得很,也抛开了君臣之礼来拉我的手。陈蕴笑道:“殿下,我就住在宫里呢。我明天继续来陪你喝。”
“我不要!我就要今天!我今天开心!明天上完朝批完奏疏就又不开心了!”
“好啦殿下……乖。”薛获摸着我的脸,“我们明天一定来陪您。”
“我不……”我欲哭无泪,“我就要今天!我就要今天!”
四人哭笑不得,边哄边将我架到榻上。我膝盖一软,舒服地埋进被窝里,抓了抓柔软的被子,蹭着枕头就睡了进去:“还要喝……还要吃肉……我要吃鸡肉、兔肉、鹿肉、獐子肉……撒葱花、胡椒……喝!”
脑子里的肉飞来飞去,香味飘来飘去,我拼命地吃着怎么都不会饱,满足极了。
“还要兔肉!”我大声喊道。
不知谁轻笑了一声,从后将我拥住,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我,脸颊蹭着脸颊:“想吃兔肉?我给你去抓。”
第30章 “我想要的比弟弟多。很……
我瞬间清醒,一个翻身往床榻里滚:“谁!”
月光帷幔下,宋君若俊朗的脸掩映在黑暗清冷中,眼眸清亮、鼻梁高耸,嘴角浅浅勾着,俯身下来摸了摸我的脸:“姐姐,我回来了。”
“阿若?”我终于看清他的脸,“阿若!”百日思念担忧顷刻化为乌有,我伸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冷冽的风雪钻在他的衣袍里,贴着我的纱衣,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宋君若抱住我的腰起身转了好几圈才停下。他埋在颈间深深一嗅,似是满足似是安心地叹了口气:“是我,我真的回来了。”
我从他身上下来,连忙翻衣领袖口:“快,给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你真是……胆子就那么大!带那么少的人就敢冲敌军军营,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宋君若重新将手搭上我的腰,朝他一揽,“我不会输,我只会赢!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你在长安等我,我也一定会回来!姐姐,我真的做到了!”
少年眼里是欣喜若狂,他的眼眸好像迸着火花,连我都觉得热烈起来。宋君若再一次将我抱起来转圈,脚下却不稳,二人双双摔倒在床上。我笑得岔气,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却看见宋君若仍旧埋在被子里轻轻地闻着味道。
我面上一热,揪住他的后脖颈将他的脑袋拎起来:“你干什么呢!”
“好怀念这个味道……”宋君若仰面躺了下去,“小时候我们就经常睡在一起,你屋子里一直都是这个熏香。我在北境的时候,很想家,很想你,有时闻到类似的味道,我心里头就特别难受。就想着……为什么要打仗呢,我能不能早点回到未央宫,回到你身边?可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该这么优柔寡断、磨磨唧唧的,我本就是为了你才跟随裴开项去北境的,自然要在那里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才有脸面来见你!”
“我真的回来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三个月。
他离开长安不过三个月,但他的改变却好似有三年那么长。身量变得更加高大魁梧,脸颊粗糙却更精神刚毅,双眸炯炯有神,像暗夜里明亮的烛火和星子。下巴和鬓角有短短的青色胡茬,一看就是来见我前刚草草刮过,给年少的容颜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宋君若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他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却躺在我的床上。
我垂下眼眸,扭头不去看他。
宋君若起身追上来揽住我,脑袋像小狗一样地在我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姐姐,你看看我变化大吗?他们都说我又长高了。我说:‘我都七尺九了,还能长高啊?’他们说:‘那当然啦,半大的小子,窜天的树。你都快赶上红缨枪了。’”
说罢,他挺直了腰杆问我:“后来我量了一下,我竟然八尺二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你看看呢,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我笑着朝右边挪了挪:“你站起来让我看看。”
宋君若忽然不说话了,他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就是不站起来。
火炉一团一团地冒着热气,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将帷幔吹得晃晃悠悠,两个人的影子一会儿合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宋君若的眼神直接,他看着我,我将头扭向一旁:“我……我以为你会跟随大军一起回来。”
“我太想你了。战事已歇,早回晚回都一样。我跟人说我挂念你的病,就先行启程回来看你。”他握了握我的手,起身从木施上取下我的外袍给我披上,“三个月……你瘦了好多。”
我拢了拢外袍又稍稍挪开一寸。宋君若却猛地将被子一拉,我整个人都被拖到了他面前。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我不敢动,也不敢看他。
很多东西都变了,在他离开之前就变了。
我既希冀着他回来,又忧愁着他回来后该如何处理我们俩之间的关系。
该怎么做呢?他似乎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
宋君若将我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道:“病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我笑笑:“已经好了。一听说你们要回来,我哪还有什么病?”
“你们?除了我还有谁?”宋君若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只要我的嘴巴里说出他不满意的答案,我就完了,“你不会说的是……”
“是你们所有人。”我点着额头将他推远,他却将我的手拉过去贴住脸庞,在手掌心烙下轻轻一个吻。痒痒的,直痒到心坎儿里。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姜毓卿,缩回来!把手缩回来!
可宋君若没让我有这个机会,他张开双臂将我抱进怀中,热哄哄地身体熨帖着我,即便在北风凛冽的冬夜里也不会觉得冷寂孤单。
“我好想你……战场上每一次刀光划过眼前,我总觉得我要死了,可我一直记着你——你还在等我回家,我绝对不能死。如果我死了,谁又来陪你呢?”宋君若的怀抱越来越紧,“只有我才能陪在你身边,别的什么人根本不行。”
他说话的热气打在我的脖颈上,又湿又痒。我缩脖子,宋君若却不让。脖子被粗粝的大手盖住,他的力气好大,掌控着我丝毫动弹不得。
缠绵的气息犹豫地吹在耳边,将落未落的吻悬着,我伸手要推开宋君若。谁知我好像是惹怒了他,他一手箍住我的腰,一手把着我的脖子,滚烫的吻就落了下来。
脖颈一湿,我急着躲开,宋君若像蟒蛇一般将我紧紧缠住,半分不让我逃脱。
“阿若……”我觉得我快窒息了。
“姜毓卿。”他忽然喊了我的名字,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狠狠锤了两下,呼吸一滞。
“你还记不记得我临走前,你答应过我什么?”我的衣袍被蹭下了肩,唇瓣在肩膀上摩挲。宋君若这时又像个乖巧地孩子替我搭好衣服,抱着我,向我撒娇:“你记不记得?才三个月,你不会忘记了吧?”
“我没有……”我嘟囔。
“没有就好。”宋君若松开我,双手捧起我的脸,认真地凝视着,“从小我就觉得你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我离不开你姐姐,不要让我离开你……”气息渐息,剩下的话语被他吞咽进喉中,宋君若急切地想要回应与安抚,双臂将我圈禁,唇齿将我的呼吸掠夺。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浆糊一样黏满了七窍。我早知他对我之爱超出了姐弟亲情,也知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但一个唯你命是从的小孩子一夜之间突然成为你难以抵抗的大人,是一件需要时间接受的事情。
而宋君若显然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今日的吻与离别的吻不甚一样。那时的他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唐突冒犯了我,蜻蜓点水一般的感觉仿佛只是我梦一场,而如今的他方从沙场上凯旋而归,他是成功的、骄傲的,战争的胜利给予他自信与力量,让他急于在我身上、心里拿走点什么,留下点什么。
舌尖发麻。
宋君若热切、急躁、莽撞。这个小畜生仿佛是觉得我明日就不在了,今日就要好好地将我从头到尾尝一遍,又或许促使我不在了的这个人就是他。
“阿若……”我艰难地从一片火热中得到喘息,却又被他一把擒去封住所有声音。
幽幽咽咽,支支吾吾。
喉咙发痒,我推开宋君若掩面咳嗽起来。嘴巴又肿又疼,我一拳打在他的肩头,骂他:“你是狗吗!乱咬乱啃的!”
宋君若笑笑没说话,在我的脸上又亲了一口。我顺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不轻不重,“啪”得一声却很响。
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呆滞半晌,宋君若绽开一个令我震惊的灿烂笑容,抱着我将我撞到在床上。
他没动,我也不敢动。
闷闷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姐姐……”过了良久,又喊道,“……姜毓卿。”低低的、羞涩的、难为的,这是他第二次叫我全名。
胸腔满满胀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填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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