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若来广明殿时脸色非常不好,好似刚从沙场上下来,血气缭绕,佩剑挂在腰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你……”
我的话还没有出口,他便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你与田议怎么了?你……你不能与他……与他……为了什么?裴开项和阿旻联手你害怕了?你要从田家下手?你到底在想什么姜毓卿!田议这样肮脏无用的人怎配入你眼?”
见他终于愿意理我,我连忙将他按在座位上,叫侍女们上茶点吃食。
“你终于肯理我了?”
“这不是我来找你的重点。你……你宁愿与田议……难道我比那田议差吗?”
“我们俩没什么,我也不乐意他碰我。散播谣言他是幕后主推手,我不过就是把他叫过来抄东西,惩戒他一下罢了。”
“可是宫里到处都在传……”
“我知道。”我道,“随他们去。田诠死了,裴开项早就想放弃田家培养新的势力,我不过是利用田家打个障眼法,让他觉得我想利用裙带关系拉拢田家对付他。裴开项是个什么都想要的人,若是见着田家依附我心中必定不平。到时候他们新宠旧宠放一窝,有的好热闹了。”
宋君若听完我的一番话,沉默不语,眼见的起身就要走,被我一把拉住:“还和我闹别扭呐?姐姐也不认了吗?”
“我说过了,我想要的比弟弟多。你如今给不了也不想给,我只能离你远点。”
我气笑,一把甩开他的袖子:“那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这光禄左中郎将也别当了,未央宫也别待了。回你的临淮当长阳侯世子去,去啊!”
“我……”宋君若说不出话来,气得涨红了脸,一屁股坐在了我身边,还就是不走了。
“我跟田议真的没什么。”
“那你和裴仲琊呢?”宋君若盯着我问。
这下轮到我语塞了:“我……我们俩的事情你从头到尾都知道啊!你现在又朝我吼什么!”
“以前的事是知道啊,那现在的事呢!以前和现在能一样吗!能一样吗!”
“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朝我吼我也气急了,立即吼回去,“你在这个样子,那我也跟你没有关系了!”
“你就是仗着我离不开你!你就是仗着我依赖你!”宋君若蹭的一声站起来,委屈又生气地看着我。
我也不甘示弱,直接站到几案上与他平视:“对啊!我就是这么恶劣这么坏啊!我就是仗着你不想走气你啊!你本事咬我啊!”
宋君若果然是个言出法随的人,我一声令下他就直接缠上来吻我。手臂如同铁一般将我的腰紧紧箍住,骨头似乎都要被勒断。唇舌追逐交缠,他像个发狠地猛兽圈禁领地,将我困顿其中。
“松开我……我的肚子!”
可宋君若根本不听我的话,愤怒让他只懂得一味地进攻。不管我怎么打他咬他,他都不在意。
身子被临空抱起,轻轻地放到榻上,宋君若高大魁梧的身躯压下来,吓得我连连后退。左腿被扯了过去,他撑在我的上方,定定地瞧着我。
我缓过神来正要骂他,面上忽然一热,滴下一滴泪来——宋君若哭了,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眸蓄满了泪水,正一颗颗地砸在我的脸上。
心下轰然,我又惊诧又无措——我从来没见过他哭。即便是曾经被父亲抛弃,被继母下毒都不曾掉眼泪的他,此时此刻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你要赶我走?”宋君若声音颤抖,“就因为我和你吵架,我讨厌裴仲琊和田议,你就要赶我走?姜毓卿我告诉你,我不走!我说了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就会说到做到,即便我死在了战场上,化作孤魂野鬼,我也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看看你过的好不好,谁陪在你身边,然后入你梦乡,告诉你你永远不许忘了我!”
我根本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好伸开双臂,微微起身抱住他的脖子:“好了好了,我方才说的都是气话,怎么还当真了呢?”
“我怎么不会当真?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当真!就连你此前说你不会再与裴仲琊有任何的瓜葛我都当了真!天底下还有像我这样的傻子吗?”宋君若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停地控诉我,“我们都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可为什么你我的情分就是比不过你和他的情分呢?为什么前一刻你还对我柔情蜜意,下一刻只要裴仲琊来了,你就转头奔向了他呢?”
宋君若的一声声叩问,仿佛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质问。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一次次的心软与犯错,如此优柔寡断,根本就不是曾经的那个姜毓卿!
我想不到答案,只得囫囵糊涂地说出一句话:“可能……我的心从一开始就是偏袒他的。”
宋君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不想要的答案,我也是。
他看了我良久,我也看着他,二人无话。忽然,他从我身上起来,落寞地坐在榻上。我收拢衣裳,伸手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他,却被宋君若适时地躲开。
他从榻上起身,抹了把脸:“我走了。”
“阿若!”我喊道,“若是……若是日后姐姐……做了一些你无法接受的事情,你……你还愿意认我,站在我这边吗?”
烛光太暗,阿若太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殿中静默无声,良久我才听见他自嘲地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40章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涌上喉……
广济仓开仓投放粮食,粮价从一石一百五十钱下降到了一石九十钱。事态暂时稳住,此前沸沸扬扬的传言也得到了一定的遏制。
傅妁编了几首童谣上呈于我,其中一首颇得我心——
“后土后土,安定南土。仓廪满谷,是为我黍。后土后土,公心吐哺。降世救苦,是为卿主。”
傅妁道:“殿下为国为民之心,所做之事决不能被奸人污蔑蒙蔽。若他们能传谣,那我们也能自己编纂童谣,让天下人都知道殿下为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我与内相夜观天象,三日后长安东郊必有一场大雨。东郊大河涨水,届时我们将铭文玉石放入河渠,待到雨停退潮,众人见之,必将以为鬼神之告,后传遍百乡,那在殿下身上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殿下所做的功绩也会让众人知晓。”王铮意道。
我点点头,彤管阁的诸位都是各种能人,有她们帮衬,必定事半功倍。
“近段时间,除了我们开仓放粮外,皇后娘娘也差人奔走各地豪绅,叫他们放粮捐粮,还在长安城、右扶风等地的郊外设立了粥摊米铺,价格都比市面上便宜不少,说是陛下体恤百姓疾苦,特命她这么做的。”陈蕴递上奏疏。
冯曦有些打抱不平:“皇后娘娘此举虽是好心,但裴家之人如何能以常人之心论之。皇后所作所为简单易行容易传颂,易得百姓之心。再说了,他们裴家要几个豪绅放粮,设几个粥摊米铺低卖粮食是多么简单的事情,殿下所作之事覆盖全国,要权衡整个大齐几百个县,是多么难的事?如今倒好,他们裴家风头一时鼎盛,民间竟生出了殿下不如陛下皇后的言辞。”
我叹气,抬手示意冯曦收声:“百姓只在乎谁能让他们过好日子,谁对他们好他们自然向着谁。你们所听到的传言不过也只是长安地界的话罢了,再远他们也伸不了这么长的手。只要我们继续开仓放粮,调平粮价恢复到往日的一石二十钱左右,百姓就会照旧过日子了,也不会说谁不如谁的话了。至于往后……我们要做的还有更多,尤其是私铸货币与抑制土地兼并之事,此乃国之根本,若是不妥善解决,怕是会动摇大齐根基。
“与裴家乃朝廷内斗,恩怨之事必了,但切不可拿百姓之事开玩笑,一切都要以百姓之事为先。今日皇后娘娘做的事,虽有于我们不利之处,但对百姓是好的,那就让她去做,做得越大越好。我们也要继续做我们应该做的事,到时候孰是孰非,孰好孰坏,百姓心中有称,他们会自己衡量。”
女官们望着我,恭敬称“是”。
内朝将散,但许是我们讨论了太久的裴家人,真正的裴家人,我们的皇后娘娘竟在这个时候来了,还带来了掖庭令与削减后宫开支的懿旨。
很好。在此之前,未央宫中只有我的懿旨才是最高的命令,连皇帝的圣旨都不曾有。如今来了个裴季蕙,倒是要给我下懿旨了。
“见过姐姐。”不叩不拜,裴季蕙就直挺挺地站着,朝我颔首。
身后的掖庭令瑟瑟发抖,双腿有些站不住,手上捧着一卷懿旨,低眉顺眼不敢吱声。
我笑了笑,靠坐在椅背上:“皇后不在麟趾殿待着照顾陛下,何事来广明殿啊?”
“臣妾今日前来,是为了向姐姐讨要一个公道。”裴季蕙的眼睛和裴仲琊很像,这或许是他们裴家人唯一的优点了。
“什么公道,你说吧。”我摆摆手,让彤管们尽数下去。
“如今粮价尚高,仍旧有许多百姓无粮可食,忍饥挨饿。臣妾于心不忍,设立粥摊米铺望能尽绵薄之力,也想着缩减后宫开支,捐赠百姓以助他们渡过难关。是以,臣妾今日命人拿了懿旨去掖庭,谁知这掖庭令不仅以下犯上还推卸责任,说此事不能直接经由他们去做,应当要彤管阁亲自过目才行。
“可彤管阁与姐姐处理朝政日理万机,后宫小事如何能事事来请示叨扰您呢?必定是这掖庭令怕得罪人,不想干事,这才拉出您来搪塞臣妾。还请姐姐秉公处置,还臣妾公道与尊严。臣妾贵为皇后,若是被这些个宦官侍从作弄,实在是有损陛下颜面与皇家天威啊!”
“殿下!殿下!奴婢当真没有啊!当真没有!”掖庭令“扑通”一声跪下,“您就是再借奴婢一千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对着皇后娘娘拿乔托大啊!”
“本宫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我笑看着裴季蕙,“不就是这么点小事儿,皇后不必放在心上。掖庭令也不是推卸责任,只是从前后宫就本宫一个女人,凡事确都是本宫在照料,如今有了彤管阁,这些事便交给楚宛了。皇后啊,你冤枉掖庭令了。”
裴季蕙像是方才知道真相,十分惊慌:“原来……原来是这样,臣妾初来乍到,对宫中之事不甚了解,只是听闻历朝历代后宫之事皆由皇后执掌。臣妾初为新妇,想着定要替陛下与姐姐料理好后宫之事……”
“曾经确实皇后掌管后宫。”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但若是直接给她,那就不是我姜毓卿了,“可现在不是。皇后曾经在家中为小女儿必定是能干非常,管家的一把好手。但管理后宫与管家有十分的不同。在家中,规矩是你父亲定的,你父亲疼爱你,家中奴仆众人自然事事都向着你。但是……”
我倾身向前,注视着她:“这里的规矩是本宫定的。皇后也是知道的,本宫一人要兼顾前朝后宫很是疲倦,前朝皇后差不了手脚,但后宫之中确有一人皇后能帮我排忧解难。那就是你的夫君——当今的天子,我的弟弟姜旻。他身子很不好,还有毒瘾,你要好好照顾他,看守他,不能让他犯错,要匡扶他,指引他。所以……在阿旻好起来之前,你就在麟趾殿好好陪着他吧,外面的事就不必操心了。若有所需,可叫掖庭令来告诉我。放心,这回他肯定听话照做。”
裴季蕙怔愣地看着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喊了萱萱进来:“快入夜了,送皇后回麟趾殿吧。未央宫很大,皇后日后无事就不要乱跑了,免得迷了路,跑到了前朝去该如何是好?殿下年纪眼见着也大了,多想想如何为皇家开枝散叶,物色物色更好的妃嫔人选才是正理。送客吧。”
萱萱带着脸色苍白的裴季蕙出了殿门,陈蕴走了进来,望着裴季蕙远去的身影叹息:“好好一个姑娘,非要来这虎狼窝,也不知道裴开岫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当然是乐见其成啊。裴开项乃旁支的旁支,能被裴开项父亲从琅琊的一个小村庄里薅出来,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裴开岫没用,不争气,保不了裴家的荣华富贵。他嫉恨裴开项已久,如今能把自己亲生女儿送进宫做皇后,早就关起门来放炮仗了。裴季蕙能干聪明,若知我们与裴家的曲折之事,必定也不想来。
“如今看她跃跃欲试的模样,恐是被自己父亲骗得不轻。什么皇后为中宫之主,后宫一切由你统领,你和哥哥前朝后宫互相帮持,姜毓卿也奈何不了你们等诸如此类的话,必定被裴开岫说得天花乱坠。到底是个单纯孩子,只是跟阿若一般摊上了一个唯利是图的父亲,只能怪她自己命苦了。”
陈蕴道:“如今后宫与前朝尽是裴家之人,日后我们的路……可就越发不好走了。”
“所以,我们要走好现在每一步路。”我递给她光禄勋与执金吾的调动名单,“裴家最令人头疼的是他们的兵权。阿勒奴一战,主要兵力为北境三郡的守军和从京城调拨过去的北军三千骑兵。但裴家在阿勒奴战役中失利,阿若新秀崛起,北军中有不少人都十分敬重崇拜他。如今他在光禄勋统领下,时常被裴家压一头,即便有我照拂,怕也是难以出头。”
“所以殿下想将小宋将军调去北军?”
“你觉得如何?”
“北军也有裴家的人啊。何况北军虽有五万人,但光禄勋统领的可是宫城禁军,是最靠近未央宫的。要我说,禁军怕是比北军更重要。五王之乱后,各诸侯王都知殿下威武,万万是不会重蹈五王覆辙。如今大齐国力强盛,阿勒奴也不会随意来犯,更不会打入长安城。北军以抵御外敌为主责,若是乱世,将小宋将军放在北军倒是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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