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样。”宋君若很坚定,“当年危机四伏,舅母身边并无可用之人,纵使自己有三头六臂,又怎能敌过群狼环伺,众人虎视眈眈?可你如今不同了,兵权你有我,有方家和卢家,内政你有彤管阁还有薛获和陈蕴,国舅也回来了,你身边都是帮你爱你之人,你不会陷入那般孤立无援的境地,我也不会让你陷入那般境地。”
宋君若夜晚的眼睛像黑曜石般温柔明亮,他摸着我的手,安抚道:“睡吧,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再过四个月,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孩子了,我也可以见到……我的小外甥女了。”
“你就笃定是个女儿?”
宋君若笑道:“我此前跟随裴开项去北境,路过华云山,在阿勒奴语里叫塔库塔阿曼,意为神居住的地方。当地人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可怜的孩子叫赤莫,父亲上山打猎的时候被野兽吃掉了,母亲呢,生下他后一边辛苦劳作一边抚养他长大,久而久之就落下了病根,在某一天的冬夜长睡不起。
“赤莫很害怕,挨家挨户地敲门乞讨药材,但是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有药材,给不了赤莫。于是,村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告诉赤莫,只要走进塔库塔阿曼,在里面待三天,向山神祷告,他的愿望就会实现。
“赤莫进山了,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出来,好像有一个月。村民们纷纷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赤莫说,他用自己五十年的寿命向山神祷告,希望母亲能够苏醒并且一直陪着他。”
“后来呢?”我好奇极了,昏昏欲睡但又想知道后面的结局。
宋君若声音低沉和缓,好似就是在哄我睡觉:“后来,赤莫的母亲苏醒过来,五十年后寿终正寝。”
“那赤莫呢?他把自己大半的寿命给了自己的母亲,那他怎么办?”
“山神感念赤莫一片孝心,给了他一百岁的寿命,与母亲平分五十年。五十年后,他与母亲携手同去。”
眼眶湿湿的,我揉了揉:“很儒家的一个孝道故事,听起来不像是阿勒奴那边的传说。但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虽然很儒家,但这确实是阿勒奴的传说。他们说,只要用五年寿命、三日祷告为献,可向神山许一个愿望,山神一定会满足。”
“这山神还会除法。”
宋君若笑了:“是啊,山神都可聪明了。”
“然后呢,你不会许愿了吧?”
宋君若没有说话,我心中一紧:“你真的许愿了?用自己的五年寿命?”
他按住我的肩膀,宽慰道:“阿勒奴的传说,对我们齐国汉人可不作数,我听完就走了。”
我将信将疑:“真的?没有许愿?那你将这个给我听做什么?”
宋君若将被子掩好,在我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当然是……哄你睡觉。”
第二日丹阳来书,说是一切安稳。公文底下又夹杂了几封私信,几人除了郑辽不敢给我写信,一个个好像是半月写一封,今儿个一次性就寄给了我。
其中冯曦最多,信中写了丹阳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也写了几人彻夜商讨,挨家走访,说这样的日子虽苦,但却真实地接触到百姓与土地,十分快活与踏实。还说见识到了郑大人不同的一面,本以为他是个谨慎细致不苟言笑之人,没想到竟然呆呆的。
我笑着将信件尽数收好,唯独留了裴仲琊的信在桌上。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拆开看了。他的信薄薄一张,没有过多的话语,只说自己安好,提了几句末宛与阿勒奴的战事,隔着几句,问我和孩子怎么样。
手发着细微的抖,他知道吗?他应该知道的吧?万一他没有猜到呢?
发着呆,信件却被人从手里抽去,宋君若站在我身旁,扫了一眼信纸,便用烛火把它给燎了。
“别看,省的心烦。”宋君若看着我,“你现在需要静养,不论身心。不要为旁的事分了神。”
我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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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拔营的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五,本来该是皇帝送行,但我不想看见姜旻,就让他待在自己的麟趾殿别出来。他好像确实长大了,一点儿没闹。
我肚子月份大了,行动不便,便让陈蕴与裴开项待我送行。我坐在边上看着这对本该成为公媳如今却成为同僚的两个人,心中颇为感叹:女人,站在身边总归是比跪在堂下好。
大军拔营,向北方进发。
大齐军队骁勇善战,将帅也是个顶个的好,我并不担心胜负,我只担心那两个人。卢迁在路上不断传信,一月下来连着四封,都说相安无事,已达西域,兵分三路,包抄阿勒奴。
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希冀他们能够顺利完成这次任务,早日凯旋。
天气越发冷,我的肚子也越发沉重。广明殿的炭火烧得很旺,常常在睡梦中把我闷醒。宋君若为了照顾我,与同僚换了晚班,夜夜都来广明殿陪我,夜里倒茶擦汗,事无巨细。
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薛获也越发紧张,早早地挑起了稳婆,可左挑右挑皆不满意,留下五个,还要坐车去雍丘继续选。我劝她歇会儿,她却像我请了半月的假,说是去民间学习接生。
我讶然:“这岂是半个月就能学会的?”
薛获道:“学点总比不知道的好,省得被人动了手脚还看不出来。殿下与孩子的性命是最最重要的,决不能有半点马虎。”
陈蕴叫了她母亲进宫陪我,徐慧珠早年多病,如今从婆家分门别住后气色好了很多。她拉着我的手又是感恩又是宽慰,还说了许许多多养育孩子的方法。
她好像替阿娘看着我:“诞育孩子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不要害怕,你会比你想象中还要勇敢、还要坚强。等你看见她的那一天,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46章 我说我熬不住了他却说你……
长安在大雪纷飞中爆竹一岁除,广明殿紧闭大门,将炭火烧得红彤彤暖洋洋。本该是宴请群臣欢度除夕的日子,我却与姐妹们蜗居在殿中闭门不出。
八个月的肚子,不管是穿衣行走都太累了。
只能说我低估了这个孩子的威力,一个寄生在我躯体里的活物,比任何外界力量都能够更轻易地催垮我。不是起夜频繁就是呼吸不顺,有时话说着说着就喘不上来气,得歇好一会儿才能继续。陈蕴看我如此,说索性除夕宴就不办了,让他们进宫领赏后就回家吃。
群臣必定也是乐见其成,大年二十九最后一次早朝结束前,宦官宣布这个消息。底下的臣子笑着互相点头,十分满意开心的样子。
“这回可是有整整十日的假呢,外头大雪,殿下可安心待在殿中好好修养一阵了。”萱萱开了一坛酒,除了我将所有人的酒盏都一个个满上。
我叹气:“喝我的酒还只让我看着,真是没天理。”
“殿下且忍忍,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喝了。”陈蕴笑道,“今晚我们叫御厨做了好多殿下爱吃的东西,什么肉啊点心啊应有尽有,殿下就不要委屈了。”
我无奈摇头,随手拿起一篇公文还没开始看呢,就被薛获一把夺过:“今日不想政事,不想朝局,只敬岁月,只为开心。殿下——”
她递给我一杯茶,我接过,抬手端着:“这一年来,多谢诸位,若非诸位相助,我也走不到今日。今天,我便以茶代酒,在此敬谢诸位。”
薛获连忙坐直了身子,双手举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陈蕴、萱萱、小蛮、傅妁也都看着我,举着杯。
“殿下……”薛获眼眶发红,“殿下能至今日,也是我们的幸事。当初若非殿太后,我、萱萱、小蛮都只能是最最低贱的奴婢,永远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受着最委屈的气;如今若非殿下,我们又如何能共商朝事,掌握政权?您说有了我们才有了您,但我们觉得是有了您才有了我们。这一杯,不敬天地,敬殿下。”
薛获声音方落,他们三人便一齐一饮而尽。
陈蕴也被这样的情绪感染,她擦了擦眼角:“当初逃婚,若非殿下救我于水火,我今日怕是已经跑上了哪个山头,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了。是殿下让我知道,身为女子,还有别样的人生可以活。”
“殿下,您是我见过最最勇敢,最有胆魄的女子。”傅妁也举着酒杯,“微臣愿永远追随殿下。”
她们满腔真情,竟是让我也情绪翻涌,热泪盈眶。当初我势单力薄,走错一步就是死,可她们却能无怨无悔地站在我这一边。都说士为知己者死,那我这个“知己者”又何尝不敢念她们的恩情呢?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哭啊笑啊的。”我抹去眼角的泪水,再斟满自己的茶盏,“今日佳节,不说别的,只愿我们长乐未央,永受嘉福,岁岁年年,吉祥安康。”
薛获道:“也愿殿下腹中胎儿平安降生,母女相见。”
“愿我们万事顺遂,善始善终。”
酒足饭饱,几个人歪倒横躺,只有我是清醒的。
我叫侍女给她们准备出广明殿偏殿,扶着她们一个个进去休息。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热得闷人。我打开窗户,任由北风吹进大殿,雪花飘落发前。伸手接住,雪花顷刻在手中化为水珠。我拿起砚台往窗外接了几片雪花,哈口气,看着它们融化,就着雪水磨墨。
丹阳的种植并不顺利,从北方迁徙过去的流民大多为北方人,不习江南气候、水性、土壤,对水稻的种植也不慎了解,仍旧当做粟米一般在养。本就稀少的双季稻种子白白浪费了不少。
冯曦发现后立即叫停,命人重新翻土养水修建梯田,又将三千人按照区域划分为二十组,每组配备司农五人,事无巨细教授双季稻的习性、特点、种植方法,还设置了期考,考不出不许种,继续学。
这样的方法好,但是奏效慢,最快也只能等到来年春季才能耕种。双季稻的种子又少了大半,产量必定不会高,要想达到当初定下的目标是更难了。
裴仲琊那边修坝也遇到了瓶颈,原定的地点土壤太过疏松,丹阳多雨,时常滑坡,不宜修建,需要另选地址。一来二去,这工程怕是要往后延好多年,对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巨大的耗损。
麟趾殿那儿如今已然变成了裴季蕙做法的道场,姜旻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皆由她出。彤管使虽然安插进去几个,但裴家人多势众,内殿皆为裴家奴仆,重要消息根本打探不出来多少。只能知道近几日皇后娘娘时常召见世家闺秀进宫喝茶叙旧,但聊的什么一概不能知。
我头疼得倒在榻上,直到手中的奏疏被宋君若抽走。
他已经沐浴过,穿得单薄但浑身散发着热气,额头发丝上还滴着一串串水珠。他将奏疏放到几案上,从木施上拿下我的丝帕擦头发,擦得半干就来榻上抱我。他有意避开我的肚子,我却不让他的手臂横在我的胸上。
宋君若很敏锐,下巴抵在我的头上,闷闷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抱?”
“难受。”
他一紧张:“哪里难受?肚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讲,仍旧去推他:“你起来。”
他的目光好似移到我的胸上,我心虚地将视线移下去。
丝袍已然被洇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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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宋君若抬起脸,擦了擦嘴巴,躺在我身后,环住我的肚子。
呼吸良久才恢复平稳,我闭着眼,用手去熨帖滚烫的脸颊,根本没有力气理他。
“你就闹吧。”我啐道。
可宋君若听见这话仿佛是得到了什么赦令,竟然有种诡异的兴奋:“当真?”
他的手仿佛试探,仿佛玩笑,开始不老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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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宋君若收拾完,帮我换了衣裳,抱着我满足地喟叹,“姐姐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你有我。”
我太困了,眼皮睁不开,嘴巴也张不开。
一个湿湿热热地吻叼住我的眼皮,又轻轻松开:“你心里有我。”
第47章 宋君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
昨天晚上闹到太晚,我和宋君若睡到日上三竿才渐渐苏醒。
好在正月初一,放假的侍女宦官不少,值守的人见广明殿静悄悄的,也没有来打扰我。
宋君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缠绕着我的发丝,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心情好极了。见我睁眼,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嘻嘻道:“姐姐,新岁吉祥。”
难得无人扰我清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看见宋君若也是格外的好看。我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新岁吉祥。”
殿外听见里头的动静,有人来敲门。宦官在外喊道:“陈相等在外恭候,祝殿下新岁新禧。”
我朗声喊道:“让她们回去吧,正月初一家里有的好忙了。不必向我请安。”
众人离开,宋君若起身穿好衣服,叫来侍女给我梳洗。萱萱走进来,一脸惊讶地看了看宋君若,神色旋即又恢复正常。宋君若一脸小人得志,翘着嘴,随着侍女们走进来。
萱萱瞪了他一眼:“表公子还是在外等着吧。”
宋君若不服,但萱萱半步不让,他也只好作罢。
外头送来奏疏,我坐在镜前招呼萱萱将丹阳和北境的递给我。
丹阳修坝的进度很不乐观。以往这个时候不常下雨的丹阳突然连着几天暴雨,刚刚筑好的堤坝被冲塌,一连带走十几人,还牵扯了岸上人家,房屋冲毁,百姓失所,好几个村的村民纠集在一起跑到衙门里闹事。县令无法,本想武力镇压,所幸还是被裴仲琊他们巧妙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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