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沉静如海。
我抬眼望去,牌位熠熠,满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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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的雨好像蔓延到了长安,仍在冬天的长安下起了绵绵的雨雪,冻人非常。广明殿烧起了比以往多一倍的炭火,殿中暖意融融,我的双腿确实痛了起来。孕晚期肚子越来越大,还沉的慌,压得双脚又肿又红。太医说所有妇人都是这样的。
我叹了口气,明白这是自己的选择,却又感慨女人的命苦。
宋君若连日来都会为我按摩双脚,扶着我去这儿去那儿,形影不离。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陈蕴与薛获更是殚精竭虑,每晚我从广明殿遥遥望去,都能瞧见彤管阁灯火通明。她们为我撑起了能够偏安一隅的底气,也为大齐的百姓撑起了一片天地。
深夜我与阿若方才歇下,广明殿的侧门又被叩响,萱萱走过去开门说了什么,悄悄走过来喊我。
宋君若起床掀帘出去,不一会儿黑着脸折返。
“怎么了?”我迷迷糊糊地问。
宋君若不说话,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拿着东西走进来的萱萱。她递上帛书让我看。
我瞧了一眼宋君若,又看了看萱萱,忽然明白这帛书是谁寄来的了。
“我明天看吧。”我讪讪道。
“有前线战报。”
好嘛,这不得不看了。
我在宋君若不可忽视的注视下打开了帛书,一张写着木曲国使者去而复返,又去找方宏了。我皱了皱眉,打心底觉得不正常。
一翻,看见第二章帛书上的字,心突然抽痛,半晌未动——
不日我将进京,汇报丹阳修坝之事。
不用落款我都知道是裴仲琊。
当日我将他送出去,除了让他的才能有用武之地,更重要的是要让他离开我,离开这朝中的是是非非,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对付裴家对付所有人,把这个孩子只当做是我自己一个的孩子生下来。
可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要回来。
他偏偏要回来!
宋君若伸手要拿帛书,却被萱萱一把擒住手腕:“宋将军还是不要过多干涉打扰殿下的好。”
“你管我?你到底站那一边儿的?”宋君若不耐。
“我站殿下这边。”
“你站姐姐这边还一直让裴仲琊打扰姐姐?”
“我比你,更了解殿下。”萱萱也没给宋君若好脸色,“到底是谁天天打扰殿下,谁清楚。乖乖做好自己的本分,莫要逾矩伤害耽误了殿下。”
“我哪里……”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我头都要炸了。
萱萱行礼离开,走时又瞥了眼宋君若:“我去帮宋将军把地铺拿来。”
“哪个需要你拿地铺?”
萱萱没理他,自顾自地拿来地铺,在宋君若无语凝噎的注视下铺好。因着是萱萱亲自铺的,宋君若根本不敢动当着我的面把这个地铺踢翻。
“今夜你就睡这儿。”
宋君若气笑了:“你命令我?”
“微臣是殿下亲封的广明亲卫首安,负责殿下身家性命,自然可以命令你。”萱萱毫不留情面,“还请宋将军体谅殿下的身体,切莫再做出任何越轨逾矩之事了。”说罢,甩手掀帘离开。
宋君若大呼:“好厉害的女子,萱萱以前哪有这样?我真是看走眼了。”
我笑了:“不只是萱萱,我觉得彤管阁的女子们啊胆子都大了不少。这是好事。”
“确是好事,不过遭殃的就是我了。狗血淋头地被骂了一顿……”宋君若不甘心,还想上床,“幸亏姐姐心疼我。”
“下去。”我扔给他一个枕头,“萱萱都说了,叫你别闹我。”
“你是卿主,你还听她的话?”
我承认:“对啊,我可听了呢。我不仅听她的话,我还听陈蕴的,薛获的,朝臣的。我是明君,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我可知道了呢。”
这一晚上欺负宋君若欺负得很开心,我美美地睡去。呼吸清浅,夜月静寂之间,听见宋君若微不可闻的疑问:“姐姐,你还惦念着他吗?”
我应该装睡的,所以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还惦记他。你们俩之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爱憎分明,该爱的人不遗余力,该恨的人也不遗余力。”他哽咽了一下,良久没有说话,“我……我是不是永远都比不过他了?你们……你们甚至有一个孩子……他知道吗?他是来看你和兆华的吗?是吗?”
我不知道。
他是来看我和孩子的吗?他知道这个孩子是我拼尽全力留下的吗?他知道这个孩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叫裴仲琊吗?即便是这样,他也要回来吗?
我不敢细想,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宋君若的气息从身后渐渐包围我:“你还会重新接纳他吗?你会因为他为你做的一切而原谅裴家吗?”
“不会。”这个答案是这所有问题里最确定的一个,“我永远不会原谅裴家。我与裴家,抑或者我与裴开项,要么他死要么我们一起死。”
宋君若没有再说话,他沉默地摸了摸我的肚子,缩回手退出榻外躺倒了地上。
广明殿幽寂如水,如往常千万遍那样。殿外有侍女宦官提灯巡逻的声音,他们窃窃私语着,不知说着哪年哪月的梦话。
肚子里的小人也安静地陪着我,可我知道她快要出来与我见面了。
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出生啊宝宝。
爹爹,来看我们了。
第49章 裴季蕙下.体一片血红,……
我本觉得姜旻的后宫比父亲的太平很多,直到掖庭令传报秦澄和裴季蕙在麟趾殿大吵了一架——就是为着一件小事。秦昭仪手底下的婢女家中父母皆病,她看不过去就想去帮一帮。自己给了钱,也替婢女向掖庭令求情,预支了一月的份例。但是这事被裴季蕙知道了,裴季蕙非但不允许,还叫人将预支的份例拿了回去。秦澄觍颜相劝,但裴季蕙就是不允。秦澄在婢女那儿失了威严,在裴季蕙这儿又吃了瘪,开始闹脾气。晨昏定省说不去就不去了,路上见着裴季蕙也不行礼问安,还去姜旻那儿告状。
姜旻许是终于感受到了当皇帝的滋味,决心好好调和一下自己妃子们的关系。按理说,怎么都该先劝劝皇后,夸夸皇后宽容大量,不要和那群女人们见识,再去其他妃子那儿劝。但裴季蕙在姜旻那儿作威作福惯了,姜旻见着她总觉得像看见我一般,思前想后,竟就先去了秦澄那儿。
秦澄此前许多事本就直接越过裴季蕙自行主张,积怨已久,如今二人闹开,姜旻竟还先去哄了秦澄。裴季蕙觉得自己作为皇后的脸面都丢尽了,宫人不听她的话,皇帝也不站在她那边。以至于姜旻去她殿里时,她闭门不见就称睡下了——姜旻又觉得自己不是皇帝了,于是转身就去了掖庭宫巷。
这下裴秦二人的梁子真结下了。
我无奈:“屁大点事儿有什么好吵的?”姜旻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还值得为他争风吃醋?
“许许多多的妃嫔一辈子就只能在后宫里转圈圈,转不出男人和钱财去。”薛获替我添茶,“能悟透这是牢笼的女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只能在迷茫和无知中消耗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薛获说得不无道理,这又使得我对秦澄与裴季蕙增添了一丝同情。我叹气:“你说她们俩吵架这事儿,太稀奇了。裴季蕙不是个一点就着的人,这个秦澄呢,我见过几面,看着也不像是无端生事的主儿。为着姜旻吵架……也不见得她们有多爱姜旻。太奇怪了。何况当初选妃也是她自己说得,挑的也是裴家心腹光禄勋的女儿。吵成这样……难不成共侍一夫,同处一室,真就让她们反目成仇了?”
薛获感慨:“这后宫中反目成仇的姐妹还少吗?殿下还说秦昭仪不是无端生事的人,前些时候微臣听见麟趾殿的宫人说闲话,说秦昭仪当着他们的面骂了皇后娘娘。”
“她说什么了?”
“她说皇后看似威权森严,实则绣花枕头烂稻草,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不得人心,空有傲骨却没有贵命。”
我惊奇:“真这么说了?”
薛获无奈点头:“在麟趾殿伴驾的时候说的。”、
我可真是小看她了:“胆子可真够大的呀。我初见她时,唯唯诺诺、低眉顺眼,还以为是个省事儿听话的,没想到竟是个刺儿头。”
“麟趾殿的宫人还说,皇后听见后差点要去庆阳殿拿人,后听闻秦昭仪在麟趾殿,人都要直接冲进去了。”
“姜旻现在看见女人估计都要吓死了。本以为我是个好姐姐,没想到是个爱好权术的‘乱臣贼子’;本以为肖溪是个温顺的红颜知己,没想到却是个卧底刺客。终于轮到自己能挑女人了,来一个凶一个。姜旻定是命里带煞,见着女人就犯冲。”我笑扶着肚子起身,“行了,外头的事她们爱怎么吵就怎么吵,我们顾好我们自己就成。扶我去休——”
“殿下!”侍女快步走进来,“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还没等我反应,裴季蕙和她的人已经冲进了广明殿,颤颤巍巍地跪在我面前,声音高亢:“请姐姐做主!”
我眼前一黑,心想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我叫人把裴季蕙扶起来坐到软垫上,裴季蕙鼻尖眼眶微微泛红,好像真的哭过一场。
我有些震惊,觉得裴季蕙应当不是个被人欺负会哭的主儿,可眼前的情形又在告诉我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太奇怪了。
“皇后近日与秦昭仪相处不顺?”
裴季蕙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仿佛才听见我的问话:“啊……臣妾……回殿下的话,是……”
“秦昭仪初入宫廷,有许多不懂规矩的地方,你是皇后,该管教就管教,怎么还被气哭了?皇后的威严何在?”
裴季蕙好似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话,失魂落魄的。
我顶了她好半晌,刚要问话,秦澄就从外面冲了进来。宋君若想抓都抓不了,他面有愠色,显然已经同秦澄吵了一番。
“殿下!还请殿下为臣妾……做主!”她话说得磕磕绊绊却响亮,眼睛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裴季蕙,又看向我,扬起半边脸,“殿下,殿下您看……皇后娘娘将臣妾抓伤至此!”
秦澄的左脸上有四道指甲划伤的伤痕,想来是裴季蕙气极抓的。我看向裴季蕙,可她仍旧目视前方,好似殿中只她一人般。
我半晌没说话,秦澄仍旧给我看着那处伤口。我实在不明白就这么点小事到底有什么好闹到我面前的。
“这点小伤口包扎一下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刀伤剑伤,何必大动干戈?一个两个跑来我这儿。”
秦澄瞧了一眼裴季蕙,又道:“可……可臣妾才十六岁啊。色衰则爱驰,若是陛下瞧见臣妾脸上的伤疤不喜欢臣妾了,那臣妾该如何是好!臣妾……臣妾不能取悦陛下,入宫还有何意义?”
我觉得实在好笑,又不好泼冷水:“那本宫叫人给你送西域进贡的舒颜膏,这样总行了吧?”
“这是……这是殿下的恩德。”秦澄想了想,“但皇后娘娘当中侮辱臣妾,臣妾不甘心!”
“我侮辱你!?”沉寂已久的裴季蕙突然拍案而起,她红着眼,眼中有明灭不止的怒火,“是你当中羞辱于我!是你!”
裴季蕙踉跄了几步秦澄面前,吓得秦澄连忙往后仰。
“是你……是你们羞辱于我……伤害我……”裴季蕙“扑通”一声跪倒在秦澄面前,狠狠地揪住秦澄的衣领,将她完完全全拉向自己,“你只想着你自己,何曾有想过我半分!我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它是我的孩子!”
秦澄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季蕙,奋力瑟缩着,胡乱地挥舞着手要把她推开。裴季蕙却是丝毫不泄力仿佛要将秦澄掐死一般。
“把她们拉开!”我大喊。
宋君若一个箭步冲上来,攥住裴季蕙的手就往后拉。可裴季蕙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宋君若惊愕,无奈只得用蛮力将二人扯开。裴季蕙整个人脱力向后跌去,我心中一惊,连忙上前将她托住。
可她的肩膀重重地磕在了我的肚子上,疼得我惊叫一声,整个人瑟缩起来。
“姐姐!”宋君若推开二人,连忙将我扶住,“姐姐……太医!宣太医!”
我捂着肚子,艰难的喘息着,忍着方才那一阵钻心的疼,良久才能说话:“我……我没事……”
“不行,必须让太医看看!”宋君若扭头望向秦澄与裴季蕙,目眦尽裂,“你们给我滚!”
裴季蕙看着他,捂着肚子突然笑起来:“你让我滚我就滚?我是皇后!你不过是个禁军……啊!”
宋君若拔出长剑横在裴季蕙的脖子上,声如冰渣:“你如果不自己滚,我不介意帮你。”
裴季蕙看着眼前的长剑,笑着落下泪来,她望向我,张开了双臂。
“啊啊啊——”殿中宫人尖叫,“娘娘!娘娘流血了!”
我向下看去,呼吸忽然停滞——裴季蕙下.体一片血红,鲜血正从她的身体里汩汩流出,在地上汇聚成蜿蜒的小溪,一路流到了我的脚边。
第50章 “是死胎,半个月前就已……
广明殿门庭若市,我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从来没见过广明殿有这么多人。稳婆、太医、侍从、守卫,还有匆忙进宫的裴氏族人以及姜旻。
太医给裴季蕙喝了堕胎药,三四个稳婆坐阵,殿中血腥弥漫,惨叫声不绝于耳。
裴季蕙母亲沈夫人一边哭一边安慰自己的女儿,撕心裂肺。裴开岫站在帐外,注视着妻女的方向,一动不动。他的身形佝偻,殿内昏暗的烛光照出他巨大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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