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季阴着脸,不作声。
赵蕤跌跌撞撞走进绣房,打开绣榻开关,密室的门打开。
梅川不见了。
南平公主亦不在里面。
阿季将刀架在赵蕤的脖颈上:“别跟老子玩花样!”
赵蕤摇头,犹疑着,挣扎着,跪在地上:“公主心地纯良,天真烂漫,平素里连一只兔子、一只蝴蝶都舍不得捕杀,怎会做出草菅人命之举呢?将军,您莫要错怪了公主,公主是被皇后娘娘所逼啊……现今,能把她们从公主府带走的,怕只有皇后娘娘能办到了……求将军救救公主……”
被皇后娘娘所逼……
阿季看着空荡荡的密室。
又来晚一步。
他眼中的狠戾愈发重了。
派了重兵包围公主府,几个大活人,是如何丢掉的?
他回味着刚才参将的回话。
这是一个周密的圈套。
“进宫!”
阿季道。
杨令佩睡在榻上。
忽听外头一阵躁动。
她忙唤:“鸿鹄,去看看,怎么回事?”
鸿鹄点着头,须臾,回来,惊慌道:“娘娘,苻妄钦进宫了!杀气腾腾的,嚷着要见娘娘!那个狂徒,不知要掀什么浪呢!”
杨令佩一听,连忙披着外衣走出来。
阿季站在千秋殿的庭院。
满脸煞气。
杨令佩笑笑:“将军,怎么大半夜的进宫来?是有什么事,说与本宫吗?”
阿季道:“娘娘大半夜的,有心听曲,怎么臣大半夜的,进不得宫?”
杨令佩一愣:“听曲?本宫不懂将军在说什么。”
阿季冷笑:“娘娘莫要再做戏了!交出人来,是紧要!”
鸿鹄忍不住叱责道:“将军怎么这般跟娘娘说话?君臣之道都顾不得了吗?既说娘娘藏人,那您便说说,娘娘藏了谁?前番,宫也搜了,杨府也搜了,将军还是不肯信,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阿季盯着杨令佩:“君臣之道,臣可懂,也可不懂,全在娘娘一念之间。娘娘一边命内廷监去公主府传伶人,一边派人假意扮作贼寇骚扰,趁乱从臣手中抢走人。好计谋,好手段。”
杨令佩举起手掌:“本宫对天起誓,不曾带走全贵妃,也不曾派内廷监去公主府传伶人。将军不信,可去查查进出宫的记录。”
杨令佩这是真话。
孩子除去了,她解决了心腹大患,乐不可支。目的已经达到,躲是非都来不及。现时,公主府被苻妄钦派兵包围,她有什么理由去冒险带人出来?
那不是引火上身吗?
“娘娘圣明,区区进出宫记录,作假并不难。”阿季道。
“阖宫人皆可作证。”
“娘娘是中宫之主,何人不惧怕娘娘?问有何用?”
杨令佩见自己横说他也不信,竖说他也不信,也急了:“本宫自入宫闱,从不喜南音南调,怎会突然传公主府的伶人?”
“听曲为假,传人为真。”
这时,跟在阿季身后的赵蕤忽然冲上前去,掐住杨令佩的脖子,摇晃着:“皇后何以利用了公主,又掳走公主?皇后到底将公主藏去了哪里?公主对皇后满心赤诚,皇后怎忍心对公主下死手?公主金枝玉叶,禁不住磋磨,皇后有什么刑罚,冲微臣来,微臣皮糙肉厚,什么都受得住……”
他吼着,脖子里青筋暴起,脸上爬满眼泪。
“赵统领疯了吗!”
杨令佩身边的侍卫、太监连忙去拉赵蕤。
场面乱成一片。
而阿季,冷眼看着这一切。
“明日午时之前,娘娘若不交人,臣便让全城的百姓陪葬。包括娘娘。”
他转身去了。
杨令佩看着他的背影,寒意从心头起。
月落星沉。
漆黑的夜里,快马奔往东南西北,四处城门。
马背上的兵丁们喊道:
“将军有令,紧闭城门——”
第112章 背后渔翁
更鼓敲了四声的时候。
京都十安街上,有一辆挂着醋坊商号的马车来回逡巡着。
马车里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身着锦服,目露精光。
忽然,一伙儿匪盗模样的人逼近。
那马车不躲还迎。
马车的帘子掀开,匪盗们急促地将两个麻袋塞了进去,尔后,拱手向那车里说了句话。
“回禀薛将军,您交代的事,卑职等已办妥。”
汉子略略点了点头:“假的令牌欺不了那老伶人多久。还是将他打晕丢在路边为好。告诉那辆马车上的人,身上的梁宫服饰,要赶紧脱去,以免引人耳目。”
“是。”
匪盗们扯掉夜行衣,摇身一变,都成了西行的商旅,四散而去。
马车出了城,拐进密林中,行至半个时辰,见一客栈。大大的酒幌,朱红色的招牌,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子虚楼。
汉子下了马车,命人将那两个麻袋分别装入两个铁笼中。
他走进客栈,上了二楼,有一个女子临窗而立。
黑漆漆的眼儿,端庄的面孔,唇边却还有依稀的稚气。
汉子俯身:“臣拜见王后。”
女子转身,道:“你我族亲,薛林叔叔不必多礼。”
汉子道:“大梁的五公主和全贵妃,都带了来。”
女子道:“事情如何了?公主府、大梁宫中、苻妄钦军营,这三处有何反应?”
话音刚落,有个小哥儿跑上来,道:“王后,薛将军,小的刚接到消息,薛将军离京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苻妄钦就下令封城了!”
那叫薛林的汉子脸上浮出笑意来:“好啊,甚好。军师说得没错,有了赵蕤的指认,事半功倍。想来,离苻妄钦与杨后彻底撕破脸的日子不远了。”
他旁边的女子——齐王孟旭的继后薛漪坐下身来:“秦琨玉那里,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薛林道:“王后放心。她有愧于王后,自然是忠心的。军师把她绑起来,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给苻妄钦看,给大梁军营里的人看罢了。如此也好,他们便不会怀疑到咱们大齐头上。谁能想到呢?军师前脚绑了秦琨玉,后脚就给咱们发了飞鸽传书。”
饿了一宿,小厮端上一盆羊肉。
薛林撸起袖子,撕下一块肉来大啖。
行伍之气尽显。
薛漪听着窗外风吹枝桠的声音,思忖道:“不知怎的,本宫总也不放心孙册。他是大齐的弃臣,却主动示好联手……本宫怀疑,他有旁的目的。难道……他是想……利用咱们……”
薛林笑着摆摆手。
他素来轻视孙册。
“王后您多虑了。区区一个谋士而已,还能翻天不成?何况,他还是您的祖父,我大齐第一武将薛之庆薛公的关门弟子。旧日师生情谊,还是有的。投奔咱们薛家的人,不足为奇。”
薛漪不作声了。
她一边拨弄着桌案上的棋子,一边凝神思索。
“苻妄钦屠城之日,便是我大齐一统天下之时。”
她朱唇轻启,壮志满怀。
薛林重重点头道:“杨皇后近日一直忙着密调人马进京。这一点,想必苻妄钦很快便会知晓。待到他们自相残杀屠戮,至两败俱伤,实力大损之际,咱们出手,一举灭之。”
薛漪道:“如此,便不负祖父遗愿,不负王上隆恩,不负我薛家百年基业,不负大齐战死疆场的数万弟兄。”
薛林跪在地上,满口称“喏。”
良久,薛漪道:“本宫想要去看看她。”
“五公主吗?”
“不。梅川,梅医官。”
铁笼前。
小厮解开麻袋。
梅川得见天日。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一张至为清丽的脸。
薛漪打量着她。
她也打量着薛漪。
“你是何人?”
薛漪道:“你不认得我,但,我认得你。”
几个月前,在薛府。
薛漪与自称梅季的苻妄钦同案饮酒。
“我不叫你大侠,生分得紧。我是家中独女,无有兄长,我唤你梅大哥,可好?”
“薛姑娘高抬在下了。”
“梅大哥,你可有欢喜的女子?”
“有。”
“那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下个月便要大婚了,可我还不知,在这世上,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儿。”
“如刀口之蜜。”
薛漪想到这里,笑了笑,看向梅川:“梅医官说说,刀口之蜜是什么滋味?”
梅川愣了愣。
薛漪盘腿在她面前坐下,俏皮道:“刀口之蜜,甜而凶险。”
梅川暗忖道,能派人从重兵把守的公主府将自己带走,一定不是常人。杨后么?不像。这些人口音非京都之人。南界吗?也不像。南界尚黑白,不喜五色锦。
那么,必是……
梅川徐徐道:“大齐胃口不小,看来,是想做背后渔翁了。”
薛漪道:“你果然聪慧。不愧是苻将军心仪的女子。我原来不知情爱是何物。苻将军告诉我,爱一个人的滋味儿,如刀口之蜜,甜而凶险。如今,见苻将军为了一个人,宁屠一座城,我蓦然明白,世人求爱,皆如刀口舐蜜,初尝滋味,便有大险。所得甚小,所失甚大。然,因着那一点甜,便迷而不自知,不知其险,不知其失。”
“屠城?”
梅川挣扎着起身。
天劫。
黑衣人口中的天劫,到了。
薛漪坦然道:“是。”
“你们竟逼他至此。”梅川哽咽着,心口如扎进绵密的钢针。
“并非是我们。杨后,公主,孙册……梅医官岂不闻一句话,自相残杀,才可致一败涂地。”
听了这句话,旁边笼子里的麻袋动了动。
梅川知道,那个麻袋里装的,是南平公主。
这执迷不悟的朱阿五。
与梅川一起,被劫来。
历经这一遭儿,才知梅川此前所言不虚。
欺她的人,从来都是孙册。
利用她的人,亦是孙册。
“孙某随时愿为公主负责,只要公主点头。不图做公主的驸马,只愿做公主的良人,护你一世清平。”
他说得太真了。眼眸中带着诚挚的波光。
恐怕他连自己都骗过了吧。
麻袋又沉寂了。
不多时,子虚楼外传来马蹄声响。
一个眉心有疤的青年男子坐在马背上,拱手向内道:“薛大将军,小王慕容飞前来拜见。”
慕容飞不曾走。
派一波手下返回南界,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事情未平息,便宜没占到,他才不甘就这么离开大梁。
今夜,接到老布曼发的求救信号,他知道南平有难,且与大齐有关,于是,马不停蹄地便赶来了。
子虚楼内的薛林迎了出来,面有防备,道:“南界王有何贵干?”
慕容飞下了马,笑道:“薛将军做出这样大的动静来,也不知会小王一声吗?”
薛林想了想:“大梁国亡,南界王从此便不用年年上贡,岁岁称臣,岂不乐哉?”
慕容飞摩挲着手上的马鞭,扬声:“从前,朱旻可是许小王十座城池呢。”
薛林咬咬牙,这蛮子是趁火打劫来了。
然,大战就在眼前,一触即发,此时不宜树敌。
几经斡旋。
薛林道:“从前朱旻许你的,大齐依旧许你。”
慕容飞咧嘴笑了笑。
“甚好。另则,还请薛将军将南平表妹还与小王。”
薛林犹豫。
慕容飞道:“小王会遣人护送她回南界。薛将军放心,不会影响大局。你我既约定此事,小王必千金一诺。”
薛林思索片刻,挥了挥手,几个小厮抬了麻袋出来。
麻袋解开,南平公主坐在地上,怔怔出神。
慕容飞一把将她抱上马,绝尘而去。
第113章 我是真的喜欢你
东城门刚刚紧闭的时候,京畿巡察使杨令休在东全巷尾捉住两个人。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那秃驴,杨令休识得。
皇家寺庙的慧光法师。他妹妹杨令佩严命他擒拿的人。
想来,这小的,就是他苦心寻觅多时的蛇女的儿子了。
杨令休喝命左右,道:“娘娘有令,立斩无赦!”
“是!”
大刀逼近苏意睦、苏星阑这舅甥俩。苏意睦戟指怒目,脸上燃起火来:“大胆!谁敢诛杀皇嗣!”
再看那苏星阑,长袍带风,雍容不迫,丝毫没有胆怯之态。
举着刀的兵丁见此,不觉有点怵。
杨令休冷笑道:“蛇女所诞,乃是妖胎,老梁帝已下令焚烧。宫闱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慧光法师,深沐皇恩,却心术不正,以民间不知来历的孩子冒充皇子,意图混淆皇室血脉,其罪当诛。”
一旁沉默许久的苏星阑,此时开口了:“都什么时候了,杨大人居然还有心来杀我。岂非轻重倒置,舍本求末。”
此话是何意?
杨令休正纳闷。
忽听手下人报,苻妄钦那厮下令,将东南西北四处城门都紧闭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通传,公主府出了大乱子,全贵妃和南平公主一道失踪了。
杨令休骂道:“这天杀的苻妄钦,莫非真要为了一个女人,跟朝廷决一死战?”
他连忙吩咐手下给前去兖州筹措兵马的老父亲发了封急信。
事到如今,要做两手准备。
一来,争取尽快找到全贵妃,稳住苻妄钦;二来,将筹措好的军队密调回京,一旦苻妄钦动手,与他正面交锋,杀他个措手不及。
杨令休思索着,心急如焚。
这时,马蹄声响起。
苏星阑突地高喊一声:“多谢苻将军前来相救!”
杨令休等人乍然听到苻妄钦来救这孩子,纷纷拔出刀剑来,集中精力,准备迎敌。
苏星阑向身旁的舅舅使了个眼色。
苏意睦会意。
舅甥俩趁乱纵身一跃,跳到一旁民舍的屋顶上,踩着瓦片,蜻蜓点水般,飞快逃脱。
杨令休意识到被这小崽子骗了。
他浑水摸鱼,撒诈捣虚,扰人心智。小小年纪,倒颇有几分胆色。
杨令休赶紧命几个手下去追捕。
这厢,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看清,那是一匹从衙门口的方向赶来的快马,马背上的人黑纱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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