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孩儿死于非命。他的妻子不知去向。
忍无可忍,已无须再忍。
他拔出青龙刀,铠甲已山呼海啸。
“迎战!”
他要屠尽天下鼠辈,屠尽负他的人。
天渐渐破晓,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轻纱。厮杀声划开了这凶险的一日。
阿季几日未眠,眼眶通红,带着嗜血的光。
退路,什么是退路?
事到如今,他退无可退。
杀!
第115章 成功逃跑
子虚楼内。
更漏声残。
梅川在铁笼中坐着,听着楼内纷杂的脚步声进进出出。
她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
她从未如此担忧时间过得快。
她乞求天亮得慢些,让她想到办法,离开此处。寻到阿季。
大齐此番将她劫来,十分重视,派了十几个武功高强的齐兵守着铁笼。插翅难逃。
她依稀听到有人疾跑着向那个女子禀告:“禀王后,薛林将军那边一切顺遂,慕容飞那贼蛮子的计谋甚是妙,已经打起来了!”
兵戈声、厮打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梅川想起那女子坐在铁笼前与她闲话的场景。
原来,她竟是大齐的王后。
梅川曾在史书上读到,大齐虽兵力、物力、财力皆不如大梁,然,全民皆兵,凝心聚力,才能多年以来,做到与大梁天下两分。今见大齐的王后亲自出马,坐镇梁地,身涉险境,可见史书之言,诚不虚妄。
薛王后听到奏报,道:“杨家的人没发现不妥吧?”
“没。杨晋带着筹措的人马往京都赶,离京郊五十里的时候,慕容飞已经安排了人,勾结城门口的守备军副将,扮作梁兵,向其求救。又有咱们的薛林将军暗中偷袭苻家军阵营。两厢里点火鼓动,没有打不起来的道理。”报信的人回道。
薛王后道:“既已打起来了,通知薛林将军,赶紧撤退。莫让苻妄钦觉出端倪。”
“是。”
“让他们打到不可开交,让苻妄钦大开杀戒,天下闻之震怒,便是最好不过的。”
薛王后缓缓道。
《荀子·议兵》中有言,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微;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
苻妄钦一旦在震怒下造反,屠城。则失尽天下人心。
纵他有泼天才干,势必微矣。
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
大梁啊大梁,赫赫扬扬近百载的大梁,存亡不过旦夕间。
薛王后笑了笑。
她是薛之庆的孙女。流着战将的血。满腹报国大愿。
须臾,有信鸽停在窗棂,侍女取下信函,禀道:“娘娘,锦都有飞鸽传书来。”
薛王后接过,看完,不语。
侍女关切地问道:“娘娘,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薛王后沉默了会子,苦涩地笑笑:“中宫大长秋奏报本宫,怀乐殿的李妃昨日戌时添了个王子。王上……王上欢喜得了不得,亲赐了名,宗。”
侍女劝慰道:“娘娘,不拘谁生了孩子,还能越过您去?您是王后,大齐最尊贵的女子。这一点,谁也比不了。何况,您如今为了大齐的明日,出生入死,王上定会感念在心……”
“是啊……感念在心……感念……”
薛王后又笑了笑,平心静气,吩咐侍女:“给大长秋回封信函,命她去怀乐殿送一双玉如意。就说,本宫人虽不在宫里,心里是时时惦记宫中诸位姐妹的。闻听李妃诞下王子,本宫不胜欢欣,待到回宫,必亲自前去看望。”
侍女点头。
薛王后兀地又想起,还未进宫前,与“梅季”在薛府的谈话。
后宫之责,在于辅佐王上,以“贤”字当先。
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她从前不明白,现在也不明白。
做一个“贤后”,便罢了。
她忽然有些羡慕铁笼中关着的女子。
被一个人深爱,到失去心智,是多么轰轰烈烈的事。
她此生是不会有这样的疯狂。
也不会有这样声势浩大的爱情。
她所有的,只是权衡利弊,周全左右。
齐王孟旭,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到她的宫里来。淡淡的,却也无不妥。温雅的,却也无波澜。
她此次主动请缨,与族叔到大梁,谋划“灭梁”大计。
孟旭笑着道了一声:“如此,便有劳王后,有劳薛将军了。”
出来好几日了,他不曾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信函来,只是问事情的进度可还顺利。她寻遍信函上的每个字,不见一句“王后安。”
纵是问了,又如何?
无非如此。
不过如此。
沐君恩而不求深浅。
薛王后自嘲地笑笑。
她吩咐侍从:“看好笼中人。千万莫出岔子。紧要。紧要。”
“属下等不敢马虎,必遵王后命。”
大风刮倒烛台。
灯油洒在地上。
侍卫们连忙来扶。
梅川眉心跳了跳。
她蓦然想起意和的死。大火……
何不让这子虚楼中起火呢?
她捂着肚子,唤侍卫道:“小哥儿,小哥儿!”
侍卫粗声道:“老实些。喊什么!”
“我……内急。想出恭……”
“不许!”
“人有三急,小哥儿,你通融些……我,我这儿有枚珠钗,值些银两,与你买壶酒喝……”
那侍卫冷笑一声:“若是你趁机溜走,我怕是有银两,也没命去喝酒了!少啰嗦!”
侍卫丝毫不为之所动,只得另觅他法。
梅川正在思索之时,窗户外面传来“吱吱吱”的声音。
是老鼠!
成百只老鼠!
不知从何处而来。
黑豆一样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闻着泼洒在地的灯油,蹿过来。
扶起的灯台又被撞倒。
老鼠的尾巴尖儿好似被抹了油,一沾火苗,就燃了起来。老鼠吃痛,蹿得越发快。
火就这样燃了起来。
侍卫们忙叫:“灭火!”
梅川环顾着四周。
她的直觉肯定,有人来救她了。
那人就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会是谁呢?
她望向窗台。
一双眼一闪而过。
那是少年的眼。
满是机智、促狭的眼。
她曾在军帐中短暂见过的少年。
梅川的嘴角不禁一弯。
以鼠成兵。难为这孩子怎么想出来的。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既他知道她在这里,为甚没唤阿季来呢?
梅川心中有疑问。
侍卫将起火的消息禀报给薛王后。
因为极之重视的原因,薛王后亲自前来查看。
一盆盆的凉水泼在火苗上。
阁楼里起了浓烟。
有一抹红色的衣裳在窗口晃过。
“砰”的一声,似有什么兵器落在地上。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那女子逃跑了!”
薛王后心里咯噔一声。
梅川身上穿的正是红色的衣裳。
会不会有内奸,趁乱放走了梅川?
有道是兵不厌诈。
她担心情况有变,走上前去瞧。浓烟呛得她咳了几声。
早已从地上捡起窗外扔进来的匕首的梅川,迅疾地从薛王后腰间拉下钥匙,开了铁笼,一个反手,扣住她,将她的身子挡在自己的身前。
匕首架在她的颈上。
梅川道:“谁敢轻举妄动,王后立时没命!”
侍卫们手持兵刃不敢向前。
梅川挟持着薛王后,一同从窗口跳了下去。
身后,薛林大声道:“弓箭手,射箭!”
侍卫们迟疑着,恐误伤王后。
薛林道:“王上有谕,国之大事为先。射箭!”
老鼠们依旧叽叽喳喳地逃窜。
斩杀不尽似的。
子虚楼的火竟愈烧愈旺。
梅川看到密林中的一辆马车,她一把推开薛王后,上了马车,道了声:“可惜了你这么个智勇双全的女子!”
马车飞速地跑了起来。
如梅川所料。
马车内,有苏星阑,有苏意睦。
她有满肚子的疑惑,此刻却顾不得询问。
她驾着马车飞快地往京都的方向跑。
她脸上有黑乎乎的烟印子,顾不得擦。
她什么都顾不得。
打起来了。她知道已经打起来了。
“梅医官,梅医官……”苏星阑唤着。
她耳边只有风声。
她得快些见到阿季。
城门口,两军交战正酣。
胜负渐显。
血流成河。
第116章 心中有分寸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
天上一片灿烂的朝霞,红得醇厚,红得浓烈,就像地上殷红的血飞腾到天际,铺散开来。晨曦透过厚重的红霞,钻出几许柔和的光线。火一样的日头从东方升起。
阿季挥刀砍断马腿,温热的血溅到他脸上。杨晋从马上跌下来。
红日。
红霞。
红色的土地。
“此战本不该有。”
阿季红着眼,举着刀,逼近杨晋。
杨晋指着他,手哆嗦着,口中想说什么,却因恐惧,喉咙仿佛被痰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些日子,他跑遍了几个州府筹来的兵马,在苻妄钦所率的虎狼之师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阿季一步步往前。
杨晋一步步后退。
刀在空中转了个冰冷的圈,离他的脖颈不足三寸之距。
马车越来越近。
梅川握着缰绳,驶过地上的尸首,驶过归不了家乡的战士,驶过残破的铠甲,驶过满心的仓皇,驶过无边无尽的悲伤。
“阿季,不可!”她喊道。
声音被风声、厮杀声湮没。
马车被乱石卡住,动弹不得。
她跳下马车,提着裙角,奔跑过去。
“阿季,阿季——”
她离他越来越近,旋即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句:“阿季,莫要如此!”
阿季的刀停住。
他看见了她。
在血一样的朝霞下,她是那样急切地向他奔来。
带着风,带着尘。
到他身边。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抚了抚她的脸,声音里带着血腥的余温,带着盈盈情思的轻柔。
“你哭甚。”
他问。
“不曾哭。”
梅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眼中的担忧、恐惧、牵念,翻腾着,化作了雨径绿芜,霜园红叶。
泪一直流。
手掌抚不尽似的。
阿季在她的眼泪里,雨淋日炙。
青箬绿蓑不可挡。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阿季说。
他说的不是“你怎么来了”,而是“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梅川觉察到,他对她的出现,没有她想象中的意外。
“阿季,你不可铸成大错。来的这一路上,我的心悬着,一刻也落不下。我怕,我真的好怕……我怕我们会踏入万劫不复之地……我怕极了……”
为什么。
为什么越爱,越软弱。
梅川哽咽着。
数日的囚禁,她红色的衣衫皱巴巴的。脸上的烟印子让她看起来像个狼狈的孩子。
阿季道:“你放心,我心中有分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天上霞光万丈。
地上哀鸿遍野。
他转过头去。
梅川喊道:“阿季,你的闺女无恙!”
彼时,在公主府的密室中,老布曼尚不知大齐、南界会介入这场纷争。
他看着杨后派来的人将药递到南平公主手上。
他素闻苻妄钦是个狠戾之人,害怕南平公主造孽太深,酿下大错,便偷偷换了那药。
南平灌到梅川口中的,其实是参汤。
碗放置在地上的时候,梅川细细打量,便知道了,那不是毒药。
所以,在南平强行灌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十分抗拒。
有了参汤的滋补,她和腹中的孩儿扛过了饥饿、辗转。
南平公主熟睡后,老布曼进入密室。
他与梅川商议好,会偷偷放她出去,她则要确保苻妄钦不会伤到公主。梅川答应了。可就在他们从密室出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外头,大齐的兵丁伪装成贼寇,起了乱子。
宫廷中来人,手持杨皇后的腰牌,传老布曼进宫。老布曼无奈,只得随他们离去。他没有想到,这波人是大齐人假扮的,杨皇后的腰牌也是假的。目的就在于混淆视听。
老布曼前脚离开,后脚一群人趁着混乱,潜进来,将梅川,连同睡梦中的南平,套入麻袋,掳了去。
所有人都以为梅川腹中的孩子没了。
只有梅川自己,和老布曼知道真相。
梅川关在铁笼中的时候,一心想着逃脱。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腹中的孩儿。
她知道,阿季将她、将孩儿看得多么珍贵。
他用舞刀弄枪的手,亲自搓了红绳。
他说起“闺女”来,霸道又稚气。
阿季听了她的话,眼中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但,他并没有停。
杨晋踉踉跄跄地想要跑。
阿季揽过梅川,一手蒙上她的眼,一手将青龙刀掷了出去。
“呲——”
兵刃穿过皮肉。
杨晋倒在地上。
阿季轻声说与梅川:“不怕,不怕。”
他像是安慰她,也像是安慰她腹中的孩儿。
这时,苏星阑走了过来。
他向阿季颔首道:“苻将军,梅医官方才拼了命地往这边跑,星阑没有拦住,是星阑行事不周。”
阿季问道:“那边如何了?”
苏星阑促狭道:“那么多食人鼠,够他们忙活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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