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遥栀忍不住腹诽,事可真多。
她一出厢房,就有两名少女将她引去一间幽静雅阁,要为她梳洗打扮。
“我自己来。”祝遥栀摆手让她们退下,跨进了宽大的浴桶里,里面飘满了花瓣。
为了不露馅,她意思意思地洗了一下,然后穿上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衣裳。
一开始她不觉得有什么,就是一件得体的长裙,细看之下才发现哪都不对劲。
雪衣云袖,外罩的莲纹大袖衫也是淡雅的颜色,但锁骨的双鲤玉扣看上去剔透脆弱,随便一扯就要碎裂。腰带垂下轻纱,而下面的兰花刺绣是镂空的,长裙设计精妙,行走之间绸缎层叠错动,银蝶在白梅红蕊间穿动,飞出细细银砂。
“……”她都无力吐槽了。
穿好衣裙后,那两个少女又给她薰香上妆,发髻也挽得一丝不苟。
祝遥栀倒有些好奇这个修为高绝的灵修是谁了,物华山庄为了引他堕入情网,堪称是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她只打算去提个醒,让高修为的灵修欠她一个人情,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对方帮忙的,就好说一些。
拾掇整齐后,祝遥栀才被带去了最南边的那座庭院,比他们住的院子要奢华高雅多了。
那两个带路的少女无声退下。
祝遥栀穿过庭前的琼花玉叶,行至长廊上,抬手敲响了房门,回想起刚才碧兰对司空玉说的话,说了一句差不多的:“贵客晨安,妾身来伺候您洗漱。”
里面静默了一瞬,而后清冷的少年声传来:“进。”
祝遥栀心头一跳。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祝遥栀立刻辨认出来,这是李眉砂的声音!
该死的,勾引到死对头身上来了。
她想起刚才槿夫人耳提面命的那些虎狼之词,什么“让他一见到你就只想着怎么把你弄上床”云云。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她觉得她的表情看上去一定像吃了好几只苍蝇。
没想到李眉砂的定力也不行啊,和司空玉一样,长得好看点的女人就来者不拒了。
祝遥栀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但她转念一想,只要一天不弄清楚这个长生宴在搞什么鬼,她就一天不能下班。
真糟心,想炸了全世界。
所以她垮起一张脸推门而入,门上的禁制幽光一闪,却并未阻拦她。
寝间没有人,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李眉砂应该是在隔间的浴室。
祝遥栀直接召出霎雪剑,提着剑走进浴室。
一踏进浴室,周围光影流转了一瞬,并不是祝遥栀预料的水雾蒸腾的温泉,而是冰天雪地,李眉砂坐在冰川流泉中,一身都是半融不融的冰雪。
祝遥栀后知后觉,这应该是李眉砂那些玉简中的某一座洞府。
她提着霎雪剑,用剑指着李眉砂,“你在修炼?你想卷死谁啊你。”
浮冰碎雪中的玄衣少年掀起眼睫看她,冷静道:“没有,我在沐浴。”
祝遥栀挑唇而笑,“你骗谁呢,你要是在沐浴你会让我进来?”
李眉砂顿了一下,“是你敲门说要进来。”
祝遥栀“哦”了一声:“你沐浴的时候会随便让女修进来?”
“不曾。”李眉砂说,“我知道是你。”
虽然祝遥栀知道,李眉砂的修为比她高,所以会看穿她的易容法术不足为奇。
但是,死对头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沐浴的时候怎么可能让她进来,她不信。
祝遥栀:“你一定是在修炼,谁沐浴的时候衣服还穿得整整齐齐的?”
李眉砂:“……所以,你是要我解衣?”
祝遥栀:???
这什么发癫一样的理解能力。
她一脸莫名其妙地说:“我才没有,你少血口喷人。”
隔着漫天飞雪,她发现宿敌看着她的眼神不太对头,又是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祝遥栀被他看得忍不住握紧了手中长剑,“怎么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似的。”
之前这宿敌看她的眼神明明像是在看垃圾,冰冷轻蔑。
少年覆雪的眼睫微垂,语气幽幽:“你确实对我……”
祝遥栀:“我怎么你了?”
真是的,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了。
“……”李眉砂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像是在揣摩她的心思。
而后少年轻声问:“你是不想承认?”
祝遥栀疑惑,“我有什么是需要承认的?”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没头没尾的鬼话?
少年眼中神情微冷,“所以你与我见面不相识,若不是那天我揭下了你的幕篱,我也不会知道,原来你离我这么近。”
虽然他这话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并不妨碍祝遥栀一听到幕篱那件事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她冷笑一声:“你还敢提?我都没主动找你算账。”
她说不出“你差点把我杀了”这种话,这样显得她很无能,她可不想在死对头面前承认她的无能。
“六刀,我误伤了你六刀。”少年伸手抽出腰间那把长刀,那把斩杀过无数生灵,肃杀之气倏然荡开。
祝遥栀立刻提剑格挡在身前,防止李眉砂忽然提刀向她砍过来。
但这种剑拔弩张的气势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李眉砂将手中的昙释刀向她推了过来。
少年平静地说:“你可以,还我六刀。”
长刀悬浮在她身前,森寒杀意收敛,任由她执掌、驱使。
祝遥栀只觉得窝火。
她一掌劈在昙释刀上,长刀钉入冰川,“你是在可怜我?你能伤我是你的本事,总有一天,我会用霎雪剑回敬你。”
李眉砂默了一瞬,“我并非轻视你。”
祝遥栀摆了摆手,“我可不想听这些。”
她笑了一下,“言语是多余的,我们只适合杀到你死我活,李眉砂。”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这就是,你对我们关系的定义?只是想让我输给你。”
祝遥栀反问:“不然呢?”
宿敌就是宿敌,不杀来杀去还能干什么?
“……”李眉砂面上神色骤然冷了下来,眼睫低垂,叫人看不清楚他眼中情绪。
半晌,他凛声说了一句:“出去。”
“你以为我想和你待在一起?”祝遥栀回呛他一句,转身就离开了。
她收起了霎雪剑,不为什么,李眉砂再讨厌也不是司空玉那种没品格的人,不会搞背后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祝遥栀踏出李眉砂的洞府,在寝间的紫檀木桌旁落座,自己给自己煮了一壶茶。
一码归一码,她还得打探消息,所以还得应付一下槿夫人交给她的破任务。
祝遥栀一边闲坐煮茶一边晃着小腿,忽然回想起来刚才被她忽略了的一件事情――
修士的本命刀剑只认主人的灵息,换做别人,都无法让刀剑出鞘。
但刚才李眉砂的昙释刀,竟然乖乖让她触碰,还被她劈了一掌。
这有些古怪。
要知道,除了灵修本人能够驱使本命剑,就只有双修过的道侣能用,因为交换过灵息。
那她为什么能用李眉砂的刀?
双修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还不至于健忘到连自己睡过什么人都不记得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之前干架的时候李眉砂砍过她,留在她身上的灵息到现在还没散去?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祝遥栀等了片刻,李眉砂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少年一身齐整,玄色衣袍上沾惹的残霜碎雪都被清理干净,长刀也插回鞘中,周身凛冽得让人不敢直视。
见到坐在桌边的祝遥栀,少年眸光微动。
李眉砂走过去与她对坐,缓声问:“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祝遥栀瞥了他一眼,有些奇怪道:“是长生宴的事情,不然我没事怎么会来找你?”
“……”少年不语,眼眸又黯淡了下去。
这时,祝遥栀的养生茶也煮好了,水汽蒸腾,茶香散了出来。
她本来只想给自己倒一杯来喝,但回想起上次李眉砂也给她倒了茶,就勉为其难地给宿敌也倒了一杯。
哪怕互相看不顺眼,但他们都是体面人,不要里子也要面子。
李眉砂倒也赏脸,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祝遥栀泡的那壶茶。
枸杞,红枣,桂圆,当归……
少年有些迟疑地说:“这些多为滋阴补肾、补血养血之效,可是,我们昨夜并未…”
祝遥栀疑惑:“昨晚怎么了?”
“…没什么。”李眉砂移开了视线,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自在。
祝遥栀:“不想喝就别喝,说一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李眉砂:“没说不喝。”
那不就完事了,叽叽歪歪的。
祝遥栀喝完一杯茶,然后说:“你应该看得出我易了容。”
李眉砂:“嗯。”
“我假扮的是一个侍女,名为碧兰,槿夫人给了我一个任务,”祝遥栀停顿了片刻,想要恶心一下李眉砂,所以她有些恶劣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李眉砂出乎意料地很配合:“是什么?”
祝遥栀弯了弯眉眼,一字一顿地说:“勾引你。”
干啥啥不行,恶心宿敌第一名,耶。
第59章 萤花蛊
“勾引你。”
祝遥栀笑得恶意满满。
哎呀, 这不得把李眉砂恶心得想死。
她弯着眉眼,期待地观察着死对头的反应,最好给她恶心得吐出来。
但李眉砂的反应和她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少年倏然扬起眼睫, 微微睁大了双眼,发现她在看的时候,又别过了脸。
祝遥栀只看得到他线条冷峻的侧脸, 上挑的泛红眼尾, 双唇抿直成线。
她疑惑不解。
这是什么反应?
他为什么不吐?这还不够恶心吗!
没恶心到人, 祝遥栀有些不爽, 把杯子里的养生茶一口气全干了。
李眉砂缓缓把脸转回来,和她的眼神错开,视线飘到她捏着茶杯的手指上, 看着她小巧圆润的指甲, 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哦,是问槿夫人那件事的后续。
祝遥栀心想不愧是嫉恶如仇的刀宗首席,因为事关长生宴的真相,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强忍恶心, 只关注正事。
“这个物华山庄背后水很深,他们知道你修为高, 所以想让长得最漂亮的碧兰来勾引你…”她把昨晚听到的对话, 还有今早发生的事情都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 “所以我想扮做碧兰, 混进去打听消息。”
李眉砂听罢, 第一句话是:“你庭院里的孽物, 可否交给我处理?”
“嗯?你是说那个蝶蕖?”祝遥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携着凛冽杀意。
祝遥栀看着他的眼神, 就知道蝶蕖的下场估计很惨。李眉砂估计要严刑逼供, 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
她不由得回想起之前假扮魔教圣女然后遇上李眉砂的经历,她也差点被严刑拷打,眼前这位宿敌可是扬言要用碎骨钉折磨到她说出实话。
一回想起来,她就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祝遥栀拿出槿夫人给她的那瓶萤花蛊,啪地一下扔到李眉砂面前,“喏,这就是槿夫人要我给你喝的东西,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眉砂瞥了那个瓷瓶一眼,端着茶杯慢慢喝茶,视线凝在她身上,问了一句:“你要给我喝么?”
少年声线天生清冷,所以一旦冷着脸说话,就带着凛冽的压迫感,但这样的声音含了别的情绪,倒是听不出喜怒哀乐了。
“你没事吧?”祝遥栀想不明白,“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虽然很烦这个死对头,但也不至于用上这么下作的手段。
“我无事。”李眉砂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问题,“这是萤花蛊,中蛊者会对第一眼看到的人疯狂迷恋,若不能与之亲近,就会生不如死。”
“……”祝遥栀怔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个萤花蛊竟然如此歹毒,比她给邪神下的合欢蛊还要歹毒。
李眉砂又问了一遍:“你的计划,是否需要我喝下萤花蛊?”
可能是他脸上惯有的淡漠神情,这句话听起来居然很平静。
像是只要她说需要,他就真的喝下去。
没事吧?
死对头是不是在反讽她?
――像是在说她的计划就跟他会喝萤花蛊一样可笑。
对,一定是这样。
祝遥栀唇角微弯,绽出一抹讽笑:“觉得我的计划有问题就直说,你当然不用喝这玩意,你只要假装被我勾引到了就可以。”
李眉砂:“你的计划很好,只是略有瑕疵。你的易容法术会被元婴期以上的修为看穿。”
那不就是有问题嘛!
“这一点我也在想办法解决。”祝遥栀揉了揉眉心。
“这样就可以。”李眉砂抬手,幽蓝水光在她身上一闪而过,“除了我,再无他人能看出你的真容。”
再无他人…那邪神呢?
当然,她没有问,没必要和李眉砂讲太多。
“好,那就这样,”祝遥栀做总结性发言,“接下来你只要装作被我勾引了就行,我去向槿夫人复命。”
她起身想要离开,没忘记捎上她那壶养生茶。
李眉砂却说:“那只孽物还潜伏在你的住处。”
怎么话题又绕到蝶蕖身上了?这死对头是不是太久没去执法堂折磨罪人,手痒了是吧。
祝遥栀回过头,摆了摆手,“算了,先不要打草惊蛇。”
“……”李眉砂抿唇不语,浑身冷气直冒,看上去真的很想杀人。
祝遥栀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那瓶萤花蛊,就随口说了一句:“这种害人的东西,扔了就行。”
太歹毒了,中蛊和患上星瘾有什么区别?
李眉砂:“好。”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垂花连廊尽头,少年才垂下眼眸,看着那瓶萤花蛊,声轻如叹:“喝不喝,其实都差不多。”
祝遥栀从李眉砂的庭院离开,又绕道去了司空玉的,没办法,槿夫人在那里的厢房。
她提前设想了一下对方可能会问的问题,然后就敲响了厢房的门。
女子妩媚如丝的声音传来:“进来。”
祝遥栀走了进去,低头说:“夫人,他已经中了萤花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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