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很快便让赵明轩呆愣当场。不仅是他,望江楼里的所有人一时都看呆了,小小青州城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身手了得,神乎其神的高手?
但见祝允拔出剑柄,一道银白色的弧光便自他凌厉的双眸前迅疾闪过,剑锋扫过之处,习习生风,似又带着虎啸龙吟。而后下腰,旋身,每一个动作都不失力量更又兼具美感。什么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收剑归鞘,祝允也只是气息急了些,他朝着贺长情抱拳道:“阁主,不知我……”
贺长情面带笑容地朝着祝允的方向缓缓走来。
又是一模一样的站位和处境,恍惚之间,祝允好似回到了他们在落星谷中初见的时刻,只是那时他只配匍匐在地,任由旁人践踏,向她摇尾乞怜。
如今时过境迁,她依然是自己高不可攀的一轮明月,可是明月倾洒下的月光却一寸一缕毫不吝啬地将他包裹起来,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温暖。
贺长情的指尖拈了一朵纸花,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祝公子的身手好生了得。不知可否愿意加入鸣筝阁?”
“祝允,愿意。”祝允双膝跪地,伸手接过了贺长情递来的红色纸花,那轻飘飘的纸花落在他的掌心里是那么沉,那么重。
如果,他不是金玉奴该有多好。
没有人理解他心口的酸涩,便是主人也不懂。祝允只能看到,贺长情将视线投向了人群中的一个方向。
主人的计策,就要成功了,真好。
“还有人要试试吗?大家都看到了,我不会食言。”贺长情背起双手,打量着台下众人的神色。
其实她的计策是有一点小纰漏的。祝允的出场只不过是她为了再添把柴加点火,但又有谁能想到,在场众人是真的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才学来。
幸好,有祝允的那一出也足够了。
“我来!”
许多人都被祝允的舞剑唬住了,只觉得自己上去了也是相形见绌,就算先前有想法,现下也歇了这种心思。
因而,赵明轩的这一声立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倒要看看是哪个真的勇士。
“您请便。”贺长情带着祝允退到了一旁,心中不由地紧张起来。赵明轩的那花拳绣腿,但愿一会儿能超常发挥一二吧,不然她要把人塞到知府手里,少不得还要多费些唇舌去歪曲事实呢。
有人憋不住了,主动在台下问道:“大胡子,你会什么啊?”
赵明轩一张被胡子盖住大半的脸憋得通红,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绣花。”
其实他是动过脑子的,祝允那个小白脸已经赚足了所有人的赞美,他若再傻乎乎的展示拳脚,定然会被比得不堪入目。所以哪怕是大男人绣花,只要能压赵明棠一头,也得豁出去了。
先前有人把孔雀画成山鸡都没有此刻这话听来好笑,底下围观之人有好几个笑出了眼泪来。
“在我看来,任何手艺才学并无高低贵贱之分,难的是精于此道。壮士尽管放心一试。”
有了贺长情的撑腰,赵明轩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忐忑,只专注于眼前的活计。
赵明棠拿着全家的家底读书写字,入了全青州最好的书院,后又进入知府府上做了门客。
家中事务是一概不管,通通丢给了他不算,还要总在人前人后,话里话外的贬低他这个堂哥。
如今,他又凭什么不能争上一争呢。
想到这里,赵明轩拿针线的手愈发稳了不少。他以针为笔,以线入画,指尖上下翻飞着,不多时,便绣出了一幅巴掌大的小图。
这么小的布,上面又能绣出什么花样来呢?这几乎是所有人心头的疑问,甚至在没看到那副绣图之前,没有一人看好赵明轩的。
直到,那小小绣图在前排几人的手中一一传阅过去。
众人甚至都不敢使劲去捏,即便知道那只不过是块布,也生怕凤凰活了过来,冲破布匹的阻碍。这么短的时间,是如何做到针脚细密,全然看不出接合之处的?
但令众人愈发瞠目结舌的还是,在那副绣作沿着原路就要送回到赵明轩的手上时,赵明轩隔着数丈忽地掷出一根绣花针,正中那只凤凰的眼睛。
“赵明轩是吧,我记住你了。”贺长情的双眼似有若无地从赵明棠身上略过,看向了赵明轩,笑得眉眼弯弯,“明日你便可入知府府上,虽不知知府大人意欲如何安排,但我以阁主身份应允你,绝不是服侍伺候人的粗活。”
“多谢阁主,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也要……”
这些话她听了好多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贺长情故意打趣了几句:“为何非要下辈子报?你大可以这辈子就报。至于报什么,等我想到了再定。”
其实只要赵明轩进入知府府上,就算是报了她的恩了。
赵明轩有几分惊喜在,贺长情原本以为自己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才可替他力排众议,送人入李直辛手下。却不想,人家本身就挺争气的。
只是那点天赋和刻苦,和寻常人不同罢了。
目的达成,贺长情毫不掩饰地盯着一脸错愕,显然还缓不过神来的赵明棠,勾唇笑道:“赵大人果然谦虚,就连你的兄弟都是如此过人。往日他是明珠暗投,现下好了,你们兄弟二人往后便可以一同在知府大人手下强强联合了。”
这算什么强强联合。赵明棠只觉得仿佛有人打了他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偏偏他还不能发作:“贺阁主,哪里的话。”
第21章 大火
一道惨白的惊雷闪过,照得漆黑暗夜宛如白昼一样明亮,那满地的血色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扑进了赵明棠的视线里。
他瞬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方才,不是还躺在自己的塌上?怎么一晃眼就来到了一处深宅大院?
细瞧之下,这院落还有几分熟悉,他似乎曾经来过。只是就在他的脚下,横陈着数具尸体,这让他一时片刻,除了惧怕,再无任何余暇去思考更多。
似乎就是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浓雾升起,月色也被掩映在云层之后。赵明棠缩着脖子打量四下里,他好像实在无法分辨方向,但又有谁能接受自己与一地的尸体待在一处,于是他鼓起勇气,埋头朝着角门那里狂奔而去。
这是他在浓雾中唯一可以找到的通路,但愿穿过去后就……
心中越是急切,脚下的步履便越是乱了套。赵明棠跌跌撞撞地前行着,生怕稍慢一步就会被身后的浓雾吞噬,可就在他刚刚转过角门时,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张被血糊了大半的脸。
那人的一双眼中血丝遍布,直勾勾盯着人瞧时,竟有种勾魂索命的压迫感。
能带给人绝对压迫感的,不只有杀人时的眼神,还有烧尽一切的烈焰。
沈怜是被火苗燎起的浓烟从睡梦中给呛醒的:“青竹……青竹!”
从迷迷瞪瞪再到心如明镜,不过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她果然还是逃不掉,好不容易在何云琅手下捡回一条命来,郡主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她死吗?
她并不相信,这场大火会是个意外。只要足足烧上一晚,不,最多只要半盏茶,等到明日太阳升起时,一切秘密都会随着她的意外离世而被埋葬。到那时,又有谁能威胁到琼华郡主呢。
这几日来,青竹夜夜守在身边,绝不会让她出现叫天天不应的情形。现下却不见青竹的人影了,如果不是被郡主的人支开,那么或许,青竹已经先她一步遭了毒手。
整个沈家,除了青竹,又有谁会在乎她这个庶出的女儿呢?沈怜大病初愈的身子在榻上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望着大肆肆虐的火舌干瞪眼。
被火燎烧的痛楚在身上一寸寸地蔓延开来,良久,沈怜的眼角终于淌下一行清泪。或许,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是她的报应吧。
沈怜紧紧地闭着双目,只是偶尔被浓烟呛到咳嗽不止的动作,证明着这人还尚存一息。
左清清和沈从白也没料到,林治岁只是和他们交接换班的这短短一会儿,沈怜的院子里就是火光冲天。
“你前半夜怎么守的?被人当傻子诓了都不知道!”左清清方寸大乱,一把推开了挡路的林治岁,头也不回地朝着那间屋子跑去。
还真被主上说中了,有人盯上了沈怜,想要她死。若让沈怜死在里头,等主上从青州回来,怕是无法交代。总不能将责任全部推给林治岁吧,明明主上已经提前提醒过他们了。
沈从白还算是三人中唯一冷静的那个,他不顾疼痛地用自己的身体去一下下地撞着门:“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这句话让旁边早已看傻的两人回过神来,三人合力,终于是破开了门窗。他们先是用水打湿自己的衣物,随后再掩着口鼻冲进了火场里。
可惜火烧得太久太烈,就连房梁都不知断了几根,整间屋子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化作齑粉的风险。
“醒醒!”左清清一手捂着自己的口鼻,一手拼命去拽陷入昏迷的沈怜。
“先别管了,把人带出去再说。”沈从白和左清清合力将人扛起,一前一后护送着往门边走去。
屋子里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木,宛如隆冬时节的大雪,扑簌簌地坠个不停。
好在,他们和门口就只有一步之遥了。沈从白心中卸下了一口气,但就是这一口气的功夫,一根燃着火苗的木柱,照着他的侧脸便兜头砸下。
“小心!”林治岁心中有愧,于是在那根柱子轰然倒塌之际,他竟然想也没想地一把推开沈从白,自己被撞倒在地,“走啊!别管我!”
这场景,这表情,他还真当自己是拿了舍生取义的戏码了吗?左清清一把捞过林治岁的臂膀,将人从木柱下拖了出来:“这柱子也没多重,别想着做英雄。”
拼着浑身上下的最后一丝气力,左清清和林治岁一同破出了火光的包围。
“咳……”
三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咳作一团,瞧着彼此像炭一样的黑脸,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痛快。
“赶紧看看沈二姑娘,人还活着吗?”林治岁最先爬到了沈怜的身边,试了试她的鼻息,“还好,人没死。但沈府应该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
“啊!”赵明棠被那只血脸吓破了胆,后退的双脚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一颗脑袋径直磕在了嶙峋的碎石上。
得益于这一绊一磕,赵明棠挣脱了那光怪陆离的梦中世界。他猛地惊醒,拍着自己的胸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裳都已被汗水打湿,此刻紧紧地贴着肌肤,黏腻湿滑,难受极了。
方才在梦中浑浑噩噩所以辨认不出,此刻醒了,赵明棠才反应过来,原来梦里的场景正是当年遭难的宋家。
这该不会是……宋家人心有不甘,在借着托梦一事来陈情的吧?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她贺长情吃饱了撑的,旧事重提,他平静的生活又怎么会被打乱。
居然还找了她身边的那个祝允做托儿,两人一唱一和地在全城百姓前演了好大一出戏。就连他那个不争气的堂哥,都被贺长情塞到了知府府上,居然隐隐要压过他一头去。
不,其实扪心自问,赵明轩真的已经后来居上,受到了知府大人的青睐。那赵明轩人长得五大三粗,又有鸣筝阁阁主力荐,知府身边不缺博学多才的门客,但是身手好的护卫却没几个。
贺长情,这是在逼他。
一夜无梦,天边刚刚泛出点鱼肚白,赵明棠便拾掇好了自己,匆匆赶来了贺长情暂住的望江楼。
“你这是何意?我要见贺阁主,让开!”赵明棠吃了个闭门羹,气更加不打一处来。
这个叫祝允的小子可真是没眼色,见他来不仅不急着通传,居然还敢拿剑拦他?难道不知道贺长情一直想从他手上借调当年卷宗吗?
如果不是有求于他,又何必兜这么大一圈子,还把赵明轩刻意安插到了知府身边,不就是为了给他下眼药嘛。
想到这里,赵明棠的态度愈发恶劣起来,竟然直接上手推搡起了祝允:“我跟你说,若是你不赶紧把你们阁主请出来,我可就走了啊。”
祝允多年习武,他不能对赵明棠出手,但也不会任由对方动作,因此只是轻轻瞥了眼矮自己一头的赵明棠,面无表情地拨开了对方的双手:“主上此刻还在歇息,如果赵大人不愿等,那就请便吧。”
确实就像赵明棠说的那样,是他们要卷宗在先,怎么看处于低位的人都会是他们。但赵明棠在知府身边可有可无,如今他一向看不上眼的堂哥都要越过他去,只要赵明棠心有不甘,只要他还想往上爬,局面便注定是完全翻转过来的情况。
“你!真以为我不敢走是吧,好啊,我就走给你看!”做势,赵明棠便一步三回头地往楼梯那边走去。
一步,两步……人都快到了一楼,怎么也不见有人来拦他?这要再不拦他,那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啊。
直到此时,赵明棠才不得不见好就收,舔着脸又凑到了祝允跟前,踮起脚来向一门之隔的屋里道:“贺阁主您一路舟车劳顿,多睡些也是人之常情。下官就在这里等着便是。”
其实贺长情早已睡起,此时正坐于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妆打扮着。她就是要故意晾着赵明棠,等什么时候磨够了这人的性子,才更好谈条件。
“阿允,你进来替我找找先前的那根簪子去哪儿了。”
等了半晌,只等来贺长情唤她的下属的动静。便是心中不满,赵明棠也不敢发作。
祝允闻声有些诧异,主人似乎很少插簪子,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很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主上,什么簪子?”
“哪里有簪子。”贺长情用下巴指了指门外,压了压声音,“怎么样了?”
“他还在等,表情似乎有点着急,一直在来回踱步。”祝允直到此时才明白贺长情的意思,“但嘴上并不敢说什么。”
要的就是这效果。两人故意在屋内又拖沓了好一会儿,贺长情才踏出房门来:“不好意思赵大人,让你久等了。你这突然造访,是卷宗的事情,想通了?”
打了一晚上的腹稿,直到真的面对着贺长情,赵明棠才发觉自己一点可以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似乎一早就被这个小阁主拿捏住了:“下官还是要最后提醒阁主一句,当年此事是由上面盖棺定论,翻案难度极大。稍有不慎,便是李大人也会被拖下水。”
她又何尝不知呢。只是若要正大光明地摆脱秦家的牵制,那谢引丞这个盟友就必须拉拢。况且,她不相信一个金玉奴真能做出弑主这样违背寒约盟的事情来,无论是宋家还是金玉奴,都需要一个真相。
贺长情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赵明棠:“此案对我尤为特殊,我有非查不可的理由。我贺长情在此立誓,无论是你还是李大人,绝不会受此牵连,一切后果皆由我来担。至于赵大人所求,我也定当尽己所能地满足。”
第22章 卷宗
一进府衙的主院,东西南北四个角上栽种着的参天古树便吸引了来访者的视线。那盎然绿意,调和了些府衙里独有的庄严肃穆,让莫名提着的心都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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