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机立断先点了几处穴道,封住了自己的要害部位。贺长情体力损耗过大,此刻又吸了不少的瘴气,一时腿脚发软,干脆靠着林间的大树缓缓坐在了地上。
她为自己把了脉。那脉相虚浮无力,看来身子状况的确不容乐观,值得庆幸的是吸入的那些瘴气眼下还还未有中毒的迹象。
便是要躲开巡检司的追捕,也不能过于心急。此处外有瘴气环绕,内里林木密布,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身心俱疲之下,贺长情索性合上双眼,靠着树干小憩起来。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中她分明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在向自己靠近:“这位贵客?醒醒,莫要睡沉了。”
“贵客,是指我?”贺长情的意识还未回笼,但在鸣筝阁里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她第一时间摸到了身上藏着的暗器。如若来人起了什么歹心,那她就一刀结果了对方。
来者共有三人,为首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上去在这群人中颇有威望:“贵客是来谷中挑选金玉奴的吧,这边请!”
看来,有时候捕风捉影的东西也并非是空穴来风。贺长情不置可否地抬脚跟上了面前的三人。只有跟着他们,才能找到出路。
期间,贺长情还不忘了探探口风:“老人家,我看这林子尽被瘴气笼罩,想来不好出入吧?”
“容老朽我想想……距离上一位贵客出现至今,应有五个年头了。就是因为落星谷地势复杂且里面的金玉奴特殊,同孝帝才有命,只要能来到谷中并顺利带走金玉奴的北梧人,无论身份高低,也不拘男女,都能成为牧心者。”
同孝帝,那可是北梧的开国皇帝,其人纵横四海的传奇事迹便是放在如今都让诸国闻风丧胆。于北梧人,同孝帝是开疆拓土的神o,可于他国,便是不愿回忆的灾难了。
老者这几句话里带出来的信息很多。贺长情一时还无法理出个头绪,但很可能另有离开落星谷的法子,就在成为牧心者这一关键里。
且在谷中潜藏几日,待躲过巡检司的追捕,再与小白会合。贺长情暗暗下定了决心,便跟着三人来到了谷中深处。
但见面前的空地上衍生出好几条四通八达的小道,这些小道将各个茅屋连通了起来。那只用茅草搭建的屋子在风中脆弱不堪,有好几处都已变形散架,连大风都难抵挡,又该如何蔽雨遮雪呢?
“你们平日就住这里?”破败之罕见,令贺长情瞧了忍不住咂舌。
“贵客误会了,只有金玉奴住这里。我们几个的居所,不在这边。”三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谈到这里,语气明显带上了几分骄矜。
这里终年湿冷,不见天光,空气中也飘散着一股经久不散的霉味。就算不是生来下贱的金玉奴,可生活在落星谷底,又能强到哪里去?监守金玉奴的差事,和生来就为金玉奴,这真的有差别吗?
贺长情并不能理解几人的闲适淡然,甚至是乐在其中。
老者打了个手势,便见几个被茅草屋掩映着用来放哨的小土楼上有人打起了鼓来。
一时间,鼓声迭起,充斥在谷中各处。
不多时,贺长情面前的空地上便陆陆续续聚拢来了许多衣着破烂不堪的人。
无一例外,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憔悴,甚至满身血污。他们挤挤攘攘凑在一处时都没有一个敢抬眼看过来的,像极了待宰的羊群,活脱脱被驯服了的样子。
贺长情的目光自这些金玉奴身上移开,调转到了身边的三人身上。如果是和这群没有尊严可言的金玉奴相比,监管的差事的确又体面又轻松,可谓是香得流油。
没有见过蓝天的游鱼,自然认为在河底中自在遨游便已是登峰造极。
“贵客如何称呼?”老者捻着胡须,低声问道。
“我姓贺。”
“贺姑娘便是新到的牧心者,你们有谁想跟她走,就赶紧站出来吧。”老者话只说了一半,那群本还一脸唯唯诺诺的金玉奴便跟变了个人似的,十分不客气地内讧起来。
这阵仗,让贺长情十分头疼:“老人家,这该怎么个挑选法?”她本来并无收人之意,可现下看着,不带走一个还真不好收场了?
说话间,便有一个半人高的孩童被推倒在地,一只又黑又脏的脚并未因他是孩童而有所顾及,几次三番地又踹又蹬,尽数招呼在了他的身上。
三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看够了热闹,才噙着笑道:“这个就要看贺姑娘你了。过往什么样的先例都有,全看个人抉择。”
眼前之景,何尝不是一种人间炼狱。他们本都是最可怜的人,抱团取暖尚且不够,稍稍有一丝生机,便可和往日同吃同睡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但正是这样的地方,才会滋生出一往无前的决心和狠厉。她若拥有这样一个金玉奴,定可如虎添翼。直到此刻,贺长情终于动了将错就错的心思。
至于那群人,可能是受够了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们难舍难分地缠打在一起,全然不顾昔日情面,场面一度很是难看。不过也总有例外,贺长情注意到,就在人群边缘处还站着几个瘦弱的幼童和妇人,并没有参与其中。
便是贺长情也无法评判,对于金玉奴而言,到底是落星谷里的日子难捱,还是外界那所谓的花红柳绿更危机四伏。她只知道,自己打算入乡随俗,要带走一个瞧得上眼的。
“哪来的小兔崽子,疯了你!”人群中忽然一声暴喝,那人中气十足,这一嗓子震得人耳膜生疼。
贺长情捏了捏耳骨,再抬眼去望时,眼底便浮起了几分诧异。
只见几个打得最凶狠的男人此时通通住了手,不是捂着自己的脚,便是揉着脸颊或抱着胳膊,惨叫成一团。
贺长情看得分明,其中一人的手臂上印上了一个鲜红的牙印,血流如注。这番情景,也不知咬他的人是使了多大的劲。
贺长情的疑问很快便得到了答案。人群中奋力挤出一个瘦削的半大少年,他踉跄着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一步一步虽是艰难,却没有半分犹豫。
不过他身后众人也不肯轻易放弃离谷的机会。那个胳膊上快被咬掉一块肉的男人不知从哪里操起一块石头,追在少年身后,抬手便朝少年的小腿上猛力砸去:“能出去的只能是我。”
离得近了,那砸在血肉之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贺长情听了不禁觉得牙齿发酸,额角突突跳个没完。
眼见着那块石头又要再次落下,而这一次的目标却是少年的脑袋时,贺长情及时厉声喝止住了:“住手。”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的少年人暂时得救了,但他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此刻只能用胳膊肘代替双脚在地上爬行。
随后他匍匐在了她的脚下,犹豫着探出了只微微发抖的手。他废了那么大的劲,可此时却也只敢轻轻拉了拉她的裙角:“主人,你,你能不能选我?”
谁都没想到会有金玉奴这么大胆,在场者都不由地愣了半晌。老者更是被惊了一跳,着急忙慌地便来替贺长情拍开那只瘦骨嶙峋的手。
那手虽然满是伤痕,但骨肉匀称,倒是个习武的好材料。再加上方才那一出,更让贺长情几乎笃定了就是此人的打算。
只是,还需最后一试。
“无妨。”贺长情打断了老者的阻拦,只饶有兴趣地低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你抬起头来。”
少年闻言,乖顺地抬起了头。那是一张很是俊俏清秀的脸蛋,即便现下多了一条又长又深还在流血的伤疤,却平添几分我见犹怜。
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写满了不谙世事,双唇也因紧张而抿在了一起,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无力的家伙,方才可是不顾一切地冲出人群,紧紧攥着这可以逃出生天的一线光亮。
这种狠劲本就少有,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粗中有细,便是急于表现,也注意着分寸,未曾冒犯于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没,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姓祝……请主人赐名。”少年很是上道,一口一个主人叫得愈发顺嘴,而后更是将额头重重一磕,人跪倒在了地上。
纵是金玉奴,但只要做了她的人,断然没有再继续落魄潦倒的道理:“从今日起,你就叫祝允。”
这个允字,是她未曾说出口的允诺。
贺长情有所耳闻,金玉奴之所以无法摆脱奴隶的身份,一生一世都尊一人为主,便是受一种名为寒约盟的制约。但倘若有朝一日可以寻得解开这种契约的法子,自己也腻烦了他,她便允他离开,放他自由。
“既然如此,还剩最后一关。贺姑娘,只要你顺利通过,便可签订寒约盟带走金玉奴,安然出谷。”
贺长情松了口气。果然,离开落星谷和成为牧心者有着莫大的关联。
第3章 反击
谷外的阳光格外明媚晃眼,贺长情只是微微仰头看了一眼,便是身形一晃。
祝允眼尖手快地搀了她一把,却在贺长情的目光看过来之前,飞快地将自己的头低了下去。
几日前她还不解,即便落星谷有瘴气存在,但也算不得多么地龙潭虎穴,可为何北梧大陆却几乎从未听说有谁成为了牧心者呢?直到她接受了老者口中的考验,才明白了这当中的门道。
“扶我过去坐坐。”再看到祝允这张脸,贺长情甚至都冒出了点儿悔不当初的意思,不过形势严峻,由不得她沉浸过去,“既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也跟你直言,我进入落星谷是因为被人追杀,如若此后真遇上了生死攸关的险境,我保不了你。”
贺长情紧紧盯着祝允的面容,她以为自己这番刻薄绝情的话一出口,会在这金玉奴的脸上看到幽怨不忿,亦或是懊悔震惊的表情。但是这些,通通都没有。
他似乎接受良好。换句话说,自打离开了落星谷那鬼地方,这祝允就好像变得无欲无求了一般。
也许是因为寒约盟吧,不过事实也由不得他有什么不满。话说清楚了就好。
贺长情朝着祝允招了招手,撑着对方肩膀站了起来,她必须要用最短的时间,和沈从白取得联系。
他们出谷的时机选得不错,没有和巡检司的人马正面碰上,就连梅雨季节的雾都已散得七七八八。沿着东面的方向走,即便是在二人腿脚都不利索的情况下,也只用了半个多时辰便出了林子。
贺长情从身上摸出几枚铜板,打发祝允去附近的农户家中换得一些热饭回来,顺便打探打探消息,看看五日之前这村中是否有外人来过。
“切记,说多错多。你只管说自己路遇山匪,看见那伙人朝着东面离开了,旁的一概不理。记住了吗?”
祝允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村中走去。
望着祝允离去的背影,贺长情的心头不免浮上一丝愁绪。
虽说用人不疑,可到底她对祝允没有什么了解,也不知这小子是不是个头脑灵光的。若不是害怕巡检司在村中早早地设下埋伏,只待她一现身就来个瓮中捉鳖,她也犯不着寄希望于旁人。
眼下,也只能默默等待了。
好在,祝允的速度很快,似乎就是几句话的功夫,人便回来了。
贺长情的嘴角终于有了丝笑意,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继续蹲在了及膝高的草丛里。
等人走近了,贺长情只觉得眼皮一跳:“怎么这幅表情?”
“主人,村子里……好像有人跟上来了。”祝允为她带来一个噩耗。
贺长情有点懵。如果祝允是按照她的话术行事的话,那么距离她坠崖至今已有五日,巡检司里的重要人物应该都回京复命了,剩下的喽没有那样缜密的心思和面面俱到的手段,理应不至于这么快就惹来怀疑的。
中间莫不成还是出了什么纰漏?
但无论是何原因,事后问责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贺长情无意去追究祝允在这个环节里有没有出差错。她只是一把拽过了祝允的胳膊,勒令对方和自己一起蹲了下来:“别动,别出声。”
祝允倒是个提线木偶,她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多余的废话和行为并不会做。这可就奇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正是落日余晖,下地的村民们正三三两两地带着农具而归,村间的那条土路上很是热闹。
在这种条件下想要看出端倪,是有些难度的。但很快,贺长情还是锁定了一个身影。那人气质拔群,显然和周遭的人群格格不入,但也分明不是巡检司那群恶犬。
贺长情很是松了一口气,拽着祝允起身后又主动拨开了身前的草木:“清清,这儿!”
左清清的眼角眉梢皆是喜色,几个小跑间便来至近前:“主上,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刚才看这小兄弟说话的口吻,就在猜想是不是您派来的人。还好,我猜对了。”
说着,二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放在了祝允身上。贺长情是在庆幸自己的眼光尚可,祝允的警惕心远胜于一般人,好好调教,日后定可成为一大助力。
左清清则是歪着脑袋打量了半晌,才咦了声:“我怎么瞧着你这么面生。你是我们鸣筝阁的暗哨?”
“他是……”
贺长情还没想好措辞,便被祝允抢了先:“我是……主人的金玉奴。”
金玉奴?什么狗屁不通的怪东西……等等,他刚刚说什么,金玉奴!
左清清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因为震惊快掉了下来:“主主主上,你成了牧心者?咱们北梧第一!”
左清清实在夸张,单从谷中老者口中便知,五年前便出了位牧心者,根本不存在什么北梧第一。由此可见,天广地漠,在北梧如此大的疆域中,牧心者绝不是少数。
贺长情不愿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口舌:“别废话了。说正事,小白拿到认罪书了吗?”
左清清嘿嘿一笑,神情是不可抑的自豪:“您都为他主动吸引火力了,他敢不拿到吗?主上放心,认罪书已经销毁。小白和我接头后,先行回京调动人马去了,他让我在这里接应您。”
“如此,我便可放心了……”悬着的大石可算是落下了。许是这几日紧绷着的心弦骤然一松,贺长情再也支撑不住,话音未落,人就在左清清和祝允的面前晕了过去。
“主上!”贺长情一身伤情,左清清是看在眼里的,此刻二话不说便将人扛在了肩头,往前迈步时还不忘了侧身冷冷地瞥了眼祝允,“还愣着干嘛?搭把手啊!”
那日被巡检司追捕时本就受了不小的伤,坠崖时中的箭更是雪上加霜,但如若只是到此为止,本也没有大碍。坏就坏在牧心者离谷的那三场考验,险些没要了她的半条命。
细细算起这次遭人算计的前因后果,方知是着实伤到了贺长情的元气。
贺长情的额头滚烫,人也昏昏沉沉地呓语不止。只到温热的米粥被送到唇边,又缓缓流到了肠胃里,她才恢复了些神智:“祝允……怎么是你?”
祝允喂粥的动作蓦然一滞,神色不可控地慌乱起来:“主人……我是您带回来的金玉奴。”
“我应是一时烧糊涂了。扶我起来吧。”在祝允的帮扶下,贺长情才挣扎着坐起身来,“左清清人呢,怎么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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