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情在一处贩卖小玩意儿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将一只丑得奇形怪状的面具拿在手心里掂了一掂:“店家,借你东西一用,银子问我身后的这位小哥要。”
还没等店家应下来,便见面前这位看上去很是柔弱的小姑娘眸色一凝,下一刻,她手中的面具便被猛地扔了出去。
面具砸到他们斜对角的一个小摊上,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立时倒得倒,碎得碎,单听那噼里啪啦的一连串声响,就很是让人肉疼。
不过,旁人的肉疼最多不过是内心层面,真正肉疼的却是另有其人。
只见那摊位之后,一个抱着自己脑袋的男人发出嗷呜的一声,怒气冲冲地骂了起来:“贺长情你个天杀的,当街谋杀亲兄啊。”
祝允付了银子后,也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在当场。原来主人早发现了是谁在策划着这一切,只不过没有立时拆穿罢了。想想片刻之前的自己,还言之凿凿地说是顾世子可能参与其中,现下他想一把扇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你派人跟踪我,还安排人声东击西用菜刀砍我,不是你先起的杀心?”贺长情连一句废话都懒得再说,只嫌恶地别开双眼,“不想死,就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秦知行的全部能耐,或许也只有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打小闹,真到了对上贺长情的时候,他也只能默默咽下心中的不平。在听到这一句话后,更是赶忙招呼着手下人逃之夭夭。
秦知行的这一出虽是烦人得紧,但终归没能在贺长情心中留下什么痕迹。她满心满眼只沉浸在未来对赵明棠如何安排的构想中,连他们什么时候回到的鸣筝阁都没发现。
还是面前忽然晃出来的一粉嫩身影,将贺长情的思绪拉了回来:“沈二姑娘?”
随着琼华郡主被贬出京都,再没人能威胁到沈怜的性命后,原本那骨瘦如柴的身形倒是日渐圆润起来,整个人瞧着也再不复从前的那般形容憔悴。
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无论怎样,都是好事一桩。贺长情熟稔地与人寒暄着:“沈二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都亏了你们,源合堂何大夫的医术那可真是顶好的,别的大夫拖拖拉拉总也治不好的,他几服药下去药到病除。”
何云琅是有那个本事,若是没有交情,把他惹烦了的话,药到命除也不是没那个可能。贺长情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个醒:“但何大夫只喜欢疑难杂症,沈二姑娘既然痊愈了便不要总去找他,不然他可能反倒心生不快。”
“我懂我懂,青竹之前屡屡找他总是吃个闭门羹。”提到青竹,沈怜那张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不过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想正式向小阁主道谢的。若不是您多次规劝引导,我此刻估计就是乱葬岗上的一具尸体了。”
她这话,旁人听了许是不解,但亲眼见过沈慈沈怜二姐妹在沈府待遇不同的贺长情,却是无法昧着良心劝解对方。
毕竟这世上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也不是所有的血亲都会无条件地爱护庇佑彼此。
不过提起沈府,贺长情纳罕起来:“沈老爷今日,肯放二姑娘出门了?”
“自郡主一事后,父亲待我宽厚了许多。又加之他心中有愧,自觉无颜面对小阁主,只是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姐姐。”说到这里,沈怜紧张地舔了舔下唇,见贺长情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方才开口继续道,“其实我今日前来,除了是真心实意想向小阁主您表达谢意,还是得了父亲的嘱托。”
“如果鸣筝阁方便的话,不知能否可以让我见姐姐一面?”
沈怜提出要见沈慈一面,其实是在贺长情的意料之外的。
很久以前,她便察觉出了这姐妹二人之间关系的微妙。沈慈被幽禁在鸣筝阁的私宅多少个日夜,向来只有这姐姐提出让她去看看妹妹的请求,却不见妹妹过问过一句姐姐的近况。
沈怜主动提出见面,还是头一次,即便是借着沈振之名。
她倒要看看,这沈怜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贺长情朝着沈怜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来:“你们姐妹的感情可真是令人艳羡,既如此,那我们这就出发吧。”
第42章 春宫
月上柳梢头, 夜色如水般氤氲开来,仿佛给天地万物都披上了一层薄纱。今夜天气正好,不冷不热, 偶有清风拂面,带给人无比惬意的快感。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这样的夜色。
“小阁主, 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沈怜就近扶着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来。
“快了。”贺长情冷静自持的声音响在沈怜的前方, 人却是步履不停。
“可是这已经是你第七个‘快了’。”沈怜终日待在闺房, 几乎没走过远路, 这猛地一下子,还真让她有点吃不消。
贺长情借着月色扭头一看,还真是, 只见沈怜早已是香汗涔涔, 一张小脸红得仿佛在油锅里滚过一遭似的。倒是她一时疏忽了,这没有练过几天的拳脚功夫,便是个男人过来,想要跟上她和祝允的步速, 也是有些难度的。
想到此,贺长情讪讪一笑, 放慢了脚下的步子:“这回是真的快了。”
“那, 我们为什么不坐马车?”这话, 沈怜憋了一路。起初是担心贺长情觉得自己娇生惯养, 连几步路都走不得, 后来则是追都追不上, 眼见着与前面二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沈怜不禁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光是跟上二人, 便用了她几乎浑身的气力。
“沈慈姑娘毕竟身份特殊, 知晓此事的人应当越少越好。再者言之,沈二姑娘你瞧瞧这四下里,处处都是草木山石掩映,马车如何使得?”
“不好意思,我没想那么多。”到底还是被贺长情嫌弃了,沈怜的视线甚至不敢再往那边看去,只咬牙强撑道,“说话的这会子我也缓得差不多了,我们继续走吧。”
“无妨,先歇息一会儿。”这本也不是个急事,贺长情找了处还算光洁的大石,将它让给了沈怜,自己则是走到了不远处正背对着她们二人的祝允身后,“阿允,你在做什么?”
从方才起,他便背对着人,也不知一个人独自鼓捣着什么。
“主上,我,我给您把这块大石擦干净了。您坐。”祝允单手指了一指他身边的那块石头,可话虽如此,他的另一只手却始终背在身后。
“你若是累了,便自己坐。”这个祝允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往常一起出门时她何曾抱怨过苦和累,他理应知道自己是什么体力的,“还有你,手里藏着什么?”
祝允鬼鬼祟祟的心虚样子,早被贺长情看在了眼里,只不过她先前懒得搭理,现下得了空,越看这行为,越觉得碍眼就是了。
“是……是,其实就是一个……”祝允犹犹豫豫着,把自己的脸都憋红了也硬是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好像那是一个会令他很难为情的东西。
“我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当得你这么遮遮掩掩?”贺长情绝不会过多干涉手下人的言论与行为,但若是明显欺瞒于她,她的眼里也绝对揉不下沙子。更别提,这个人还是和她形影不离的祝允了。
贺长情再没有耐心等祝允的解释,于是一把将人扳了过去,又从他手里将东西夺了过来。本以为是什么稀罕物件,却没想到就是一支簪子,贺长情快要气笑了:“原来就一支簪子,你也……”
慢着,这簪头上的小鸟很是眼熟,不正是上次他们来看沈慈时,她曾经看上过的那支发簪吗?只是她一向不喜旁人揣测自己的喜好,当时也就没有买下而已。
“这东西,怎么在你手上?”事态朝着她从未预想过的方向发展起来,贺长情甚至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溢上心间。
浓浓夜色下,没有人能看到祝允的耳朵几乎红得要滴出血来:“主上,主上应该喜欢,所以阿允就买下了。”
“买下来却不送给我,就一直偷偷藏在身上?”贺长情的不快一扫而空,甚至还有兴致把玩起那双小翅膀来。
“我,我不知道主上会不会喜欢,不敢贸然送出手。”事实上,若不是方才为了替主人擦拭大石表面,想让她同沈怜一样好坐下松松腿,那支簪子也不会恰好从衣襟里滑落。
没想到就只这样一捡,就被主人抓了个正着儿,还惹恼了主人。
“喜不喜欢都是我们家阿允的心意,我看上去那么不讲人情吗?”贺长情笑吟吟地将簪子伸到了祝允面前,见他没有反应,还往前递了一递,“我自己看不到,你来替我簪上吧。”
好在因祸得福,她不仅没有生气,甚至看上去还很欢喜的样子?她甚至,第一次同自己这样亲昵地说话。祝允压下心中全部的雀跃和慌乱,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贺长情身后,将那支仍旧带有自己体温的发簪插入了她浓密乌黑的发髻里。
往日里主人总是忙得不可开交,穿着打扮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可即便那样都掩不住她过人的容貌。而她只要像此刻稍稍那这么一打扮,便映衬得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好看吗?”贺长情毕竟也正值少女怀春的时候,没有是谁是不爱美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她这一侧头,祝允才发现自己居然同她贴得如此相近。一瞬间好像有块烙铁烫在了他的喉间,让他失了声一般,好半天过去,他才低低地嗯了声。
“小阁主,你们在干什么?”沈怜歇息够了,在那边唤了半天都不见有人搭理自己,索性主动走了过来。只是她没想到,她此时的出现好像不太合适。只是来都来了,少不得要撑着头皮问问:“那个,我们走吗?”
诚如贺长情所言,他们这一次是真的快了。在沈怜还没来得及再一次叫苦叫累的时候,一座宅院便出现在了眼前。
“奇怪,沈慈和徐柔儿她们都睡得这么早吗?”按照他们的脚程来算,此时最多不过才戌时末,怎么偌大一间宅子,处处漆黑,连半个人影都没能见到?
贺长情的心中顿生出了不妙的预感,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不由地快了起来。
“不对。”三人一路绕过回廊并几处厢房,只见四下幽静,说是废弃的荒宅恐怕都有人信,“沈慈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自打这念头浮起,贺长情就再也无法镇定了。虽说是圣上下令幽禁的沈慈,但他二人夫妻一场,圣上迟迟不对这个下毒谋害他的女人做出实质的惩罚,便说明了是旧情难忘。
这样的情况之下,若沈慈真出了个什么好歹,她不得被梁淮易扒掉一层皮吗?
“主上,里面有声音。”
祝允抢先一步来至了沈慈的房门外,在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动静传来时,他的神情便为之一松,不过很快他的面色又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贺长情和沈怜几步走至近前,都不待祝允回话,她便懂了为何祝允会是这样的表情。
只听屋里有细微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间或夹杂着难耐的闷哼。听到后面,甚至演变成了女人尖锐的叫喊声。
贺长情并不清楚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沈慈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她绝对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
于是贺长情伸出两只胳膊,将沈怜和祝允二人往后推了一推,抬起一脚便踹开了那两扇形如摆设的门板。
长风直直地灌入屋内,惊起了床榻之上那一双交颈相依的鸳鸯。
只见沈慈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下半身几乎不着寸缕,好在上半身还穿着一件赤色肚兜,虽说半褪不褪的只虚虚挡住了胸前那片风光,但总归是没有完全地暴露于人前。
祝允只看了那么一眼,险些没有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给吓得跳了出来,他接连道了几声抱歉,随后便十分自觉地退到了屋外。
而贺长情顺着床榻之上的狼藉望去,便见那一床锦被高高鼓起,赫然包裹出了一个人形。
便是再不通人事,亲眼撞见这一幕,该懂的也便懂了七七八八。贺长情顶着自己烧红的双颊,怒视着同样受惊不小的沈慈,问道:“你这样做,对得起圣上吗?”
偷情是一回事,可被当众捉住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多数是既有贼心又有贼胆,幸运的是,他们不必承担外人的指指点点,似乎只要享受那一点悖德的快感便足以令他们放下一切良心与伦常。可后者便要面临着许多指责与发难,重压之下,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沈慈将身前的被子紧紧攥在掌心之中,用以遮掩着自己半裸的上身。此时她早已顾不得什么脸面与体统,只睁着一双泪眼,央求着贺长情:“小阁主,你能否,能否先行出去?允我穿上衣裳。”
“这屋里现在只有我和沈二姑娘两个女子,你不用担忧什么。”贺长情只觉得好笑,既然当初敢做,那又何必事后怯懦,做出这幅委屈可怜的样子来?让人看了无端窝火。
“我今日便要看看,看与你私通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贺长情说做便做。她几步上前,不带一丝犹豫地一把掀开了那带着二人体温的锦被,露出底下那不堪入目的旖旎春光。
一个光着膀子,白花花的男人就这样闯入了她的视线,但令贺长情肝胆俱裂的是,这张脸她居然认识!
她不仅认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此人还是她最熟悉的那个。
这一发现,让贺长情直接傻在了原地,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圣,圣上!怎么是你?”
第43章 撞破
贺长情只觉得自己双腿一软, 待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先她一步,跪倒在地。
这世上, 还有什么是比撞破圣上的床笫之欢还要可怕的事情吗?更要命的是,她刚刚还不由分说地一把掀了人家俩人的锦被,将那欢好的场景捅了个透, 可谓是一点面子都没给留。
如果狠厉至极的目光能杀人的话, 贺长情觉得自己恐怕已经被梁淮易给凌迟几千刀了。
见到贺长情都如此情状, 沈怜也身形一晃, 血色全无地跟着跪在了后面,只剩一张嘴不停嗫嚅着:“民女,民女不是有意的。”
“贺长情啊贺长情, 你让朕该如何说你才是!”圣上捏着眉心, 好半天过去,才红着一双眼眸向她望了过来,也不知是羞恼的缘故,还是大动肝火所致。总之, 脸臭得堪比灶台里的黑炭:“下回进来,能不能先叩叩门?”
所以, 重点难道是她没有提前叩门?而且听这话的意思, 还能有下次?
这倒是, 大可不必。
贺长情再也没有这样的肥胆了, 她并起三根手指, 在梁淮易和沈慈的面前发起誓来:“属下发誓, 今日什么都没有看到, 也什么都没听到。”
“你们都先下去。”圣上此刻整个人都被锦被裹得严严实实, 只留了一颗脑袋在外面。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做法, 本就让他分外憋屈,偏生平日里看着聪慧伶俐的两个人今日倒成了个木头桩子,只会杵着不动。这一切都令他胸中的一团无名火更甚,最后的话竟都是喊出来的:“朕要更衣!”
“是,属下告退。”贺长情当即给沈怜去了个眼神,二人一齐退出了屋里,并且还很贴心地为里面的人带上了门。
做完这些之后,贺长情才摸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险,太险了,若不是圣上不是那弑杀之人,又有点儿时情分兜底,就凭着她今日这样的莽撞,早死八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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