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你怎么样?”外间的祝允早就等得心急如焚,偏偏当时的情景,他是最不应该留下的那个。而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祝允隔着门板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这奸夫若是旁人还好说,以主人的身份和才智,相信处理起这些事来也算游刃有余。
可谁能想到,做那种事的人居然是圣上!祝允很是为贺长情捏了把汗:“圣上他,没迁怒您吧?”
贺长情听了这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这问题,她答不上来。方才暴怒下的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可等圣上回过神来,还不定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呢。
为今之计,也只好见招拆招了。
“沈二姑娘,你姐……”贺长情未出口的话顿在嘴边,脸上的神情旋即被一抹狐疑之色占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啊,有吗?”沈怜抬起两只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明明整个人都心不在焉,却还死不承认,只道,“我没事,就是还没回过神来。”
真的只是没回过神?沈怜虽是一个闺阁女子,在面对这样突发事件的时候无法和他们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相提并论,可刚刚才经历了那样的事,不应该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吗?
至于其他情绪,沈怜一时能顾得上吗?
若是换作旁人,给出这样的理由,贺长情说不定就真的信了。可沈怜当时在得知琼华郡主私藏金矿之后,即便几次三番陷入生死存亡的困境,她依旧死咬着秘密毫不松口,到最后甚至还想出了装疯卖傻这样的计策来。
这样的人,胸中的城府早就超出了寻常人。
沈二姑娘,身上的秘密可真是多。贺长情收回了打量对方的视线,无论沈怜心中装了多么说不得的故事,她都暂时无意探究。
一切,都要等里面的二人穿戴整齐以后,才能有个定论。
但愿苍天垂怜,她只是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今日倒了血霉遇上这样的事。单论自己说不准会长针眼就已经很令贺长情难过了,现在又因为当今圣上掺和在里面,她还得平白无故多担一个掉脑袋的风险。
遇到这样的事,圣上他们是受惊不小,可她又该找谁去说理啊。
贺长情从未有这么心烦意乱的时候,她的闷闷不乐全都写在了脸上,自然也吸引了祝允的全部注意:“主上,您别担心,圣上应该不会……同您计较的。”
可这话,祝允也说得实在没底。在他的记忆当中,圣上是一个还算公正的明君,可即便是这样的好人,利用起臣子们来也是毫不手软。
那时他利用主人去除掉三皇子,可曾有替主人的性命着想吗?再到那么多次有人弹劾主人,圣上也总是只说他的为难之处,从来没有替主人真正解决过什么。
这样的圣上,如今又被他们亲眼撞破这种说不得的隐秘私情,主人当真可以全身而退吗?
祝允愤恨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他才想出一个根本算不得法子的法子来:“主上,圣上若是要罚您,您就都推阿允头上吧。就说,就说是我踹开的门,是我非要进去查看屋里发生了何事。”
“没用的。”贺长情心中的忐忑有如实质般凝结在了脸上,半晌过去,她只剩脑袋还能勉强维持着思索,“下人犯错,主子为难。金玉奴做错事,也都是牧心者的失职。况且无论是你还是我,亦或是别的人来,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没用的,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今晚的这一件由荒唐情爱为开端的事件,或许本就无解,而她也只能将其归结为时运不济。贺长情闭了闭双眼,第一次打算就此认命。
也恰是此时,三人背后的木门传来吱呀一声的轻响,动静算不得大,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显得特别清晰。
贺长情回过身便见是沈慈,人不由得一愣。
面色潮红,仍带着动情痕迹的沈慈此时只着了一身轻薄纱衣,勾勒得她本就曼妙的身姿愈发地玲珑有致,尤其是腰窝那里更是不盈一握。
贺长情甚至觉得,也不能怪圣上偷偷摸摸地前来与人私会,她若是男人,也定会对这样的妙人念念不忘。
“小阁主,妹妹,还有祝小哥,圣上让你们进去说话。”说着,沈慈一边拢着被夜风吹开些许的外衫,一边往旁边侧过了身子。
看来,圣上是刻意支开了沈慈的。没有沈慈这样的枕边人为他们说话求情,还在气头上的梁淮易岂不是更难收敛?
贺长情的心都凉了半截。
不过凉归凉,她进屋后的一切都力争做到完美,让圣上无错可挑。就连祝允和沈怜都跟着她的一举一动,再无任何遗漏。
“唤你们三人进来,是为两件事。第一,鸣筝阁即日解封。第二,沈怜你相中了京都哪家公子,无论是谁,朕这就下旨为你赐婚。”得到滋润,又冷静许久的圣上看起来心情颇好,不仅恕了他们的无礼之罪,甚至还悉心安排起日后的事来。
但贺长情明白,这其实不过是另一种让他们闭嘴的手段而已。可能是这事梁淮易本就做得不地道,又着实不想闹大,心虚之下,居然退而求其次,通过这种方法来确保消息的不会外传。
贺长情对梁淮易使在她身上的那些弯弯绕感到心灰意冷,但同时又分外庆幸,这样好歹是不用去死了。
“属下,叩谢圣恩。”她向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圣上都主动退了一步,还递过来个台阶,她不赶紧应下那才是真的犯蠢。
只是贺长情没有想到,就在她的身边,还真有一个蠢到如此境界的人。
沈怜跪在地上,一改今日的格外沉默,只摇着头,隐隐啜泣起来:“我不要,我不想要赐婚。哪怕那个人是谪仙下凡,我也不要。”
“沈怜!你糊涂了?”贺长情拼命给人使着眼色,可沈怜却像是瞎了眼一般,根本接受不到。
从前也没发现这个沈二姑娘有常伴青灯古佛的志向啊,如今却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连谪仙下凡那样顶好的人物都入不得她眼了?
“你慢慢挑选,有了意中人再告诉朕,朕替你做主就是。”圣上根本不吃沈怜这娇滴滴的一套,他决定了的事情,便是有山川湖海阻他,他也要想办法炸出一条道来,“你先下去吧。还有你,那个叫祝什么的金玉奴,朕有话要与贺长情单独聊聊。”
圣上金口都开了,那二人自是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一瞬间,屋内只剩下了她和圣上。
烛火衬得梁淮易的侧脸柔和了几分:“朕与阿慈本就两情相悦,从前还是六皇子时,朕便发誓此生只有她一个女人。”
“您并未食言。”虽说身为天子,开枝散叶同样也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任务。但好在,梁淮易到现在都为沈慈守身如玉。
“朕也知晓,下毒谋害之人并不是她。”
听到这里,贺长情终于没能忍住抬起头来:“既然您放不下,也明白不是沈慈姑娘下的毒,那为何不将她迎回宫中?您二人还,还跑这里来……”一解相思之情。
你们这干的,是人事吗?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第44章 暴露
“哪有那样简单?”
又来了, 一模一样的话术和开头。这话,圣上说得不腻烦,她耳朵却是听得要磨出茧子了。
翻来倒去的, 但不外乎就是:皇位不好坐,要权衡各方势力,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
“朕的后宫并非只是朕一人的, 事关任何一位妃嫔的册封和废除都要受到朝臣们的关注。如果将沈慈就这样迎回宫中, 不知要受多少口诛笔伐。”
得, 这回新奇多了。但是什么叫不是你一人的后宫, 难道你的宫闱秘事,外臣也能有幸加入?这世上真能有如此**之事吗?
贺长情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连她自己都没能意识到,一直以来秉持着君臣纲常的她, 已经生出了不满的情绪。
她是真的很想问问,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难道以后我这私宅,就专供给你们两个兽性大发时作乐享爱用的了吗?
贺长情几度张了张嘴,但是如此大不敬又色胆包天的话, 她问不出口。
好在,圣上大抵也觉得这样不是个长久之计:“这几日你若是得了空就抓紧查查, 看下毒的事到底是谁做的。只要还了沈慈清白, 朕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将她迎回后宫。你这私宅, 自然也就清净了。”
前面的那些话, 贺长情自是不用旁人耳提面命。只不过这圣上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不得了, 她是不是可以认为, 只要她一日查不出个结果来, 只要他兴致来了, 便会专程赶到这里来与沈慈云雨一番?
长期以往, 那这还得了!贺长情的额角突突狂跳:“圣上放心,属下一定尽早查出结果,还沈姑娘一个清白。”
好说歹说,发誓一般地立下军令状,总算是送走了圣上。可自打那档子事被捅破后,圣上和沈慈两人却是如入无人之境,临了临了还当着他们三个的面紧紧地抱着互相啃了一回。
贺长情忍着发热的面颊,侧过了头去,却见祝允的情况比她还要严重几分:“你没事吧?脸红成这个样子?”
“我……没事。”
得,声音嘶哑低沉,和他红得好似熟了一样的脸蛋,简直绝配。说到底,祝允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平日里无情无欲也就罢了,今夜亲眼目睹了这些,又怎么能要求他像个木头人一样呢?
贺长情觉得自己要难得糊涂一些,于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看向沈慈:“沈姑娘,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过几日得空,再来看你。”
“小阁主,能否让我同怜儿借一步说话?”这一夜实在精彩纷呈,折腾到此刻,沈慈已经很是疲惫,但她还是将自己妹妹的异常看在了眼里。
经沈慈一提,贺长情也终于想起他们此行最初的目的,即便归心似箭,也只好笑着道了一句请便。
这边沈慈欲要牵起沈怜的手,却被自家妹妹给躲了开来,她的纤纤素手扑了个空,一时孤零零地僵在了半空之中:“怜儿?你跟我进去,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沈怜到底还是拗不过沈慈,一只手被紧紧地攥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手虽是牵起来了,可沈怜却仿若秤砣一般,半步都不肯挪上一挪。也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力气,没控制好力道的沈慈反而被身下的门槛绊了一脚,眼见着就要栽倒在地。
幸亏有贺长情及时捞了一把,才没让人摔下去:“仔细着脚下。”
直到此时,贺长情也看出来了,这姐妹二人的关系可不仅仅是简单的不和,分明是闹起了别扭生了龃龉。沈慈还好,可沈怜便是当着外人的面,都恨不得把“离我远点”这四个大字写到脸上。
只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们一行三人踏入这座宅院后的行径从一开始便是直奔沈慈的屋子而来,再之后发生的便只有那一件事情了。
沈怜忽然的改变,是在她目睹了沈慈和圣上情难自禁的欢好之后。也就是说,沈怜极有可能和沈慈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小阁主?”沈慈见贺长情攥着自己的腕子久久不肯松手,不禁轻轻挣扎起来。
“啊,抱歉。”就在贺长情收回手的刹那,一个早早被她忘却的疑点重又浮现起来,因为就在沈慈的手腕上,那个伤疤,再一次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沈慈和沈怜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就在她们身体的同一处位置甚至都有一个那么相像的疤痕,这绝不是什么巧合。但看二女的神情各有各的古怪,贺长情便是想顺着这疑点问下去,也明白今夜绝不是合适的时机。
“沈二姑娘,我们在外面等你。”
留下这句话后,贺长情便带着祝允去到了东面厢房的方向。如果她没猜错,徐柔儿多半还在装睡。
其实,徐柔儿还是挺聪慧的一姑娘,明白审时度势,更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若她是徐柔儿,面对这样为难的事情,估计也只能装作浑然不知。
咣咣几下敲门声乍响,将屋内缩在角落里的徐柔儿给吓了个半死,她颤着声音道:“睡,睡着了。”
贺长情失笑,方才还在心中夸过她一番,没想到这么快就不灵了。人都睡着了,还能回话吗?
“是我,贺长情。你真睡了啊?”
“主上!”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徐柔儿就光着脚咚咚几步跑来,拉开房门后一把将贺长情抱在了怀里,“您可算来了。”
天知道,今夜的徐柔儿有多煎熬,醒是不敢醒的,可睡又睡不着,她在榻上数了约莫有几千几万个数,每回都是莫名其妙断在中间又得从头来过。还以为就要这样闭着眼假寐到天明,却不想主上突然来救她于水火了。
贺长情替她整着额前的碎发,安抚道:“你很机智,若是还有下次,你就只管在屋里老实呆着便是。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圣上已经下令,只要我们尽快查出原委,沈姑娘自然也就回宫了。”
徐柔儿在见到贺长情后就心安了许多,被自家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后背,居然也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贺长情替人盖好被子,方才退了出来,轻声唤着等在门口的人:“阿允,走了。”
本以为他们在徐柔儿这里耽搁许久,那边沈怜估计早已等得不耐烦,可当贺长情二人去而复返,却见那扇屋门依旧掩得严丝合缝。
贺长情等得百无聊赖,只想随便找人说说心里话:“阿允你说,沈怜是不是也喜欢圣上?”
“沈怜,喜欢圣上?”祝允的两只大眼睛登时瞪圆了,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不过眼下经主人这么一提点,他才觉得很多过去看起来毫无关联的点似乎都连通了。
“你怎么重复我的话?”贺长情顿感无力,只好从另一个角度发问,“你也是男人,那以你的视角看,圣上对沈怜,有那个意思吗?”
姐妹俩为了他争风吃醋,梁淮易到底知不知情。
若是他知情,那他日日挂在嘴边的深情专一岂不宛如黄土般可笑低贱;可若是他不知情,为何在与朝臣博弈之时表现得胸有成竹,一面对这些情情爱爱,却迟钝得好比顽石一块。这样的梁淮易,还是那个让众臣都忌惮不已的君主吗?
贺长情从前只当梁淮易是皇权难掌,所以难免沾染上了些帝王权术的底色,可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件接踵而来,让她越来越看不清圣上了。
她迫切地想从第三个人的嘴里,听到些什么,佐证也好,推翻也罢,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这个倾诉的对象,只有祝允一个人。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祝允完全抓错了重点:“主上心里,阿允也是男人吗?”
“难不成你觉得,你是个女子?”这世界大抵是疯了,不是她眼睛瞎了,就是祝允的脑子傻了,他居然连这问题都能问得出口。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至少此时此刻的祝允,令贺长情再无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她干脆抱起胳膊来,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去了。
贺长情还并不知,就因她这一句答案最是明显不过的反问,便在祝允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主人的眼里,身为金玉奴的自己,是同那些北梧男子一样的?他们都是一样的,那是不是说,他这罪不可赦的妄念或许也是情有可原的?那有朝一日,她的心里也会生出哪怕一丝丝的异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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