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难的永远不是平地起高楼,也不是筹措出黄金白银,而是民心所向。
“此事多谢你了。”虽说二人如今也算是上下级的关系,可杨可寅的事情是她一人应下的承诺,实在不能混为一谈。贺长情向不远处守门望风的祝允招了招手:“阿允,把画拿出来吧。”
祝允上前,将一直存放在檀香画匣里的一卷图取了出来,双手递给了贺长情。
贺长情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向赵明棠介绍起来:“你初来乍到,想必在京中行走不会十分方便。这夜宴图是傅云鹤傅老爷子的真迹,京中贵人向来喜好附庸风雅,几乎无人不爱。现如今,我还不能让外人知晓你与鸣筝阁的关联,因而能给你的有限,还望赵大人莫要嫌弃。”
都说拿人手短,原先赵明棠还可以说服自己,他与贺长情不过是互取所需,如今小阁主如此大方,倒搞得他没来由得慌里慌张起来。
赵明棠摆了摆手,推拒道:“这……小阁主这太贵重了,真不用。”
只要是有心人,进京以后稍稍打探了解一番,便不难知晓而今最时兴的布料款式是什么,哪家酒楼的饭菜最是美味可口,以及在高官显爵中那些最为风靡的东西。
赵明棠听说过傅氏合家的名气。傅云鹤如今岁数上来了,早已封笔,若是能有这位老爷子的一副真迹在手,当真足够他结交显贵了。
如此大礼,他赵明棠何德何能,实在受之有愧。
贺长情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却仍旧坚持:“等你有需要的时候,便知道你用得上了。”自以为是的骨气最是无用,等来日赵明棠达成所愿了,说不定还会感激他今日的行为。
不用贺长情多说,祝允一把掰开赵明棠的双手,将画卷连同画匣都塞到了他的怀里:“拿着。”
“那,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赵明棠捧着那画匣,明明也没什么重量,但他却觉得自己抱了个大石头。
完了完了,他被一幅画吃死了,以后莫不成还真的得被贺长情予取予求吗?
――
圣旨来得很快,像是一刻都等不得。连同圣旨一同来的,还有十几名带着好几整箱首饰衣裙的宫娥。
一时间,贺长情的私宅里进进出出,很难有下脚的地方。这倒好,一道圣旨下来,这里彻彻底底成了他们的地盘,对此,贺长情也只能扶额苦笑。
祝允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显然会错了意:“主上别难过,如果您也想要钗裙,阿允身上还有钱。”
“你那点钱,够做什么?”非是她看轻祝允,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她统共也就没给祝允多少。毕竟平日里,他们二人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处,委实没有太大的必要。
不过等祝允将他多年积攒的银钱拿出来时,贺长情却是被惊了不小的一跳:“这么多,你难不成去偷去抢了?”
“阿允的,都是主上的。”这话说得有歧义,祝允故意没有说全,好像只要在这些字眼上耍耍心机,就可以和她无限贴近。不过他到底还是害怕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被她看了去,于是又笨嘴拙舌地弥补着:“只要主上想花,随时都可以拿去,阿允无怨无悔。”
贺长情听了这话不禁笑出了声来。祝允到底是没有深入过人间烟火,他攒的那些足够庄户人家整整一年的吃穿用度了,也能买上几支簪子,扯几尺布料,但若是能达到他口中给自己随时拿去花的地步,那还真是想得太美。
“你还是太低估新衣服新首饰对女子的吸引了。”贺长情站在庭院中,再次被那些忙碌的身影晃到了眼睛,“不过那些东西,我想要了自然会买。我叹气不是因为这个。”
没关系没关系,最多再忍两日,嘉妃就会被接回宫中。到那时,这里就清净了。
宫娥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费尽心思地在为沈慈挑选衣裳和首饰,搭配着足以惊艳四座又不会过于张扬的妆容。唯独只有沈慈自己,寂寞于人群之外,像朵孤芳自赏的寒梅。
贺长情问她,马上就可以回到宫中享荣华富贵,还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相守相伴,为何还是不开心?
沈慈幽幽地吸了一口气,勉力挤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来。她什么都没说,可是那双布满忧愁的眼睛却一次又一次地出卖了她。
贺长情是无法理解沈慈的冥顽不灵的,毕竟在她眼中看来,沈怜那是咎由自取,况且圣上顾念着旧时恩情,根本没有惩罚她。都到了这个份上,沈慈,哦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嘉妃娘娘,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日子就在沈慈的愁眉不展中转眼即逝。
这日,长长的仪仗队铺满宅子外的林间,嘉妃顶着一身的凤冠霞帔,由宫人牵引着,登上了专为她准备的华盖马车。
其实,这样泥泞又崎岖的林间,并不适合通行马车。贺长情忽而有些心疼那些宫人,来时就不知费了多大的气力,如今回去还要护送着圣上的心头爱,慢不得颠不得,别说多受罪了。
“阿允,我们也回去吧。”圣上对沈慈的爱可真是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虽然位分只是妃子,可一切都按着皇贵妃的规制操办不说,今晚还在宫中举办宫宴,诸多朝臣都会携家眷前往,只为共同庆贺这场宫廷喜事。
这样热闹的场面,贺长情并不愿意凑上去,只是圣上特意点明了她不能缺席。还能怎么办,得亏她身边有个心灵手巧的剑兰,只要意意粒不要太过落后于那些贵女们,别丢了她小阁主的脸就行。
贺长情本没有抱多大指望,可是当剑兰为她梳妆打扮一番后,看着铜镜中那个含羞露怯的少女,贺长情不禁张了张红唇:“这,真的是我?”
剑兰捂嘴笑着:“小阁主你本来就很美啊,就是您平日不爱笑,脸蛋也清汤寡水的,看着不太敢让人亲近就是了。”
“我们小剑兰嘴可真甜。”不管了,姑且就当做是在夸奖她天生丽质吧,贺长情轻轻拧了把剑兰脸上的肉,“走了。”
“阿允,你还在愣着干嘛?”一开房门,贺长情被早早候在门外,一声不吭的祝允给吓了一跳。
只见少年红着脸庞,明明一早就偏过了脑袋,可一双眼却还时不时地向她这边瞥来:“主上今日好美……不对,阿允说错了,应该是主上每日都好看,今日尤甚。”
主上头上的那些发钗个个都充斥着珠宝的华贵之气,可即便如此,她还簪着他送的那支,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小鸟发簪。
这真的不由得他不多想,祝允清咳一声,赶忙移开了自己愈渐滚烫的视线。他不能再这样继续偷看下去了,心,好像要跳出来了。
对于剑兰和祝允毫不吝啬的夸赞,贺长情十分受用。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们一个两个的,嘴上都抹了蜜,尤其是祝允,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有个姣好的相貌,若是能得到他人由衷的赞美,那就更好了。
贺长情的嘴角翘起就下不去了:“你想个赏赐,等宫宴回来,记得找我来讨。”
第49章 心意
太初池边, 花灯如昼,人影交错。晚风迭起,便送来香风阵阵。
毫不夸张地说, 贺长情还从未在同一时间见过这么多的世家子弟,其中不乏脸生的,居然绕路, 也要同她主动打招呼。
许是真的仰赖了鸣筝阁的名声吧。贺长情维持着自己微微上翘的嘴角, 倒也能与人寒暄几句。
祝允跟在她的身边, 一早便发现了贺长情的不耐, 于是伸着脖子打量了几圈后,才算是找到了地方:“主上,您的位子在那边。我们要, 现在过去吗?”
贺长情与眼前之人点了点头, 微微偏过了些身子,从齿缝间挤出了两个字来:“当然。”
“诶,小阁主?”男人一张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看着四下里若有若无朝他投来的揶揄视线, 顿时羞赧不已,好在自己一招祸水东引使得是出神入化, “家父过会儿再去向你敬酒啊。”
忽然被点名的户部侍郎, 此刻真恨不得撕碎自家不争气的儿子:“我生你这样的儿子, 还不如生个酒坛, 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爹, 你醉了。”男人揉了揉被拽红的耳朵, 更觉丢人。过往这招也是百试百灵的, 谁能想到这宫宴还没开场, 老爹就醉得直说胡话。
他们这样互相伤害, 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贺长情并未理睬身后的嘈杂,只一心奔着祝允指给她的方向走去。毕竟只要一落座,便可避免大部分无谓的干扰。
只是等到走到近前,贺长情脚下的步子却生生地顿住了,这宫宴的位子究竟是谁给排的,怎么把顾清川排到她对过了?
少时贺长情当了一回冷心薄情之徒,就是因为此人实在难缠,如今长大成人了,顾清川更是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包括因赵明棠,他们之间不得已有的牵连在内,这最近见面的次数多得是不是有点离奇了?
不过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回可是她主动招惹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顾清川虽与周围人推杯换盏,但始终兴致缺缺,旁人说了一箩筐,他也不见得能回上两三句。可自打贺长情朝着这边走来,顾清川便注意到了,一双眼紧紧地追着人瞧。
就在贺长情觉得自己有点如芒在背,生怕那人一个猛子扑到面前时,却见顾清川只是勾着唇看她笑,半晌既不做声也没动作。
可能,是知晓今日宫宴人多眼杂,到底还是顾忌许多吧。贺长情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她微微仰起头来看向了祝允:“阿允,我要吃那个。”
没有人比祝允用起来更顺手,哪怕只是一方桌案,贺长情只需探着身子伸长了胳膊去够,她也要靠着祝允给她拿。毕竟,被人伺候的日子,是真的舒服。
从方才起,祝允眉间那恨不得冻死人的冷意便一直盘桓着了,只是在贺长情眼巴巴地温声和他说话时,那冷意才不知不觉地尽数融化。
祝允克制着自己心头猛烈的跳动,像个尽忠职守的下人那样应声:“是。”
只是他的指尖刚探上了那白玉盘的边沿,下一刻,便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人给狠狠地一掌拍开。
二人一抬头,便见顾清川忽然来到了近前。不仅如此,只见他把盘子护食一样地护在了手里,眉宇间带了点诱哄的感觉:“这个味道其实一般,我那桌还有个更好吃的,你要尝尝吗?”
真是说瞎话不打腹稿。贺长情摇摇头,神色不由地认真起来:“你可别再诓骗人了,宫宴每人每桌皆有定例,怎么可能有差别?”
男人的身躯又往前进了几寸,一呼一吸之间吞吐出的气息似乎已经将贺长情的整张面颊都包裹起来。
几杯薄酒下肚,顾清川的黏人劲更胜以往,他只痴痴地笑着:“那,我有话要同你说。就我们两个人,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这个距离,还算不上冒犯,可也足够让贺长情浑身不适了。
借一步说话就借一步,难道她还能怕了这半醉不醉的人?就算是完全清醒的顾清川,只要他有任何的不轨之心,她也定要让他悔得肠子都发青。更何况,以贺长情对顾清川的了解,这人也就是嘴上的把式,其实内心深处还算是个克己复礼的君子。
贺长情板着脸站起身来:“你前头带路。”
她这不过刚刚应下,祝允却按捺不住了。也不知怎的,他居然不顾着主仆之仪,一把攥住了贺长情的衣袖:“主上,您别……”
不行,那日他不过才说了几句顾世子出现得蹊跷,主人便看了出来。她定然不会喜欢搬弄是非,在背后说人不是的人的。
祝允舔了舔发干的唇,意有所指地道:“顾世子喝多了,阿允怕您孤身一人的话……”
“那,你就远远地跟着,别让顾清川发现不就行了?”
晚间的清风带了池水的潮气,也将贺长情身上那似有若无的香味带到了他的鼻间,将人熏得醉醺醺的。
少女踮起的脚尖,附在他耳边近乎于迁就的命令,还有那总是分辨不清是发自内心还是敷衍糊弄的笑容,无一不在他的心田跳跃起舞。祝允的魂儿都跟着飞了,他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像往常那样一口应了下来。
顾清川则很是懊恼地挠了挠后脑,他并不知贺长情和那金玉奴说了什么,但见那男人一脸动情的死样,他就心中堵得慌。
好在贺长情没有反悔,见他没有反应,反而还催促起来:“带路啊,不然一会儿宫宴都要开始了。”
顾清川一步三回头地瞪着祝允,见那人迟迟没有动作,方才长吁一口气。
太初池上的水榭掩映在苍翠绿意之中,而今夜的绝大多数人又都聚集在岸上,此时可谓是占尽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月色溶溶,水声潺潺,再加上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一切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
“贺长情,我的心意,你究竟知不知晓?”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顾清川的双眼湿漉漉的,像是暗夜里的星子,又亮又闪,“我从小时候就爱慕于你了,不然怎么那么不要脸地天天跟你屁股后头?别人都背地里笑话我,说我扶不上墙,说我一点都没有男子汉的样子,但这些我都不在意。”
“我只想要你一句话,你,答不答应?”这话说到后面,尾音似是都染上了哭腔。
别来这招吧,我真的不擅长哄人。贺长情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退,眼神坚定得仿佛要做死士:“我知道,但我拒绝。”
这话,铿锵有力,简直比顾清川当年刚去军营里的习武场受的磋磨还要难以忍受。他掰着指头,不可置信地数了一遍又一遍:“七个字,就七个字,你就把我打发了?”
“顾清川,我若是明明对你没有感觉却还不拒绝你,吊着你,那你能乐意吗?”贺长情突然就后悔了,早知道顾清川是在这里等着她,刚才就不该答应跟他出来,“赵明棠的事情,算我有求于你。今日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为当年的事情向你道个歉。是我辜负你的心意了,但你若是不介意,我们就各退一步,做彼此的知己好友,怎么样?”
顾清川背后的国公府一脉实力雄厚,他自己也品行端正,能结交这样的人,一点也不亏,最要紧的还得是,一个朋友之名便可以把他时不时冒出来的骚话给堵死。贺长情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临场发挥。
水榭靠近岸边的另一头,祝允紧皱着眉头。这里离水上太远了,以至于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顾清川的嘴巴似是一张一合地说了什么,主人则是一退再退。
这个顾世子,究竟说了什么?又有什么好说的,能说这么久?
毕竟是嘉妃回宫的日子,祝允也一改往日的一身黑,穿了身精干又亮眼的湖蓝色衣裳。此时他身姿挺拔地立在夜晚的池边,远远一见,比起京都里的好些翩翩公子也不遑多让。
“公主?”宫娥低垂着眉眼,提着宫灯一直在为宁昭公主引路,只是身侧那影子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那是谁?”似乎很是眼熟,但自己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此人,“你去,把他给本宫叫来。”
“是。”宫娥将灯笼就近留在了地上,用以为公主殿下照明,自己则是摸黑提起了裙摆,一路小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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